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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庄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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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孟州地界越是炎热,热浪随着干燥的风一阵阵袭来,带不来任何凉爽,只让人口干舌燥。
一道一郎各牵着一匹马,遥遥望着孟州城门。
李炤炤带来的胡饼分一半给贺环洙之后,也与姜平州分完了。
姜平州入宫急,完全没想到入了宫就随李炤炤去孟州了,所以全然没有准备。
他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一顿半个胡饼是远远不够饱的,将口粮都省下给李炤炤却还是难免担心,他听黛青说李炤炤气血不足,那只吃干粮也补不足身子。
他心疼中又愧疚,堂堂金枝玉叶李炤炤,跟他出门一趟却得不到好的照顾。
李炤炤不会责怪他,甚至没有丝毫不虞。
她馊的剩的什么没吃过?在元玄宫时还要面对口粮不够四人分的问题,这样的胡饼即使硬邦邦的也比从前要好一些。
李炤炤从没觉得自己算什么金枝玉叶。
姜平州耷拉着脑袋,情绪看上去十分低落。
她略一沉思,还是抚慰道:“辛苦你了,平州。”
姜平州猛地抬头,神情复杂。
李炤炤不明所以,但言尽于此,也行至孟州,再赶姜平州赶长安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即使她让他回去,只怕他也是赖着不走,一切都以她安危为重。
真是拿这位矜贵的少年郎一点办法也没有。
又是从何时开始,自己变得颇有耐心?
李炤炤陷入沉思。
进入孟州并不艰难,城门口甚至都无士兵把守,城内无人,十分僻静。
平静湖面之下必定波涛汹涌,就好似见不到底的深潭不知何时会有猛兽冒出头。
李炤炤与姜平州愈发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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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雾氤氲顺着房梁袅袅上攀,贺环洙蹙着眉心,勉强颔首。
她指挥着秋观与小稻将好不容易从库房翻到的香料研磨,再制香燃烧,总算把无人修缮的旧殿中阴潮腐味赶走一些。
还是远远不够,她捻着帕子遮着鼻尖在空荡荡的殿中来回巡视,试图再找出何处不适。
可殿堂除了外观富丽,内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简单得连一个基础摆件都没有,与她在韩国夫人府中玲珑院的绣阁差异极大。
这让她大失所望,心道还不如跟着李炤炤他们去算了。
小稻瞧着贺环洙百般嫌弃的模样不由恹恹,还以为来个贵女也能同李炤炤她们好脾气,这样就不用与那个老头整日大眼瞪小眼了,谁知却是这么个娇贵性子。
她正想说些什么讥讽回去,秋观却拉住她的小手,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稻顿时泄气,秋观不是掩冬,若是掩冬,只怕她还没开口,掩冬就将人丢出元玄宫外去了。
“李炤炤住哪?不若让我住她的房间吧。”贺环洙看向秋观,话说得理所当然。
可一路上态度柔和,能满足贺环洙要求都满足的秋观此刻却异常坚定:“惠存县主,这于礼不合,无上恩最是厌烦同旁人太过亲近,能让您来元玄宫暂住已是莫大的让步了。”
送她来的路上秋观都不曾拒绝过贺环洙的要求,家里也不曾让贺环洙吃过什么苦头,就是在圣人与陈贵妃跟前,贺环洙也是倍受宠爱。
自从家里定下她与李鹫的婚事开始,她就万事不顺,母亲对她大声吼骂,李炤炤拒绝她同行,现下到了元玄宫,一名小小士族旁枝之女也敢反驳她的要求……
李炤炤身为圣人幼女,凤体千金,所住环境一定比这个小殿好上千万倍,她是李炤炤请来的客人——李炤炤让她来元玄宫,她就是元玄宫的客人!
她理当要在好的环境安歇!
可这名士族旁枝女却安排她住在这样落魄贫寒,比之冷宫还不如的小殿,并且反驳她的要求!
难道不怕她回到贺家,进宫之后向贵妃娘娘告状吗?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贺环洙也有这一天!
贺环洙眼眶登时蓄满泪水,一切委屈溢于言表,她什么形象也不想顾念,直接蹲坐在蒲团上,抱着膝头哭出了声。
全然想不起,是她自己不满婚事而要离家出走的。
秋观见此只好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艰难劝慰道:“惠存县主,咱们无上恩住的环境,也同此间,差不多。”
“啊?”贺环洙茫然抬首,没了哭意,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划过白皙脸庞,她吸了吸鼻子,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再次疑惑道:“啊?”
即使是她家的女侍也是锦衣玉食,豪宅雅居,一位公主为何会住得连她家女侍都不如?
秋观再次点头,有些尴尬,但也算是回应并肯定了贺环洙的疑惑。
量这个小小士族旁枝女也不敢欺骗自己,可贺环洙还是像以往一概认知被打破一般,脑袋嗡嗡。
李炤炤,堂堂金枝玉叶,公主凤躯,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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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州城内喜气洋洋,所见之人脸上都挂着笑脸,并没有传到长安的消息中描述得那般麻衣纸钱遍布,死气沉沉。
一身道士打扮的李炤炤与已然换上道袍掩人耳目的姜平州相视一眼,都有些疑惑,难道河阳道节度使并没有谋逆?
