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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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有人在梦中轻笑。
久违了。
露娜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认为。
（“快来……”）
去哪里？
她疑惑，除了自身的存在，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摸不到。
（“来找我啊，你忘记了吗？）
呢喃仿佛就在耳边，哀怨异常。
怎样才能找到你？
这里实在太黑，她看不见任何光。
（“快来吧……穿过月光之井……然后……”）
然后？
（“我在这里等你啊啊啊啊啊——————）
最后的一声如利刃般直直刺入她的脑中，疼得她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生生将她与梦境剥离开来。
睁开眼的时候，露娜感到浑身上下酸疼无力，就好像很久以前的那一次溺水，醒来后，整个人仿佛被拆散又重新组装过一般，难受得让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
“醒了？”柔软如风的声音。
“唔……”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使不上力，“这里是？”
“奥菲的地方。真是的，”棕发少女叹息着扶起她，顺手在她腰后垫上一只枕头，“你的魔力透支得太厉害了。”
“哦。”身上的血污都已经洗干净，换上了清洁的衣物。从大得有些离谱的尺寸上来看，应该是奥菲的。
“露娜，”少女形状姣好的眉毛紧紧皱起，蜜色的眸子因为愤怒而闪闪发亮，“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是的是的。”她点头，欲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自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完成得异常吃力，由此看来，透支的后遗症确实麻烦无比，“以后注意，绝对。”
“真的？”
目光在一脸严肃的薇莎面上溜了一圈后，露娜又点点头，思绪却早已逸散开去。
女孩金棕色的头发在晶石灯下闪闪发亮，皮肤似新鲜的牛奶般洁白，细腻得几乎看不见毛孔，丰润小巧的唇泛着少女特有的健康粉色。露娜不得不承认，奥菲的偏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单从相貌上而言，薇莎确实比自己更像奥菲的妹妹，至少眼睛一般大，皮肤一样白。
“……我亲爱的姑娘啊，她的眼睛里盛满了蜂蜜，甜美无双；我亲爱的姑娘啊，她的身体中流淌着牛奶，满溢芳香……”记忆中的民谣脱口而出。
“你唱走调了。”薇莎的眉皱得更紧，马上又重新哼了一遍。
——所以说她讨厌薇莎。
“说到吃的，我做了一些。饿了吧？”少女立即转身取出一只小篮子，打开，里面是热乎乎的圆面包，燕麦粥，西红柿煎培根，还有一小瓶果酒。
——但是不可否认薇莎的手艺很好。
食物的香气让露娜意识到自己的胃正在抗议——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
“既然已经醒了，那么应该就没有大碍了。”薇莎理了理裙摆，似要起身，“你慢慢享用吧。”
“哎？”她生生将已经到了唇边的“这么快”吞下，因为说出来就好像非常舍不得一般，“还有事？现在是晚上啊。”
“今晚也和老师约了要继续练习。”薇莎有些抱歉地笑笑。
“每晚都去？”
“是啊。”
“你太认真了。”露娜不以为然，“红月祭典固然重要，但你不是只唱一首曲子吗？”她实在不明白，唱歌对薇莎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为何还要如此拼命？就是为了追求完美？但她不认为这世界上有完美的存在。
“总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少女就风一般地离开屋子。
“至于这么急么？”露娜嘟嚷。她模糊地感到，薇莎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至于原因……她知道即使问了薇莎也不会说。饥肠辘辘的感觉让少女的注意力很快又重新转移到面前的食物上来。迅速将之扫荡一空后，她仍然觉得意犹未尽。眼珠子骨碌一转，目光立刻被沙发前茶几上的某物给吸引住了。
