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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封印解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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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行人之首的,是位年约二十余岁,身形挺拔修长的男人。
他梳着与穆云晗相近的发式,长发用紫金冠固定,冠上插着一只墨玉簪,身披影青色锦缎大氅,腰间挂着枚同色的玉佩,一双眉目疏朗如浸月寒光,鼻梁高挺,唇抿一线,整张脸透着清贵疏离,眼神中又能读出杀伐果断。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穆云晗脑中“嗡”得一声发出轰鸣——
是居无思。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转念一想,此处人这么多,他不可能看到自己的。
“大师兄果真名不虚传,和我想象中的青年才俊一模一样!”
“他身旁站着的那位是谁啊?虽然只能看到半张脸,但那双眼睛可真好看啊!”
只见居无思身边还跟着一位比他略低的男子,那人披着件厚厚的素白大氅,半张脸埋在大氅衣领的绒毛中,只露出一双秋波流转,顾盼生辉的美目。
穆云晗自然识得这双眼,这人便是曾令他动了少年心意的白月光花折雨。
猝不及防间,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接踵而来。
三年前,居无思平叛妖乱凯旋,带回了一位被妖界囚禁的世外修士花折雨,自此开启了一段孽缘。
花折雨温柔沉静,博学多识,更是除了师父和师姐外,在这洞天之中唯一会关心牵挂自己的人,穆云晗年少,涉世未深,懵懵懂懂暗生情愫,却连表白的机会都不曾有。
花折雨只将他当做弟弟,两人中间,还夹着一个居无思。
穆云晗知道自己比不上居无思,他是掌门大师兄,是千年难遇的极品水系天灵根,修为深不可测,甚至多年前门中就有传闻,他的修为已超越他师父寂穹真人,是当之无愧的修仙界青年才俊。
而自己,因为体内封印的缘故,修为甚至比不上门中筑基期的同门。
但凡早些看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没有不自量力地与居无思相争,也不至于落得个被剜心断角的下场。
穆云晗透过人群悄悄望去,只觉得居无思与花折雨站在一起无比般配,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神仙道侣。
他低下头,舌根泛起一丝苦意,越发为前生的自己感到不值。
罢了,恩怨也好,孽缘也罢,都是前生旧事,不必再想。
如今的他只想好好活着。
不同于话本中那些重活一世便发誓报仇,或励志成就一番事业的主角,穆云晗算是彻底躺平了。
以他的能力,就算再修炼一百年也不可能打得过居无思,而面对花折雨的那一点喜欢,在经历了彻骨之痛后,也渐渐淡到不剩什么了。
“你们说,大师兄是在朝我们这边看吗?”
穆云晗心头一紧,不敢抬头确认,不着痕迹地抬眼向上扫去。
不看不要紧,当视线与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瞳仁相对刹那,一阵如火的灼烧感突然从胸膛深处燎起,心脏像是一颗不断膨胀的火球,越燃越烈,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全身都蒸腾起奇怪的热意!
“呃...哈啊...”穆云晗的呼吸越发急促,面颊与双目迅速泛起红意。
他捂紧胸口,又惊又惧。
这种感觉好熟悉...像是前生临死前,体内的封印受到了冲击一般...
怎么会?他只是和居无思对视一眼...怎么会...
“这位师兄,你还好吗?”
附近的弟子察觉到他的异常,询问声像从洞天外飘来一般遥远,令人听不真切。
穆云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注意到!
他顾不上回应对方的关切,咬着牙咽下积在喉头的气音,缓缓背过身去。
现在...只要坚持住不要晕倒,悄悄回到藏书阁就好...
“啪!”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坐在地,绛紫色的玉佩与洁白的玉砖相击,在空旷的展羽台之上发出清脆悠扬的回响。
“发生什么事了?”身后响起大师姐的疑问,转而变为惊呼,“小师弟,你怎么了!”
穆云晗紧闭双眼,心下一沉——还是被发现了。
勉强运息按□□内蔓延的热意,他单手撑着地面,艰难站起身,忍着极强的眩晕感,想挤出一丝能让师姐安心的笑。
“师姐,我...”
话未说完,一件密不透风的影青色大氅已披在他身上,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如同一汪润物无声的清泉水泼在他身上,将他体内的火种缓缓浇灭。
穆云晗呼吸一滞,神智也逐渐清醒:这是...薜荔的香气。
不错,哪怕化成灰,他也不会忘记自己临死前闻到的这道香料气味。
只听身后传来的男声低沉冷傲,如深潭凝冰,令人不由得心生怯意:
“小师弟向来眼高于顶,却亲自来展羽台为我接风,可真叫人感动。”
是居无思。
穆云晗不敢露出破绽,他收敛心神,如往常一般弯腰垂目,拱手行礼。
“大师兄。”
男人久久未答,直到穆云晗感到腰臂泛酸,才听到一旁的花折雨柔声道,“无思,你的这位师弟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我略通医理,不如..”
