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tensix

26、第二十五章

　　四季过去，眨眼又碰到了立春。

　　今年御花园里的几株桃花树开得可早，才刚进春就能看见有大片团密的嫩粉色的花蕊。那新长出的细芽从顶上垂下，在其中还藏着点点的青嫩色的芽苞，若隐若现。

　　园中有徐徐清风，婢女给她寻到个被桃花树包裹的凉亭，三面有张开的新叶还有那粉嫩的花瓣，给沏上杯年初新进贡的早茶。言芙拿起手里的话本，惬意坐在凉亭的横椅上，捧着卷书，手边还有一盏热茶，书一页页的往后边翻，书外人和画中景，四周安静的也像不染尘埃和喧嚣。

　　今日的大好时光，有落满院子的暖阳。姜嫔出来走走，她在御花园的千鲤池前边赏鱼看景，站了一上午，池子里就这几尾肥鱼在来来去去的游动。她看厌了，想要回去时，听到从宫里过来的婢女说，御花园的桃树开花了。

　　她欣喜问道：“可是真的，那几株桃树当真开花？”

　　婢女也很高兴，“奴婢亲眼所见，御花园里的桃树开得极好”

　　姜嫔娇娇说着：“本宫记得陛下最喜欢的就是桃花，还有用新鲜桃花瓣去制成的花酥和果酱，宫里现在有的都是去年攒下，味道也不新鲜了，要是本宫能做出新鲜的，拿给陛下去尝也定然欢喜”

　　婢女和她开起玩笑：“陛下喜欢桃花，往年的花开都得到五月才行，如今早早开花，这是花在向娘娘您示好呢”

　　姜嫔点了点婢女的脑袋，也娇羞的：“油嘴滑舌”

　　婢女欢笑而说：“奴婢都是实话，娘娘如此好心思，陛下知道了也会念念不忘的”

　　“少再打趣，还不快回宫里去拿手篮”她害羞催促着婢女。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婢女笑着行礼，她小跑的回宫，生怕在路上耽搁时间。

　　闻到花香飘来，和煦的阳光也照在她身上，整个人从身到脚的暖和。

　　言芙看得入迷，不知不觉也到了晌午。

　　本想来御花园里小坐一两个时辰的，可不想这书里的内容实在吸引，看入迷了一时还放不下来。

　　沫儿端来盘子，上边有几个素净的白玉瓷碟，碟子上放了好多时令的鲜果和点心，她道：“娘娘看了好些时辰的书，想必眼睛也要酸涩，这是新夷姑娘早晨让小厨房准备的点心，娘娘尝着味道也好休息换换眼”

　　言芙放下书问：“新夷呢？”

　　沫儿边在前面的石桌子上布置瓷碟摆放的位置，边回答：“陛下昨日赏来东西，姑娘还在库房里打点”

　　点心的香味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先暂时放下话本，言芙顺手拿起块粉白色的花瓣状点心，尝了小口，有清清淡淡的花味，入口香甜再配上一边的热茶，两种一起也不会觉得腻口，正好肚饿，贪嘴就多吃了两块。

　　凉亭立在御花园当中，前面的花树上，青嫩色的叶片中有素白色的花瓣，和小点一样，俏皮柔软，花姿可亲。

　　仙姿白雪帔青霞，月淡春浓意不邪。

　　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叶子的沙沙，这般舒适倒是叫她想起方才书里的描写：希冀寻一人迹罕至，造竹楼两三件，无烦事扰，念云卷云舒。昼来独居陋室，弹古琴声声，大寒过一江冬水，暖春时节泛湖舟南下，荡开一腔柔软，一层层，一波波。周栏青丝垂绦，芳草萋萋，小儿花中寻蝶，污泥沾身，噗通一下，儿摔蝶飞，不听见哭声，喜笑颜开，尽染明媚好春光。

　　眼前的御花园和刚才书中的描写，两番着实相衬。只是这样自然美艳的场景应当在书中，在九天仙家的瑶池，唯独不该出现在这方浊世。

　　谪仙的画卷乱入凡尘，几道错落，饶这世间原不配有这样的场面。

　　婢女指尖掐下那朵还在盛开的桃花，和献宝一样的拿给姜嫔去看，“娘娘您瞧，这朵花开的可真好”

　　身边的婢女寻到另外一对，指着说：“不，应该是这朵，得含苞待放的才好”

　　姜嫔倒不在意，这两朵花都开得娇艳，“分什么好坏，一并摘下来就是”