一只篮子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显然不是刚才的那只。她揣测应该是薇莎留给尚未归来的奥菲的。
露娜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因为享用了食物，多少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但魔力之源依然空空如也。
就看一眼。
打定主意后，少女便一摇三晃着向目标挪去。只是当真正打开篮子时，她不禁开始嫉妒奥菲：满满一篮的精致糕点，从抹茶慕斯再到焦糖布丁，全都是奥菲爱吃的东西，对露娜来说也一样。
就尝一口。
想到奥菲可能会大呼肉疼的表情，露娜想自己可以做一些小小的让步。
于是当金发青年回来时，迎接他的是一小碟蛋糕，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半块孤零零地躺在碟子上的奶油蛋糕。根据以往的经验，奶油上应该会有一粒樱桃或者草莓，如今已不翼而飞。而看起来似乎回复了不少元气的少女正懒洋洋地蜷坐在沙发里，听到声响后方才恋恋不舍地收起粘在蛋糕上的目光。
“回来了？”说毫不心虚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露娜自忖脸皮足够厚，“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吧？嗨，这里还有块点心”
“是啊。”金发青年环臂在胸，眯起眼思索一阵后，目露凶光，径直向少女走去。
觉察到危险，露娜立即跳坐起来，想要逃跑，可惜手脚不争气地一酸，一个趔趄向前摔去。还没来得及等她惊呼出声，便已被人捞起。
“喂！”奥菲此时的神情确实称得上是横眉怒目，抓着少女胳臂的手也不禁用了八分力气，“还没恢复好就乱动什么？”
“我……”望着奥菲愤怒的神情，虽然知道他不可能想小时候一样抡起拳头就揍自己，但手臂上的疼痛依然让露娜感到害怕，所有狡辩之词一时没了去处，眼睛一闭，泪水就流了下来。
“喂喂！”奥菲顿时有些慌，赶紧松了手，“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么？哭什么？”
知道危机已经过去，她却不打算停下。
“你眼泪怎么见鬼的这么多啊？”
“……你说脏话。”抽抽嗒嗒。
“好了好了，再哭我真揍你了。”奥菲挤进不大的沙发坐下，抬起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拍着少女的后背。
“痛死了。”露娜抹了抹脸，向边上挪了挪，避开奥菲的手掌。
金发青年有些讪讪地收了手。
“怎么现在才回来？”为了缓解气氛，露娜很快就换了个话题。但是问题刚出口，她立即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晚上……出了点事。”
“什么？”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说起来和你这两次遇到高阶魔兽有些关系。”奥菲深吸一口气，“其实在上次出现了山地恐蛛后，根据上面的指示，我们和法师团对方圆五十里的范围内进行过一次比较彻底的清扫，可以说三阶以上的魔兽都已被彻底清除——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还是有高阶魔兽。”
“是的，”奥菲俯身托腮，肘顶膝盖，露出深思的神情，“虽然暂时无法确认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但是目前我们有两点猜测：第一，它们极有可能拥有什么手段能够逃避魔法装置的检测，或者说，它们有办法隐藏使用魔力之源引起的波动。”普通魔兽和人类并不相同，捕食与摆脱被狩猎的境地占据着它们绝大部分的生活，因此对魔力之源的使用要比人类频繁得多。
“……第二，它们正在迁徙，至于迁徙的原因尚不得而知，但突然出现这么多魔兽总归是令人相当不安。”
“法维拉，里尔萨斯还有布里尼都没有消息过来吗？”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征兆全无。露娜首先想到的就是王领周围的三块封地。说是封地，或许附属国的表达会更为准确些。
