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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听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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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堂长子落水一事,很快就传遍了灵虚岛。
虽说糗事不宜外传,可这金裘是何许人也?他出身金贵,从小被捧在手心,没受过一点点的委屈,今日遭到如此屈辱,怎可能就此作罢?
面子,他要,但仇,他也得报。
于是这放出去的八卦,便有了一股英雄色彩:
据闻那日,流浪汉手持银剑,忽现棂星门前,欲强闯灵虚岛,态度狂妄嚣张,守门人为难之时,金公子仗义出手,两人短兵相接,不料小人暗剑偷袭,金公子不幸落入太湖。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金玉堂毕竟是灵虚岛的一大金主,不得怠慢,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学院院长的耳朵里。
当时他正在审批公文,听完报信,他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便让家仆退了下去。
他心有忧虑,却无关金主。
“金家手段歹毒,若他就此离去...”
自言自语之际,耳边传来了契鬼的低语。
“主人,他来姑苏了。”
闻言,他停下手中笔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良久,他叹道:“那便不能置之不理了,如此看来,不仅是我,还有她...必将相遇。”
他名风听雨,风仁堂独子,姑苏商帮帮主,灵虚太学院的院长,姑苏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贵族公子。
近乎完美的外貌,让他举止之间,便让无数女子倾倒;与生俱来的才华,使他总角之时,便能独揽家族大业。
毫不夸张地说,从出生开始,风听雨便拥有了世人想要的一切,然而不论身上挂了多少光环,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罪人。
直到那夜,一团漆黑钻进书房,为他带来彼岸重现的消息,风听雨才觉得身上的罪孽减少了些许。
此世夙愿已了,接下来还能做的,便是守护。
………………
…………
……
与耿秋灯分别后,枯荷猛追脚程,才勉强在夜幕降临前赶到姑苏。
姑苏商业发达,民居傍水而建,水中船只鳞次栉比,街上人群摩肩接踵,环顾四周,眼花缭乱。车水马龙之中,好不容易瞧见一家客栈,枯荷立即奔进去找掌柜要了间房。
山里奔波多天,御剑摔了一路,枯荷全身是泥,匆匆梳洗一番之后,他马不停蹄地跑下楼,抓住了店小二。
“请问,姑苏最好的成衣铺在哪儿?”
店小二挠挠头,回道:“这位公子,咱们这姑苏城,服饰种类繁多,您想要何种类型的服饰?男服或女服?常服或祭服?礼服或朝服?成人服或孩童服?”
枯荷想了想,道:“男服,还没成年,但比孩童大!”
说着说着,他觉得自己在犯傻,便又指着自己道:“就我,我给我自己买,我需要一套...常服!不对,又好像是礼服...”
其实他也不知去苏茶会该穿什么。
“公子可有比较中意的款式?” 店小二如数家珍,嘴不停歇地继续又问道:曲裾,直裾,深衣,直裰,襕衫,道袍,还有...来自异域的東瀛服,高丽服...”
“停!”
枯荷果断打断对方,道:“无意冒犯,您说的我一个字都没懂,要不这样,你直接告诉我,姑苏镇最贵的成衣铺是哪家,我赶时间。“
这问题足够精准,店小二一听,不仅马上给出了答案,还热情地指了路,谢过店小二后,枯荷便匆匆地离开了客栈。
那家成衣铺不远,只是街道夜晚热闹依旧,人群中前行十分艰难,枯荷走了好一会儿,才挤到店铺的牌匾面前。
好在,还未打烊。
他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结果脚还没跨过门槛,就撞在了一人身上。
“抱歉...十分抱歉!”
枯荷也没看撞上了什么人,低头就开始道歉,结果那人就杵在了面前,半晌也没说话。
完了,这人生气了。
枯荷微微仰头,抬眸瞄了对方一眼,发现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并无愠色,他五官深邃,眉清目秀,虽稚气未脱,却有着异常成熟的神情。
既已对上了眼神,也不好再躲闪,两人相视了一会儿,那人还是没开口说话。
之所以看了这么久,是因风听雨有些恍惚,毕竟从前背着彼岸剑的那个人,是个她,而不是他。
枯荷脸有点发烫,道:“那个...实在抱歉,我太着急了就...”