　　刚出来几步，言芙撞见她们主仆三人的对话，原是不想听的，只是瞥到婢女手腕上挎着的花篮，那花篮里满满装着的都是鲜花瓣，大多是花苞和没□□的花骨朵，想来开花也在这几日里了。

　　姜嫔看到婢女手篮里多起来的桃花瓣，满眼欢喜。想着要是用这些新鲜的花瓣去制成糕点拿给陛下尝尝，他有多高兴。只要能得到陛下的欢心，自己或许就能从那偏僻的宫里搬出来，居到更近更好的宫里，还不用和旁人挤着，能够单住，说不准就连自己的位分也能再升。

　　姜嫔自我陶醉，酣然畅想着今后的快活日子。

　　婢女的手势粗苯，摘花的时候也不看仔细找茎叶，只是胡乱一扯。摘下一朵花就会有大把大把的鲜花瓣掉到地上，被她们踩进泥土里。

　　言芙看不得她们的糟蹋样子，大声呵斥，“住手”

　　两个婢女背着身，她们听见也不以为然，仗着自己主子就在旁边，她们也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来破坏心情，还没有规矩的人。

　　只是转身过来，她们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言芙，心里一惊，两人也吓得跪到地上，忙磕头请安。

　　言芙看着这两个婢女，冷下脸问：“谁让你们摘的？”

　　“本宫让的”姜嫔还在兴头，猛的被人打断她有些气恼，和婢女一样也想给这人一点教训，“哪个不长眼的敢跑来本宫面前多管闲事”

　　言芙盯着她，目光从姜嫔的脸上移下，落在她想藏起的手指，鲜艳的指甲蔻丹，言芙嘴角勾起，带着几些冷淡的孤离感。

　　“是本宫”她语气平淡，可隐约能够听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这是长期居高位之上的人在言语当中所不自觉就透露出的命令的口气。

　　她发出的震慑好似有股无形的压力给到姜嫔，姜嫔惊慌，赶紧跪下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言芙端着高位者的姿态，她落寞看着跪在自己前面的姜嫔，冷声问：“本宫不知以姜嫔你的位分也能自称是本宫了”

　　本宫一说，得是嫔位之上，还要一宫的主位才能称呼。

　　姜嫔心虚，只低下头说：“嫔妾嘴快，一时说错话了”

　　“嘴快”言芙冷哼，“嘴快不打紧，别是心里也这么想”

　　“嫔妾不敢”姜嫔不敢反驳，只能忍气咽下。

　　言芙收回视线，转看向那棵被她们糟蹋了不成样子的桃花树，眼里有些可惜，她说的也是意味深长，“想想没什么，可是心里想的再好，嘴上也别说出来，容易遭人嫌弃厌恶”

　　姜嫔虽然不爽快，但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再顺着言芙的心意好言说着：“嫔妾多谢娘娘教诲”

　　言芙瞥见她，那指甲都快把衣服抓破可是忍着，觉得好笑，转问那两个婢女：“你们两个就是伺候姜嫔的？”

　　婢女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只是很小声回答：“是”

　　细如蚊蝇的声音放在这偌大的御花园当中，还真有些听不见，言芙道：“大声点，本宫听不着”

　　婢女心慌，两人跪在地上小心抬头，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稍大声的说：“是”

　　言芙道：“姜嫔说错话，你们两个为何不去纠正？”

　　婢女只害怕的低头，半天也说不上来一句。

　　言芙大概懂了，等她们回答也是费劲，她问身边的沫儿：“奴婢不能及时制止主子出错，要怎么罚？”

　　沫儿认真的，“该打三十板子，再丢到刑司所里受罚”

　　“听到了”言芙睨了跪在前面的那两个婢女，“既然知道，那就拖下去吧”

　　婢女心中打颤，看到过来的几个宫人，她们害怕的苦苦哀求，“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啊”

　　这打板子的宫人，说好听点是叫缚刑官，可说难听了，就是给主子们背刑背罪责的。

　　主子们看不爽气，或者宫人自己犯错，免不了要挨上一顿板子。那来打人的板子足够有一成人的样子高，里面灌铅还是实心，板子拿起来沉，打下去也重，普通的宫婢熬不住二十下，就连在宫里干着粗笨重活的宫人们也撑不去三十，把握不好，刑官的手势太重，板子自己就得背上条性命。

　　现在有的这些罪孽，可要被地下冥府里的判官记录，到转世投胎的那会，这全是依据，是判断你走野鬼村还是金鸡山的依靠。

　　板子官身上的罪孽太重，不受到宫里主子们的待见，平常干的也是最脏最累的活，碰见些伺候在主子跟前细皮嫩肉的宫女和宫人，他们都要下去狠手，借此来发泄自己心里的不爽和怨恨气。