“应该是有的，但似乎并没有引起我们伟大陛下的足够重视。不过这次不同，消息已经发出去了，三方的使者应该很快就会来到王都。昨天布里尼的使者就已经到了，动作可真够快。法维拉和里尔萨斯的估计也已经在路上。”
“哎？莫非……”
“没错，就是昨天救了你的人。”说到这里，奥菲忽就想起露娜浑身是血躺在自己怀中的模样，心下不由又是一阵烦躁。他使劲抓了抓原本就不甚整齐的头发，低声咒骂：“……见鬼。”
“莫里森他们怎么样？”
“情况很糟糕。二死一重伤，加上随行的导师，就是四个人遇害。”
露娜的心直直沉了下去：“林奇呢？”
“被驱逐了。”说出结果的奥菲表情沉重。
毫无任何背景的平民学徒，在背叛了同伴后会有的下场可以说是毫无悬念。
他活该。露娜心想，该死的懦夫，背叛者。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替你向学校请了三天假，好好休息吧。”奥菲拍拍露娜的肩膀，以示宽慰。
“嗯。对了，奥菲，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冷不防她突然问出一句。
“哪有？刚才没喝几杯啊……”话到一半，金发青年方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由羞愤，“露娜你又在骗我？”
“我只是觉得薇莎不会喜欢这个味道，鲸饮的麦酒太粗糙了。”
“你懂什么？粗糙才是纯爷们的最爱！”
“我只是建议而已。吃蛋糕吧。”她指指桌上的小碟子，心中无甚愧意。
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端起碟子，并不急着下口，而是用仿佛在凝视着那位纤弱易碎的心上人般的目光，将之细细品尝，看得露娜一阵肉酸。
“……这是巴拉巴拉店里出品的糕点。”不是那个人亲手做的。她尝得出来。
“你想吃？”奥菲鸽灰色的眼中流露出某种可以称之为心疼的眼神，“别以为你是病人我就会让着你。”说着万般不舍地将碟子递了过去。
露娜接过，拈起了最后一小块蛋糕。
“张嘴。”
“嗯？”
“奥菲，张嘴。啊……”
“咕咚。”
“怎么样？”
“好吃……”但是金发青年的肚子很快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露娜讶异：“你刚才不是出去喝酒了吗？怎么会没吃饭？”
“我没喝……哎就是刚喝了几杯就接到魔兽警报了，这不才刚回来么？算了算了，睡觉睡觉。”
“我走不动。”露娜说的是实话，她现在虽然能动弹，但奥菲租的房子与学校宿舍隔着三个街区，要走回去着实勉强。
“我去叫马车？”
露娜无言，难道要明说自己刚从生死线上绕了一圈回来，实在不想回到一个人的宿舍？不可能。
“走不动。”明显的耍赖行为。
“……”望着少女不肯妥协的模样，奥菲纠结过后只得放弃，“那好吧，我睡沙发。”
“你先睡吧，”沙发的长度不及奥菲身高的一半，而且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了七八分寒意，露娜想自己确实强人所难了，“我睡了一整天，不困。”
“去睡吧。”他拍拍她的肩膀，这次动作轻柔不少，“要多休息。”
看来甜点的确有提振精神的作用，露娜觉得自己能平稳地走回床上简直是个奇迹。她拉开被子钻进去，爬到靠墙的一侧，然后伸手拍了拍空出的大半边：“太冷了，一起睡吧。”
“……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小时候不都这样？”
“……”
“睡不睡？”露娜觉得纵使脸皮再厚也有些撑不住，只得用上了最后一招，“放心吧，漂亮小子，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说完再附上一记漏风的口哨。
激将法果然管用。
当露娜缩进金发青年温暖而有些僵硬的怀抱时，心下颇有几分得意，然而更多的是安心。闭上眼，鼻尖萦绕着熟悉或不熟悉的气息：厚实的体味，微酸的汗液，粗糙的酒香还有淡淡的奶油的香甜……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抚上那宽阔而又结实的胸膛。她喜欢这种真实的温度。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她细细体味，就感觉到胸膛主人的明显回避。
少女抿唇，紧紧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抱。”
“……”手下是石化般的僵硬。
脑中忽然就浮现出他刚才凝视着蛋糕时的神情，她不明白心底这强烈的不甘究竟是什么。