“啊...无妨。”
细细一想,其实不论是她还是他,根本不重要,风听雨微微弯起嘴角,问道:“来买衣服?”
那声音温柔沉稳,宛如春风拂面。
“嗯...” 枯荷点头,望了一眼铺子里头,道:“明天想去苏茶会,不知这里有没有合适的衣服。”
“先进来。” 说完,风听雨转身,抬手领着枯荷往里走。
店里还站着一人,年纪稍长,像是掌柜,见有客人进来了,他便放下手中的活,满脸热情地道:“客官里边请。”
只见风听雨摆了摆手,对店掌柜道:“他由我接待便好。”
掌柜听言,似是一愣,半晌没接话,随后,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便又继续忙活去了。
于是枯荷被带到了一处供客官歇息的角落,安坐之后,风听雨递来一样东西,枯荷没仔细看是何物,顺手就接了过去。
低头一瞧,是一块布料,触感细腻,柔软舒适,枯荷一时不解,又抬头望向了风听雨。
风听雨指了指枯荷的头发,道:“擦一下,夜里起风,容易着凉。”
刚才梳洗完便急着跑出来,头发自然是湿的,枯荷微微一怔,连忙把不料递了回去,婉拒道:“没关系的,不能把你们家布料给糟蹋了。”
风听雨没说话,接过布料后,又轻轻地把它盖在了枯荷头上:“无妨,你用便是。”
迟疑片刻,枯荷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乖乖抹起头发来。
“衣服,” 风听雨望着他,道:“可有比较喜欢的款式?”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枯荷不知如何回答,嘟哝道:“我不太懂,能帮我挑一套衣服吗?”
风听雨笑了,轻轻“嗯”了一声后,他走到成衣架边,神情专注地开始挑选服饰来。枯荷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风听雨才露出了稍微满意的神情,捧起一叠衣物走了回来。
枯荷一看,这人居然真的给自己搭配了整整一套,从内衬、中衣,到腰带,外衣、大袍,还有装饰用的蹀躞、荷包、香囊、簪花、扇子。
“哇...这衣服甚是不错,面料摸起来好舒服!只是...” 枯荷拿起簪花,满脸疑惑,道:“这个,给我戴?”
风听雨想了想,反问道:“你不喜欢簪花?”
那不是女子喜欢的东西么???
虽是这样想,但见对方隐约有些失落,枯荷便没忍心放下手中簪花,于是他揪起自己的长辫子,随意地卷成球后,把花簪插了上去。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多了几分妩媚,他道:“...有点奇怪。”
随即,风听雨也出现在了铜镜里,他面带微笑地对枯荷道:“我觉得挺好。”
也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在铜镜里与风听雨对上视线,枯荷又觉脸蛋发烫,他垂下脑袋,取下簪花,道:“花枝招展的...还是不要了,用不上,我先试衣服去。”
“嗯,你先把这一身都...啊,等等!”
话没说完,枯荷已经脱去外衣,解开贴身内衬,眼看就要一件不剩了。风听雨一个箭步上前,打断了枯荷动作,随即把对方推到了一旁的隔间里。
“赤膊不雅,在里面换。”
“有何不雅,这里不就我们俩吗?”
风听雨一怔,好似不知如何解释,他摸了摸额头,长叹了口气,道:“这里是闹市,万一哪家的千金小姐刚好进来,看到了,那可就非常不妥了。”
放下给枯荷准备好的衣服后,风听雨便退出去,把门给掩实了,过了一会儿,就问枯荷的嘀咕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城里人名堂真多,在我们青溪那儿,大家都是啥也不穿,在水里撒欢的。”
“以后可要记住,不许再这样了。”
把散落四处的衣物叠好后,风听雨拾起那被随意扔在地上的彼岸。低头凝视片刻,他拔出剑身,指尖拂过冰冷剑刃,陷入了沉思。
直到换好衣服的枯荷站到面前,他都未发现。
“你喜欢这把剑?”
