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把酒》山月散人

11、哥哥，你疼么

　　直睡到天光大亮二人才起床，梳洗罢端着煮好的粽子去了隔壁。
　　三爷摸索着打开门，闻见粽香笑道：“圆圆今日如何了啊？”
　　圆圆弯起月牙眼，朗声道：“三爷爷，我在呢！三爷爷，以后不要再开苦的药给圆圆吃了好吗？”
　　原晨起雷阳煎了补药，好容易哄人喝下。等圆圆终于喝光，雷阳已累出一身的汗。
　　三爷笑道：“好，那下次三爷爷开苦的药给你哥吃可以吗？”
　　圆圆皱眉道：“不要呢，哥哥和圆圆都不吃苦的药呢，要吃甜的药！”
　　“天底下哪有甜的药？”三爷摇头。
　　“有呢！”圆圆坚持。
　　“没有。”
　　“有！”
　　“没有甜的药。”
　　“就有呢！”圆圆跺脚！
　　三爷失笑：“好好好，有有有，行了吧。”
　　“就有呢！”圆圆转向雷阳，眼神认真执着。
　　雷阳点了点头，认真道：“嗯！有！”
　　圆圆这才又高兴起来。
　　说话间三人已进了屋，二郎正扶大郎喝药，桌上摆着几个蛋。
　　圆圆闻见药味就往雷阳怀里钻：“哥哥，圆圆不吃药呢～”
　　雷阳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轻哄：“不吃，不吃。”
　　三爷笑道：“那是你大郎哥吃的药，和你无关。”
　　圆圆这才出来，歪头疑道：“大郎哥为什么要吃药呀？药好苦呢。”
　　“你大郎哥不听话，不听话就要吃药！”三爷逗弄他。
　　圆圆看向雷阳：“哥哥，圆圆听话吗？”
　　雷阳点点头：“听话。”
　　忽的视线又转向桌子：“那是什么呀？”
　　二郎在三爷的授意下，将雷阳端来的粽子拿出来，放了几个鸡鸭蛋进去，交给圆圆：“好吃的蛋。”
　　圆圆嗯了一声，看向雷阳，雷阳摇了摇头，他早上起来刚吃过两个粽子，不能再吃了。
　　圆圆撇嘴，到底还记着昨晚的难受，忍了，将手伸出给二郎看，显摆五彩线：“好看吗？哥哥给我买的哦。”
　　二郎低低嗯了一声，因大郎受伤，又因那天的话，无精打采的。
　　雷阳见粽子已送到，便带圆圆离开。
　　索性今日无事，雷阳带圆圆上了山，叫圆圆在他眼皮下玩儿，自去砍竹树。
　　正伐着，忽听圆圆大哭，忙扔了斧头去看，圆圆看见他，一把抱住，鼻涕眼泪抹他一身。雷阳忙揽人进怀低低哄。
　　好容易情绪稳定下来，一问才知，原是树根底下一只蜗牛把人吓成这样，雷阳抱小孩一般将他抱起，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挥动斧头，圆圆坐他胳膊上，抱着他刺啦啦的大脑袋，借砍树的力气晃来晃去，开心哈哈大笑。
　　雷阳伐了树和竹，夹在腋下，一手抱着圆圆，下山回家。
　　圆圆一到家就跑去找阿呆，他拖着阿呆，将鸡崽儿撵到溪边，一边儿看着阿呆和鸡崽儿们打架，一边在溪水里洗脚扑水玩儿，任由小蝌蚪在自己圆溜溜的脚趾头中间自由穿梭。
　　雷阳蹲在院子里处理木材。
　　正午时分，圆圆吃了粽子和咸鸭蛋，喝了两口雄黄酒。雷阳刚要收起，就见圆圆抱住不撒手，眼晶亮亮：“哥哥，想喝呢。”
　　雷阳摇头伸手。
　　圆圆忙不迭捧起酒坛，仰头咕嘟咕嘟。
　　雷阳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那坛子里，起码一斤重的酒。
　　喝足了，圆圆才放下酒坛子，抹了嘴，打了个酒嗝儿，面色绯红，眸光水润，红唇沾酒液，晶莹剔透。