这又怎么可能。
若是杜垣没有谋逆,那为何呈报孟州灾情的斥候会被半路截杀?
他们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使消息有误,那姜国公姜灿也是决计不会拿这种事去瞒骗圣人的。
谁人不知姜国公忠君爱国,一向大义凛然,更何况他还是姜平州最敬仰的父亲。
可眼前所见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杜垣早知他们要来,所以命人演得一场戏?
那他们的处境可就十分危险了。
李炤炤与姜平州来不及去想,决定按计划行事。
河阳道节度使杜垣与陈国公长女陈念思老夫少妻,至今虽未曾诞下子嗣,可对其十分爱重,几乎走到哪待到哪。
李炤炤猜测此时陈念思定在孟州,而非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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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都影响不到手握重权,位及顶峰之人;被祸延的只有千万方平头百姓。
孟州刺史府中后院摆满了从河阳县冰窖运储的冰鉴,四五名女侍侍立在冰鉴后手持一柄团扇对着庭院里侧躺在帷幕下纳凉的贵妇扇着风。
贵妇桃腮绯红,美眸微微阖着假寐,或许是未曾生育的原因,贵妇身材窈窕,犹如二八少女,遮肩的墨绿披帛欲遮未掩得搭在她身上,微风拂来将她披帛掀起,露出她白皙肩头。
还未等她柳眉轻蹙,就有女侍上前为她拉上披帛,她满足起身伸了个懒腰,满园花香比不过她通身体香。
女侍从冰鉴第三格中端出一盘鲜红艳紫,上边嵌着一层如宝石晶莹冰碴儿的葡萄,又由另一名女侍捧着绣帕从中捻出一颗喂到贵妇嘴中。
汁水顺着贵妇唇角流下,她端着身躯,细细擦去嘴角果汁,此景并不香艳却美轮美奂,恍若神妃。
贵妇不近不远观赏着略有些干枯的花叶捻着帕子遮面柔柔微笑。
到底是从洛阳运来炎热的孟州,路上不知要用掉多少金贵的冰来养护,运到时鲜艳如初,即使插在阴凉的玉瓶中,到了晌午也会慢慢枯萎,美好转瞬即逝也无所谓,反正过一会就会有人再将新运来的花替换掉,她所见要永远美好。
这是孟州城百姓想象都难以想象的奢侈。
任他们在城内水深火热,又与陈念思何干?
她嫁了人,嫁了位高权重之人,她就要像姑母陈桑桑一般过着犹如天阙繁景,富贵满盈的生活。
陈家女子,本该如此。
又一名胡装打扮的女侍进了院门,上前就向她行礼:“禀夫人,城中来了两名女冠。”
陈庄娴凤眸向她斜去,有些好奇,染着半透娇胭脂的唇角轻启:“哦?”
女侍不敢抬头,还是俯着身恭敬抱拳:“那两名女冠皆是生面孔,一名气质凛然,另一名……”她顿了顿,颇有些为难。
陈庄娴向她颔首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她才道:“另一名,貌若天仙,寻常人中难见之颜色,只怕阿郎……”
胡装女侍口中的阿郎正是河阳道节度使杜垣。
陈庄娴点点头,好奇问道:“那两名女冠比之我,相貌如何?”
语气淡然甚至还有些欣喜,全然没有对丈夫可能会因旁人美色而变心的担忧,即便杜垣爱重她,完全是因为她常人难及的美貌。
胡装女侍这才放下心来,也顺着她模样,斟酌道:“夫人乃是陈国府出身,更是当今艳绝大魏的贵妃娘娘亲侄女儿,岂是两名寒微女冠可以比之?”
陈庄娴敛了笑,挥挥手让她下去,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嘀咕道:“那还是不如她们貌美,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话音刚一落下,院外就传来一声惨叫。
她耸了耸鼻尖,娇容柔弱,好像人畜无害。
周围女侍纷纷垂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这位陈夫人的手段她们早已领教,又怎会像方才那名外院侍奉的女侍一般不懂规矩?
敛声摒气不多时,才听夫人笑道:“好久不曾听闻有这样的人物,叫她们进府中念经书吧,也好散散先赵府亡魂的丧念。”
那日刺史府中腥风血雨,杜垣为她在高阁置了绣榻供她观赏,赵刺史府中上至太爷下至杂役,无一幸免。
一声声哀嚎传入她的耳中好似妙音,她对此十分怀念。
同那个蠢女人被陈国夫人辱虐时一般。
只是她始终想不明白那个蠢女人为何抛弃她,要她来承受陈国夫人的怨气,又为何宁愿护着旁人,也要抛下她,惨死在长生殿中?
陈庄娴攥紧了手中帕子。
她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