枯荷的一声提问,让风听雨恍然回神,抬头一看,才发现那本不修边幅的人焕然一新。
浅灰白的衣裳,整洁清爽,领口深蓝的点缀又添了几分成熟稳重,美中不足的是,这试衣之人不仅把领子穿歪了,还把腰带系反了,中衣也从袖口中漏出了一大截。
看着“衣冠不整”的枯荷,风听雨不禁笑出了声,他把彼岸递还给对方,道:“失礼了,家有族人痴迷于修仙传说,收集了不少修仙名士的佩剑,这把剑做工精细巧妙,色泽罕见,令人眼界大开,所以看得太入神了。”
风听雨一边说着,一边把枯荷领回隔间,让他把衣裳重新穿一遍,为了确保对方不再穿错,风听雨这次并无退出隔间,而是直接掩上了门。
枯荷不是个讲究的人,被人盯着更衣也毫不在意,他一边认真地捣鼓腰封,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道:“此剑当真如此稀罕?怪不得贾富贵一直抱着这剑不肯撒手,临走前,还千方百计地让我把这剑卖给他。”
“贾富贵?”
“是我刚认识的朋友,满脑子都是钱,爱财如命,估计是个经商的,对了,他还欠我钱呢。”
听枯荷说得起劲,风听雨也显得兴致盎然,点头接话道:“的确是稀罕,传言说,古老的宝剑,常伴有剑灵存在。”
“此剑的确有灵。” 枯荷表示赞同,道:“不瞒你说,这彼岸剑灵是位姑娘。”
风听雨好奇道:“此话怎讲?”
枯荷道:“我看见的,彼岸存有许多记忆,但最初闪过我脑海的,是个娇小的姑娘。”
“彼岸的记忆...” 风听雨凝眉,若有所思道:“若此剑有灵,你可要好好收着,别像方才那样,随意置在地上就不顾了。”
枯荷撇嘴道:“我哪有不顾...”
风听雨浅浅一笑,用了哄孩童的语气道:“好,没有不顾。腰带又反了。”
说着,他起身上前,主动帮枯荷系起了腰带,枯荷也很是配合,乖乖把手抬至了空中,随即,两只衣袖顺势滑了下来,露出了满是伤口的胳膊。
风听雨瞥了一眼那胳膊上的伤,道:“听起来,你这一路很是精彩,身上这青一块紫一块的,又是怎么来的?”
“这个嘛...” 枯荷有些难为情,他害羞地蹭了蹭鼻子,道:“我想御剑飞行...结果摔了一路。”
风听雨笑道:“小心摔坏身子,下次别再如此莽撞了,穿好了,去照照镜子,看看可还喜欢。”
枯荷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跑到铜镜前,转了几圈,十分满意,可一想起自己不曾穿浅色衣服,他扭头又对风听雨道:“这浅色衣服不耐脏,我这天天在泥里打滚,一下就把衣服给糟蹋了,要不,还是挑件深色?”
只见风听雨摇摇头,笃定地道:“白色,白色最适合你。”
“行吧...” 枯荷道:“这套衣裳多少钱?”
抛出这一问后,风听雨居然愣住了,半响,他转身去唤掌柜。
不过片刻,掌柜便踩着小碎步,迅速移动到了枯荷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他拨动了怀里的小算盘,道:“这位客官,这一身加起来一共是两百三十八两银子。”
这回,枯荷也愣住了,隔了半响,他结结巴巴地又问了一遍,道:“多...多少钱?”
于是掌柜也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两百三十八两银子。”
“......”
枯荷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三人面对面站着,空气仿佛都凝滞了。最后,是风听雨打破了沉默,道:“钱你先欠着,下次再还也无妨。”
遥想几天前,这一摸一样的话还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现今来到个大城市,却是什么都变了,枯荷找不到洞钻,耳朵一下就红了,良久,他艰难地憋出一句话:“那真是多谢了,我...刚好没带银票,过几天我再给你送来。”
谢过风听雨和掌柜后,枯荷一溜烟地离开了成衣铺,头也不回地奔回了客栈。洗漱后,他钻到被窝里,才想起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也罢,下次还钱的时候再问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