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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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峰的山势不高，但极为陡峭，崖下有洛水流经，湿气顺着岩壁升腾，在山顶凝结成云，缭绕不散，因此得名。
每到夜里，便可望见月亮从东面升起，自崖顶落下，坠入层层云幕，意境极佳。可惜此时正值白日，无月可赏，落月崖顶聚集的一众风媒与江湖人士，只好百无聊赖的等待尉嘉树与舒筱年出现。
这一日是武林历一百六十七年八月初九，正是二人相约决战的日子。
辰时刚过，傅妖娆匆匆赶到，身后跟了几名魔宫教众。她四下打量了一阵，面色阴沉，低声训斥属下。风媒们蠢蠢欲动，却无人敢上前搭讪。
巳时一刻，陆白渺施施然前来，依旧一身男装打扮，席地而坐，开始埋头嗑瓜子。
巳时三刻，两名轿夫抬着一顶肩辇上到崖顶，宇文游一脸倦容的靠坐在里头。陆白渺吐出两片瓜子壳，笑道：“呵，真气派。”
宇文游正好听见，挥挥手，把肩辇停在了她身边。望着一地的瓜子壳，他忍不住皱了下眉：“你不是说今日不来了么？”
“我预感到会有重要人物出现。”陆白渺一脸戏谑，随即又瞥了一眼远处的傅妖娆，继续道，“你瞧，那位九阙翎主明摆着还不知道昨晚的事——等会儿一定有好戏看。”
临近午时，落月崖顶开始躁动不安。
“可怜我卯时就来了啊！他们两个怎么还不出现？”“这次比武的规则难道是谁来得晚谁就赢了么？”“肚子好饿……”
众人怨声载道叫苦不迭，傅妖娆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陆白渺吃完一包瓜子，又从口袋里摸出几个胡桃，拿石头一一砸开，递到宇文游面前。后者没有接，只是怔怔的看着她。陆白渺挑眉笑道：“怎么，怕我下毒？”
宇文游摇头，挑了两块碎桃仁默默吃下。陆白渺抬眼望了望日头，将剩下的桃仁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小声嘀咕：“看样子……也该来了吧。”
果然不出半刻，便有人翩然而至——皂青绣袍，暗金面具，腰挂翎牌。傅妖娆立刻皱了眉，恨恨念出一个名字：“上，善。”
四下一片哗然。
九阙魔宫素有四方翎主，各司其职。北之雁翎莫行，掌管弟子教习，宫规戒律；南之雀翎金宝宝，专司买卖生意，打理钱财；东之凤翎傅妖娆，往来中原武林，辅佐宫主；唯有西之鸩翎上善最为神秘，精药石，擅谋略，攻心计，行踪飘忽。
曾有江湖好事者云：“东之凤翎常伴尉嘉树左右，大小事宜无一不通，然九阙魔宫四方之枢纽，在乎西，在乎鸩，在乎上善。傅妖娆纵有宫主夫人之名衔，不过一棋子尔。”
寥寥数语传遍江湖，众人寻思揣摩，深以为然，纷纷将傅妖娆视为尉嘉树身边的摆设，将上善看成九阙魔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厉害人物。
——故而此番上善露面，傅妖娆咬牙切齿，众人眼冒精光，空气里瞬间充满了阴谋秘辛的味道。
“你们都不必等了，”上善环顾四周，一挥衣袖，冷笑着开口，“舒筱年已于昨夜败于我圣教少主，随其返回西域。在下特来告知诸位风媒，既然胜负已分，今日决战就此作罢。”
短短一番话里隐藏了无数信息，落月崖顶的众人沉默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呼声。
“他要带她回西域？简直是……笑话！”傅妖娆手中长鞭一挥，朝着上善当头劈下，被他轻松闪开。
“少主人在哪里，我要见他！”傅妖娆欺身上前，满脸怒意。
上善望着她手里的长鞭，冷哼一声，暗金色的面具下嗓音低沉而诡异，“恐怕你没时间见他了——少主有令，凤翎傅妖娆即日动身前往金陵莫愁湖，代为执掌壁上观。少主可不希望舒筱年做客西域的这段时日里，出什么乱子。”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在所有人的头顶炸开。
傅妖娆还欲继续质问，上善却蓦然折身，广袖轻扬，衣袂翻飞，皂青色的身形晃了晃，迅速远遁，气得她一鞭子抽向周遭窃窃私语的风媒。
陆白渺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揶揄道：“两年前舒筱年不过输了一个洛昔，两年后她不单把自己输了，还赔进去一个壁上观——真是越输越惨。”
宇文游面色沉静，态度暧昧不明：“你可曾想过，或许尉嘉树是真的喜欢舒筱年？”
陆白渺“哈哈”一笑，站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舒筱年一定不会这么想。”
……
武林历一百六十七年八月初九，原定于落月崖顶的一场惊世对决竟然无疾而终，引来不少人的扼腕叹息。而舒筱年再次败于尉嘉树，壁上观落入九阙魔宫之手，无一不预示着从此江湖巨变，波澜骤起。