“抱。”她紧闭着眼，固执地重复着同一个词。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胸口蓦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失望，她气恼地转过身去，使劲地贴向墙，努力远离身后的热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奥菲再也不愿意拥抱自己，选择保持距离？她苦苦思索。
是从薇莎到来以后？不，或许是更早以前，从她和他为了一块蛋糕吵架开始。那时，她四岁，他七岁。
……
红茶的香气漂浮在午后的阳光里，安置于花园一角的白桦木圆桌上堆满了两人爱吃的甜点。那时她刚刚明白“你的”与“我的”之间的区别，执意要将所有的东西标上不同的归属权加以区分。虽然当时奥菲不断地用他新学的词“幼稚”来表达自己的抗议，却依然拗不过固执的她，你一块我一块地分起了点心。
然后随着关于“大”“小”的判定，零碎的争吵不断升级，最终聚焦在了杏仁乳酪上。
“香草蛋奶冻已经是你的了，好大一块。”奥菲不肯让步。
“不行，黑森林是你的，这是我的。”露娜也同样。
“你……”奥菲忍不住捋起袖子，想要强抢，却不防露娜动作更快，早已先一步抄起甜点咬了下去。
“露娜！”七岁男孩的好胜心被激起，他伸手便夺。
最后两人扭打成一团，谁也没功夫去注意早已掉在地上的乳酪，还有满桌尚未开动的点心。直到奥菲的管家父亲赶上来分开他们，眼神的交锋依然未能停止。
“主人回来了。”适时的提醒迅速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父亲回来了。
这句话对于当时的孩子们来说，除了意味着气氛融洽的晚餐外，还有数不清的礼物。
露娜眼尖，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时，立即抬脚将同时跃起的奥菲绊倒在地，欢呼着飞扑向父亲的怀抱。
“爸爸！礼物呢？”她仰脸向父亲讨要，却失望地发现他并没有像从前一般，变魔术似地掏出许许多多的礼物。
奥菲也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瞪了露娜一眼后，似同样有些失望。
“礼物吗？看这里。”父亲侧身，露出身后的人。
好……可爱。
那时她的词汇不足以描述初见时的印象。唯一模糊的感觉就是，父亲是抓回了林中精灵吗？
“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妹妹了，来，薇莎，这是你的姐姐，那一位是你的哥哥，我最好的朋友的儿子，你可以叫他奥菲，问个好吧。”
穿着粉色丝裙的小女孩紧紧地拽着父亲的衣角，似十分怕生，目光在两人间逡巡了好一阵。最后，她转向男孩：
“奥菲。”
音色清甜无暇。
……
回忆起当时，露娜有些苦涩地想，应该是自己眼中不由自主流露的敌意吓到了薇莎。因为在孩子的直觉中，那既然不是精灵，就会是另一个和自己抢蛋糕甚至父亲的人。
所以薇莎最后先向奥菲伸出了双手，而奥菲也回应了她。
一个完整的拥抱。
露娜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奥菲愿意向薇莎敞开情人的怀抱，却始终不愿给自己一个亲人的拥抱。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多年的吵吵闹闹在来到王都后已经渐渐停止，那一场瘟疫带走了家里几乎所有的大人，包括奥菲的父母。变卖了财产过后，虽然获得了数量不小的遗产，但相对王都高昂的生活学习费用，这些钱依然捉襟见肘。所以奥菲来到了王都，靠工作来补贴三人的生活。
在懂事以后，露娜就努力地学习，尽一切可能争取奖励，以自己的方式减轻奥菲的负担。她甚至用预言书来为他们创造机会。
其实她一直都在等待，但他为什么看不见？
口中苦涩，连那一篮子蛋糕的甜腻也无法消除。
她又靠墙挪了挪。手脚皆钻出被子，贴着墙，一片相似的冰凉。
“动来动去到底睡不睡？！”奥菲低沉的声音中满是怨气。
她咬唇，一动不动。
忽然腰上一紧，她被向后拖去。他很快放开，有些粗暴地抬手掖好被子，又伸手搂过她。
“睡！”
令人安心的温暖重新回归。
窝在被子中，嗅着熟悉的气息，露娜坚持认为是被子太暖和，所以才熏得她眼睛湿漉漉的难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拥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