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感》竹艾染墨

1、所谓青春的开幕式

　　青春是从何开始的？生理期到来的第一天吗？是上初中的第一天吗？是认认真真地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天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林意然变成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小女孩，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或许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吧。

　　有时候，她会一个人静静地思考，觉得自己很陌生，陌生得让她自己害怕，好像是她被一个人夺走了身体，或者说，真正的她如今才夺回了身体。以前的她有写日记的习惯，一本小小的旧日记本，字字句句透漏出来的笔者的性格完全和她不相符。她就像一个偷看别人日记的小女孩一样，窃笑着也恐惧着。

　　她真的很喜欢日记本里的她自己。

　　林意然的初中极为痛苦，因为班主任几近变态的严格。每一份作业都要家长签字，没有签就当作没写；下课不准讲话，即使是讲题也必须声音小到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成绩排名掉下来就得挨打；每一次违纪（包括不限于没写作业、讲话、迟到）都有严重的体罚，如果是周末还会叫家长。

　　班主任是个专断主义者，话语间也极为压迫侮辱人，也许是因为他惯常于把所有人都往坏的方面想。他擅长鸡娃，打压式教育。他脾气不好，时不时骂脏话还会打人。

　　林意然从小到大的成绩都名列前茅，心里有不容忽视的傲气。第一次月考在班级里排名第十二名，她主动跪在地上哭着跟妈妈保证——无非就是“下次一定会考好”一类话，妈妈于是原谅了她。

　　每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都会对她说：“要好好学习哦。”

　　那时候的林意然大概还是个傻子，让以后的自己很喜爱很羡慕的傻子。

　　傻子有着她如今失去的现实感，可能是傻人有傻福吧，傻子根本没有考虑过她自己人生的意义。傻子纯粹地开心地为别人而活着。爸爸妈妈想要自己学习成绩好，那她就努力读书；班主任希望她听话，她就应和他的意思；朋友们喜欢她有趣乐观，那她就是有趣乐观的人。

　　因为傻子抱着这样的信念，所以她从来没有受到伤害。

　　初二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开了，傻子不再傻了。这和人的生理成长阶段是有关系的，这个特殊的阶段被人类智慧地称作“青春期”——自我意识剧烈成长的时期。

　　变化是悄悄地来临的。是班主任提醒了她。

　　那一天，身为语文课代表的好友口头通知大家今天的作业，班主任就在教室，班主任饶有兴趣地问：“那些没有在的同学该怎么办呢？”好友红着脸无法应答，似乎把这当成了责骂。林意然看不下去了，她维持着翘二郎腿的姿势，冷冷地大声道：“旁边的同学自然会告诉他们。”

　　班主任居然没有生气，他反而笑了，“看来你的叛逆期终于到了。这究竟是个好事还是坏事呢？”

　　学习的压力和老师的严厉渐渐摧残着她，林意然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性格也越来越敏感。一切像大石头一样压在心里喘不过气，可是没有人会懂，说出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不定只会让人觉得矫情。

　　很赞同《最好的我们》里的一段话，意思大概如下：大人们觉得给你一支笔一页纸一张桌子，你就可以专心学习了，学不好学不会就是没用心，把问题都推到小说游戏谈恋爱，全然不管别的因素。

　　林意然的父母都是工人，母亲在其初高中时专门回老家照顾她。父母不懂读书的苦，或者说，只是流于表面的了解，在他们眼里，985211随手可得，清北的话只要努力就可以考上。

　　说什么，学习不好？那就是没有用心学咯。为什么不用心学习呢？你看爸爸妈妈为你付出了多少？！

　　换作以前的傻子林意然根本不会为这些话受伤，不，傻子林意然根本不会面临这样的窘境，傻子只会一声不吭地埋头学习，只为了他人的赞扬和崇敬。

　　林意然不一样。她每一次和妈妈大吵大闹之后，会背靠着房门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静静地思考着。

　　初二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真实感。她闭上眼，世界就消失不见；睁开眼，世界是存在的。唯心主义成为她人生的底色，无可避免地，宛如呼吸一般自然而然。

　　那时候的日记本上就有类似的话了：很想死掉，没有想做的事情，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死亡很可怕，未知的恐惧。而且我死了他们怎么办？

　　每一次吵架之后的第二天，母女俩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妈妈会做林意然喜欢的菜，看得出是刻意的，像是赔罪道歉一样。妈妈是很爱她的。

　　如同生一样，死亡也是由不得人选择的。

　　每天都喘不过气，溺死在深海里。

　　林意然把压力分摊给美食、小说还有一个人身上。我说的是，她“爱”上了一个男生，随便取一个名字，就叫他“沈锐”吧。

　　这是一场极其有目的的暗恋，是她卑鄙的自救本能所策划的欺诈，虽然很搞笑的最终也欺骗了她自己整整五年。

　　沈锐啊，他的家庭背景和她相似，他和父母也在闹矛盾，老师对他的态度和对她相似，总之，一切的一切，相似相似相似。哦！多么美妙的相似。她于是喜欢上了他。每一个流泪的黑暗时刻，她总在幻想沈锐也面临同样的困境，她总是觉得沈锐可以理解她。在无数难以撑下去的时刻，沈锐成为了她最后的那根稻草。不得不说，这方法还是很有效的，至少她活过来了。

　　虽然沈锐在后期也成为了她压力的来源。暂且不表。

　　总而言之，她疯狂地爱上了沈锐，甚至觉得非他不可。简直可怕，她其实是在追寻创造一个傻子，或者她从来就是。

　　“然然以后要做什么工作呢？”

　　林意然排斥了“老师”的职业，因为班主任让她对老师这一职业产生厌恶，也因为姐姐和父母对老师职业的推崇，尤其是“女孩子当老师是最好的了”或“女孩子就是要稳定一点，就应该当老师”什么的。

　　林意然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长大，听到这类话就很生气，“凭什么！”可是让她说自己未来想做的职业，她也说不出来。

　　因为未来的职业是和人生意义挂钩的，她到底追寻的是什么呢？傻子不会问这个问题，也无法提供答案。刨除傻子的经验，她宛如刚降生的婴儿，懵懂无知，磕磕碰碰地摸索“意义”的道路。

　　人活着是那么痛苦，没有意义怎么能活得下去？她不理解，她是依靠意义才能活下去的生物，于是她还是为自己找了一些宏大的意义——总之和人类的公平正义幸福事业相关吧。

　　但是，前文已提到，“她闭上眼，世界就消失不见了。”每每想到这，宏大的意义都不管用了，她像只缺水的鱼一样濒死着。喘不过气。

　　啊！死亡是最好的解脱，是最终的救赎！

　　可是她害怕痛，她也不能背弃自己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