　　眼睛发亮，兴冲冲问：“哥哥，这是什么呀，好喝呢。”
　　雷阳回神：“雄黄酒。”
　　圆圆咂咂嘴：“还有吗？圆圆还想喝呢。”
　　雷阳摇摇头：“没了。”
　　他果真爱喝酒，昨天转身的功夫，一瓶米酒也见了底。
　　圆圆撅了撅嘴，转脸见一鸡蛋上画了画儿，又琢磨画儿去了。
　　“哥哥，鸡蛋上有画，好看呢！”
　　雷阳嗯了一声。
　　圆圆剥了有画儿的鸡蛋递给雷阳：“好看鸡蛋，哥哥吃！”
　　“你吃。”
　　圆圆坚持：“哥哥吃！”
　　鸡蛋直往雷阳嘴里塞：“哥哥吃呀，好吃的呢！吃呀！”
　　雷阳实拗他不过，张嘴一口吞下，舌尖无意间触到那一丝温软。
　　柔嫩指尖从雷阳嘴边滑出，圆圆笑呵呵道：“哥哥干嘛吃我手呀，我手不好吃呢。”
　　雷阳面红耳赤，亏得面黑，看不太明。
　　用过午饭，喂过鸡狗。圆圆又去折腾溪水里的小蝌蚪去了。
　　雷阳将蒲剑悬门上挂了，又烧了水煮艾草，喊圆圆沐浴。
　　圆圆见艾草，好奇道：“哥哥，这个是什么呀？为什么要放啊？”
　　“草药，驱毒。”
　　圆圆趴着，雪白的胳膊搭在深褐色木桶边：“哥哥和圆圆一起洗嘛！”
　　雷阳给他擦身：“不了，你洗。”
　　圆圆噘嘴，脑袋搭在胳膊上，看雷阳动作。
　　洗了澡，雷阳给他手腕重系上五彩丝线，腰挂雄黄荷包和五毒符，放他出去玩儿。
　　屋里屋外，撒上驱虫草药。
　　收拾好，拿出工具来，处理木料。圆圆好奇，蹲他旁边见他刨木头，“哥哥，你干什么呀？”
　　“打个秋千架。”雷阳手不停。
　　“秋千架是什么啊？”
　　“酒馆儿那个。”
　　圆圆嗯了一声，歪头看他：“好玩儿吗？”
　　“嗯。”
　　“圆圆能打吗？”
　　“危险。”
　　“圆圆想试试呢。”
　　雷阳沉默，半晌，还是抗不住圆圆的小眼神儿，将手里的刨子递给圆圆。
　　圆圆试了两次，姿势不对，力气不对，刨不出皮儿来，眉间微皱，“哥哥帮忙吗？圆圆不会呢。”
　　雷阳站他身后，伸手环过他的腰，手握住他的手，微弯下腰，手臂用力：“你看，像这样。”
　　纸片儿般薄的木皮儿从刀口推出。
　　圆圆转头，开心大笑：“哥哥看！我厉害吗？！”
　　转头瞬间，柔软嘴唇从雷阳脸侧擦过，热气儿直喷雷阳耳边。
　　雷阳猛地后退一步，抿起嘴角，移开视线：“嗯，你厉害。”
　　圆圆紧追不舍，转身向前一步，仰头，眼睛亮晶晶发光：“我最厉害吗？”
　　“是的，你最厉害了。”雷阳又小退半步。
　　圆圆嘻嘻笑着，月牙儿弯弯：“哥哥再来一次吗？”
　　“嗯。”
　　不大的农家小院里萦绕着圆圆清脆爽朗的笑声。
　　阿呆围在二人脚下，汪汪逮木皮儿玩。
　　正玩闹着，忽听院外二郎声音：“雷哥，我想找圆圆出去玩儿，可以吗？”
　　圆圆闻声抬头直腰，砰！
　　撞了雷阳下巴。
　　雷阳忙查看：“疼么？”急急忙忙摸摸圆圆的脑袋。
　　圆圆本还愣着，见他皱眉着急紧张，忽觉得委屈起来，瘪嘴，眼睛里闪着泪花儿，抽抽噎噎：“哥哥，我疼呢。”
　　说着往雷阳怀里一埋，枕着雷阳的胸口，抽抽搭搭。
　　雷阳忙轻拍哄他。
　　“好了么？还疼吗？”雷阳轻揉他的小脑袋。
　　“不疼了。”抬起头，见雷阳下巴红了，伸手轻揉：“哥哥疼么？”
　　雷阳摇头。
　　“吹吹就不疼了。”说着，圆圆轻轻呼了呼，热乎气儿喷在雷阳喉结上，雷阳喉结滚了滚，后退，垂眸，哑声道：“去吧，去和二郎玩儿去，别走远。”
　　说着送他到院儿门，见二郎眼圈儿红，也没说什么，只惯常交代两句注意安全别走远。
　　圆圆点头连声应和，蹦蹦跳跳和二郎一起出去。