“不必,你旧伤未愈,加之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居无思打断花折雨的语气略显生硬,他顿了顿,又对身后的弟子吩咐道,“你们先带花先生去议事堂,我随后就来。”
“是。”
几名弟子簇拥着花折雨离开,穆云晗感到双臂被托起,侧目便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稳稳扶着自己的小臂,他下意识抬起头,居无思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清晰无比地撞进他眼底。
四目再次相对,男人目色幽深,看不出情绪,周身冷冽的气息刺得穆云晗本能地挣开,后退半步。
“多谢...大师兄。”
“穆云晗,久违了。”
印象中居无思极少这样叫他的全名,穆云晗心下疑惑,又听居无思道:“许久未见,不想师弟却是改了脾气,对我如此客气,竟像是有些怕我。”
他无言以对,居无思那直指要害的一剑仍历历在目,教他如何不怕?
眼见气氛凝固,薛子青急上前解围,笑道:“师兄你不知道,小师弟近来性子沉稳不少,每日都在刻苦研习,看管藏书阁也并无错漏,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都没怎么闯祸。”
“哦?”居无思平直的语调中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果然世事无常,没想到小师弟这般鸡飞狗跳的性子,也有沉下来的一天。”
...你说谁鸡飞狗跳呢?
穆云晗虽有不满,却不敢将心思写在脸上,他埋头又行一礼,“大师兄一路辛苦,想必掌门师伯已在议事堂等候多时,还望师兄...不要忘了时辰。”
当务之急是送走居无思这尊大佛,若继续与他纠缠下去,惊惧之下难免失态,在众弟子面前丢人事小,万一哪句话说不对付,惹恼了此人,再被他记恨在心“赏”自己一剑...
这冤死鬼可不兴做两回啊。
薛子青忙道,“小师弟说得对,接引弟子就在前面,师兄还是快随他们去吧。”
待居无思在接引弟子陪同下离开,展羽台的弟子们也散得七七八八,薛子青走上前,“师弟,你还好吗?要不我带你去找司丹长老看看?”
眼见居无思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中,穆云晗才松了一口气,“我没事。师姐,你不与他们同去吗?”
“你脸色差成这样,让我怎么放心的下。”
薛子青握住影青色大氅的领子,想向内聚拢些,却被穆云晗按住手臂。
说来也怪,大氅上那股薜荔的香气居然退去了他体内的热流,尽管如此,穆云晗仍不愿继续披着这件衣服,这上面留有的是居无思的味道,他不想沾染分毫。
他不顾师姐阻拦,将那件大氅脱下,递给薛子青,“麻烦师姐帮我还给大师兄,我自己能走回藏书阁,不碍事的。”
“师弟...”
“师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穆云晗躬身与薛子青告别,转身向山下走。
展羽台地处长留最高峰,一路向下,长留洞天的十二峰尽收眼底,俯瞰便是一幅天高气爽的绝好秋景,穆云晗却无心观赏,他心中缠绕着一团乱麻,不知从何解起。
这一个多月以来,本以为将前生之事看淡,心灰意冷之下已无事能乱心神,可今日见到居无思,却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做到心平气和,不是无事,而是应有之事还未到来。
那夜居无思为何拔剑,又为何说他是“处以极刑犹嫌不足”,穆云晗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自己碍了他与花折雨的好事。
我只是想做舔狗,你却想要我的命...与居无思这种捉摸不透的人作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穆云晗按住隐隐发痛的额角,越想越后怕:要不回家去罢?回东望山,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当年兄长送他上山时,千叮咛万嘱咐在五百岁前不得离开长留,若是此刻传信回去,他能同意将自己接回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如先修书一封碰碰运气,没准兄长看完信对他心生怜悯,亲自来接他也说不准。
想到解法,穆云晗的脚步越发轻快,事不宜迟,这就回藏书阁!
摊开信笺,研毕松液,笔顶抵着下巴沉吟片刻,穆云晗提笔,边念边写。
“吾兄亲鉴,自上次一别,已过五十余载...弟留于仙府,日日惶惶,如临深渊...更有大师兄居无思之流,每每对弟横眉冷对,包藏祸心...”
穆云晗笔尖一顿,思路凝滞:只说包藏祸心会不会太委婉了些?但直接说大师兄要杀我,兄长定会觉得我疯了,要怎么样才能用暗示达到明示的作用呢?
他正苦思冥想,忽听到院门从外被推开,紧忙扯过那本《知北游通考》将信笺遮住,向窗外探望。
门前站着一位身着玄青色长衫的接引弟子,抱剑长立,声如洪钟。
“掌门有请,请执律长老之徒穆云晗即刻前往议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