　　姜嫔才进宫，但也清楚这板子官的厉害。三十板子要是打下，两人也活不了。她紧忙替婢女们求情：“还请娘娘饶命，这两个都是随嫔妾从母家跟来，不懂宫里的规矩，还请娘娘饶她们一命”

　　言芙看到跪来求情的姜嫔，冷笑说：“母家跟来的人更要识得大体，懂规矩，出错不止姜嫔你一人受罚，就连母家也要遭难”

　　“嫔妾知道，可是娘娘”姜嫔还想要再说，可是抬眼看到言芙冷漠的样子，还有她现在的语气，姜嫔担心再多说话会惹恼她，到时候别求饶不行，还得连累自己受罚。

　　“有何可是”看到跪在跟前的几人，言芙默了默，看着姜嫔冷冷道，“罢了，既然姜嫔替你们求情，本宫也不好拂她面，一人十五板子，再罚一年的月例”

　　姜嫔喜出望外，赶紧叩谢：“多谢娘娘”

　　那两婢女也跟着磕头，“多谢娘娘开恩”

　　言芙道：“地上凉，姜嫔久病初愈就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是”姜嫔提起裙摆，她把手给了婢女让扶着小心起来。

　　言芙看着搭伴的主仆三人，她随口一问：“姜嫔身子才好，怎么不在自己的宫里修养，跑来御花园，要是吹风着凉了怎么办？”

　　“饶娘娘关心”姜嫔服了礼，“嫔妾只是小病已经无碍，而且侍医也嘱咐的，还需要时常走动，这有益身子的康健，今日听婢女们说御花园里的桃花树开花，一时欢喜也就顾不得身体，只想先来一睹御花园的风采”

　　“喜爱？”言芙望着那些掉在地上的粉嫩色的桃花瓣，“姜嫔的喜爱这样沉重，花都受不起”

　　“这”姜嫔一脸无辜，她有些意外和不懂的担忧，“婢女手笨，嫔妾也不知道怎么会成这样”

　　“这桃花？”言芙看着花瓣，她突然想到，“陛下最喜欢桃花酥，姜嫔摘这许多是想做点心吧，这样的好心思，倒让本宫破坏”

　　姜嫔自知理亏，“嫔妾绝无他意，只是娘娘也知道嫔妾的身子不好，不宜外出走动，让婢女折几株带着，日常也能看见”

　　“真是这样？”言芙看着她问。

　　姜嫔应了，“自然，嫔妾不敢欺瞒娘娘”

　　言芙点点头，“那是本宫错怪姜嫔，妹妹当真喜欢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谁不喜爱”姜嫔道。

　　言芙又道，“本宫想起前几日，这花房的掌事来向本宫请旨，说御花园中还缺几个理花的，想从其他宫里调配，既然姜嫔喜欢，那在桃花开的几月，这些桃树就有姜嫔来照看吧”

　　姜嫔顿然诧异，有些不解，也有些气恼，可她不敢明说只得忍气咽下，拽紧手边的罗裙，她还尴尬笑着回答言芙，“嫔妾体弱，恐怕会辜负娘娘的期许”

　　“不打紧，就是每日晨起的半个时辰，本宫会让常一在旁边看着，不会让姜嫔你身子有亏”言芙的一句话彻底断掉姜嫔接下去想说的。

　　“可是娘娘”姜嫔还有辩解。

　　言芙睨了她一眼，语气也冷下来，略有不爽快，“姜嫔这样推脱，莫不是这份欢喜是捏出来诓骗本宫的？”

　　“不是”姜嫔赶忙打断，她顾不上礼数只立刻应下言芙的话，“既然娘娘将这份侍弄花草的美差交给嫔妾，嫔妾也定不辜负娘娘嘱托”

　　言芙道：“这就好，起风了，日头也晒，姜嫔身子才愈还是早些回宫里休息”

　　“多谢娘娘关怀，嫔妾告退”罗裙上的褶皱，姜嫔心里存着恼意，她特意放下手，用手帕遮住这些发泄后的印子。

　　她领着那两个要受罚的婢女回去，婢女提着手篮紧紧跟在主子身后。她们边走，这腿肚子边还有颤，方才那样子着实让她两心惊。

　　看见几棵被糟蹋了不成样子的桃花树，言芙可惜，嘱咐沫儿，“这花今年是开不成了，让花匠们多费费心，明年还指着她开花呢”

　　“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