　　雷阳就在院儿里继续做他的秋千架，再用竹子做个凉榻，铺上凉席，四周挂帐，夜里在院儿里睡，葡萄架下，溪水流边，比屋里凉爽。
　　橘霞遍布，二人才回来，二郎在院儿门前站了半晌，欲言又止，却仍转身回去。
　　雷阳也不计较，秋千架搭了一半，竹榻还没好，有些赶。
　　“哥哥，你看！二郎哥带我找的！”圆圆高举给雷阳看。
　　雷阳一瞧，原是一捧银丹草，俗称薄荷，连根拖泥。
　　“要种吗？”雷阳问。
　　圆圆歪头：“圆圆喜欢呢，好香啊。”
　　雷阳接过，栽在屋角。银丹草香味清新醒脑，夏季驱蚊虫最好。
　　圆圆笑嘻嘻看雷阳栽薄荷，忽来了一句：“哥哥，饿了呢。”
　　雷阳嗯了一声，去做饭。
　　连吃了三顿粽子，圆圆吃腻了。雷阳炒了个青菜腊肉，闷了锅白花花大米饭，米粒甜软，腊肉嚼劲十足，雷阳又放了几个辣子提味儿，这微辣肉菜正对了圆圆的胃口，一顿吃了两大碗米饭，一盘青菜腊肉，肉没吃多少，沾了肉香味儿又微辣的脆口青菜倒被他挑着吃完了。
　　雷阳见他短短几天，两腮丰腴许多，嘴角勾起，虎目微眯。心里比自己升官儿那会儿还起劲，满心盘算明早做些什么予他吃。
　　圆圆爱吃他做的饭呢。
　　只这个想法就让他十分兴奋，胃口大开，将剩下的粽子不论甜咸全吃了。
　　圆圆见状，眼瞪得溜圆，忙伸手放雷阳肚皮上：“哥哥你疼么？圆圆给你揉揉嘛？”
　　想是记着之前吃撑了肚子，雷阳给他揉一夜的事儿。
　　说着，手从雷阳短衫下摆钻了进去，贴在雷阳肚皮上：“圆圆给你揉揉，不疼啊……”
　　揉了没两下，五指成爪：“哥哥，这是什么？”
　　雷阳忙将人手掏出来，那是他腹肌。
　　圆圆不依，手又钻了进去：“这是什么呀？”
　　一只小手在他小腹上蹭来蹭去，温温软软，柔柔嫩嫩。
　　雷阳忙往后仰，躲他手，圆圆见他躲，反更起劲：“哥哥，给我揉揉么，这是什么呀？”一面说，一面追，屁股离开了凳子，往雷阳怀里扑，两只手往他衣服里钻：“哥哥，给我揉揉嘛～”
　　眼睛眯成缝儿，嘴角勾起，语调上扬，带着故意使坏的小腔调，小狐狸样儿：“哥哥，揉揉嘛～嘿嘿……”
　　雷阳莞尔，坐住了。
　　圆圆得逞坏笑，伸手进去，乱挠。
　　挠一把，雷阳低低啊一声。
　　圆圆便被逗得咯咯笑，眼眯成一条缝。
　　再挠，雷阳又啊一声。
　　圆圆笑咯咯的。
　　这么玩了半日。
　　雷阳怕他笑岔气反倒不好，绷紧下腹肌肉，圆圆挠了一会儿，见雷阳毫无反应，觉着无趣，又不玩儿了，伸手学雷阳之前，将碗摞在一起，要端去洗了。
　　被雷阳拦下，好声哄他去喂阿呆，自去收拾。
　　勾月当空，星光扑撒，一丝夜风不见，圆圆趴在席上，迷迷瞪瞪热得难过，雷阳给他打扇，也迷瞪着。刚双眼合上，就听圆圆呢呢哝哝带鼻音问：“哥哥，什么叫畜生养的啊？”
　　雷阳一惊，冷声问：“谁说的？”
　　圆圆一懵，被吓着了，撇嘴，泪眼花花。
　　雷阳忙轻缓低声道：“对不起，哥哥太大声了，圆圆是怎么知道这句话的？”
　　圆圆埋头，钻进雷阳怀里，坏心眼地将鼻涕眼泪都擦雷阳短衫上，才闷闷道：“白天二郎哥说的，他说他没有阿娘，是畜生养大的，哥哥，圆圆也没有阿娘，圆圆阿娘呢……”
　　雷阳沉默。
　　院子里沉寂，只听夏虫鸣叫之声。
　　正在雷阳不知如何是好时，圆圆忽立起身，坐雷阳腰上：“嘿嘿，圆圆有哥哥呢。”
　　雷阳眼露复杂，摸了摸他的头。
　　圆圆趴他身上，迷迷瞪瞪睡过去。
　　雷阳打扇，眼眸低垂盯着他瞧。
　　半晌，仰头看着屋子，眸色复杂，草舍竹篱，怎舍得留住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