两日之后，舒筱年在一片浓郁的迦南香中猛然睁开眼，仿佛两年前的噩梦重现，心有余悸，右手下意识的在床榻边缘摸索，终于找到了止哀刀，这才长舒一口气，镇定下来。
耳边果不其然传来一声熟悉的低笑，她略微偏头，看见尉嘉树靠在窗前，披了一身的星辉。夜色如泼墨，他却穿了一身月白的袍子，袖口勾勒着繁复的花纹，猩红如血，分外妖异。
“你的肩骨刚刚接上，重新敷了药，现下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舒筱年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肩，无声冷笑，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从前的江北司马府。这里荒废已久，正好供你养伤。”
三十年前的一场江湖倾轧，曾经盛极一时的江北司马府从此一蹶不振。家主暴毙，门人散落，偌大的门派竟然就此衰落凋敝，江湖绝迹，徒留一处断壁残垣。
舒筱年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往昔的雕栏画栋，而今悉数蒙尘——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能够长盛不衰？她不禁勾起唇角，笑意惨淡：“少宫主对中原的江湖掌故倒是了解不少。”
她叫他“少宫主”，三个字，隔离开亲疏。
尉嘉树低头，淡然道：“母亲生前寻觅醍醐花的下落，曾经追查到了这里。”舒筱年没有开口，等他继续说下去。
“……昔年拓跋宫主辞世，四方翎主倒戈乱斗，一时间杀戮不断。拓跋宫主的小女儿秋水也遭受追杀，无奈之下逃亡中原，带走了醍醐花的种子。
“秋水是胡人，天生就是蓝紫色的眼珠。她出身异族，又不懂武功，想来在中原的日子并不好过。一路辗转颠沛，最终她嫁入司马家做了妾室，住的就是这间屋子。”
说到此处，尉嘉树顿了顿，转头望向窗外。他的神情专注，仿佛隔着无尽的夜色虚空，看到了从前的景象：“醍醐花三年一开，一开就是三个月，就是整个春天——秋水把它们全部种在了屋后的空地上。可惜直到病逝，她也没能返回西域。”
尉嘉树忽而沉默了，舒筱年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尉夫人。
都是出自九阙魔宫，都是为了醍醐花，都是只身潜入中原，都是委身下嫁——秋水与昙幽的命运惊人的相似，所以最终也都是回不了家乡。
舒筱年心生恻隐，犹豫着开口追问：“……然后呢？”
“然后？”尉嘉树侧目看她，“没有什么然后……醍醐是无根之花，唯有心血可活之。秋水死后，它们无人照看，便只有凋零。”
舒筱年面色一沉，心生讶异：“那醍醐花的下落……”
“母亲一路追查到了司马府，便断了线索，”尉嘉树微微一哂，摇头笑道，“醍醐花，依然还是下落不明。”
呵……纵然机关算尽，怎奈天意弄人。舒筱年沉默半晌，哑然失笑，无端的有些感叹：“……尉嘉树，你心心念念想要拿到姑姑的遗物，可曾料到会是这番结果？”
尉嘉树挑眉，竟然言语附和：“我的确有些后悔，所以踌躇了两年，终于下定决心回来找你。”
一句调笑，舒筱年顿时无言。
她想背过身去，无奈左肩上的伤口传来阵阵抽痛，令她动弹不得。强压下心中的愤懑，舒筱年叹了口气：“尉嘉树，你究竟想要我如何？”
尉嘉树笑道：“我放出风声，说要带你回西域，估摸那些风媒都往凉州去了，无人会来打扰，你尽管好生休养。顺便，我派了妖娆前往金陵，帮你料理壁上观——不必谢我。”
听到“壁上观”三个字，舒筱年的面色骤然一变，身处劣势的无能为力与心有不甘，顿时化作了满心苍凉。
舒筱年不怕死，不怕输，却怕无法交代，不明不白。她输给他，是技不如人，是心有不忍——但无论如何，而今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呵，帮我料理壁上观……”舒筱年笑了笑，悲从中来，“真是有劳你费心了。少宫主想要壁上观，大可以两年前就动手，何必兜兜转转，如此迂回。”
尉嘉树听出她言语间的讥讽，广袖一挥，缓步走至榻前，略微俯身，凑近舒筱年，开口道：“我处处为你着想，你却反过来猜忌我，这样可不好。”
他挨着床沿坐下，抬手为她掖了掖被角，又道：“我应该早就告诉过你，我对壁上观那个破监牢没什么兴趣——可惜你好像并不相信，我很伤心。”
“……尉嘉树，你真让我恶心。”
舒筱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清晰无比。尉嘉树的手指微僵，脸上的笑意淡淡，“没关系，习惯了就好。”
舒筱年嗤笑，忿然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尉嘉树闻言，有片刻的沉默。他看着舒筱年良久，眼底有无数的情绪翻涌，讳莫如深。
“我想要你活着。舒筱年。”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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