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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逆风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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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澈是胎穿,或者可以说是他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往生。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幸运的是心理上是一个成年人的他更容易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活下来,不幸的是他融入这个世界的过程更加痛苦。
忍者,一开始明澈把之视为一种职业,而后来他才深刻认识到这是他们所处的阶级,高于平民,低于贵族。
这是一个落后且贫穷的时代,物资匮乏,而忍者主要通过为贵族服务而获取生存所需的物资——这是社会秩序的一部分。
小时候,明澈问他的父亲,“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通过耕种来获取粮食?”
他父亲,千手无野的回答是,“因为我们是忍者。”
明澈对这个回答很不高兴,小孩子漂亮的小脸都可以皱成一团,“这算是什么回答,忍者就不可以耕种了吗?”
他爹若有所思,然后哈哈大笑着说,“反正我没想过,不过大家好像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在院子里种点菜还是可以的。”
“这和我说的是两码事嘛!老爹是笨蛋!”
因为我们是忍者,似乎那个时候他所有的疑问都可以用这一句话回答。
那么,忍者到底是什么?这个无法挣脱的枷锁又给他带来了什么?
明澈两岁的时候,会给他买糖,给他讲故事的祖父死了。
他六岁的时候,希美妈妈死了。
他七岁的时候,那个总在他面前装傻逃避问题又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老爹死了。
他十三岁的时候,他失去了哥哥。
在他开始这场不知归途的旅行之前,不久前,七岁的千手瓦间也死了。
在这十几年来,明澈送走了太多太多的人,家人,朋友,族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忍者宛如蛛丝网,将年幼而弱小的他牢牢束缚,无法挣扎,或许直到死亡这只毒蛛也将他吞吃他才会得到解脱。
为什么忍者注定要以杀戮为生?
为什么猎物生而就要在蛛丝网中?
为什么。
他第一次上战场的年级是五岁,这是长辈们事先商量好的结果,明澈都知道,他们夸他优秀,这是特意给他的历练机会。
在此之前,明澈从未出过任务,所以千手熙泽还特意捉来一只兔子给他见血。
面对着篓子里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的兔子,他无动于衷,可是只要认真代入眼前的兔子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一个真正的孩子,他持刀的手都在颤抖,哪怕他努力想要遏制住内心的恐惧。
他已经死过了一次,若所有的死亡都如同他经历的那般如渊似海的平静,他坦然死亡是所有人的结局,包括了他自己。
死亡于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由他亲手赋予他人死亡。
“……澈,能做到吗?”
千手熙泽的声音宛如惊雷般把他从梦魇中惊醒,明澈抬起绯红的眼睛看他的哥哥,明明年纪不大的少年面庞上满是担忧。他的视线被要掉不掉的泪水模糊了……哥哥。
他绷紧了脸,把刀插入兔子的脖颈,快速且干脆地结束了兔子的生命。
然而,围观了这一幕的长辈们都是一副叹息的模样,千手熙泽也更加担忧。
“这孩子天赋很好,但是太心软了。”“上一次战场就好,澈的年纪还小,性格上的问题还能矫正。”“上战场的时候先安排人看护着吧,试试看再说。”
听着长辈们的讨论,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如果说让他人快得几乎察觉不到死亡的阴影到来便迎来死亡是一种温柔,那么他要无法直视“温柔”这个词了。无论用怎样的借口开脱,剥夺他人的生命都是错的。
看着染血的手,他只觉得茫然。
这天的夜晚里他迟迟没睡,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思考人生。
他的床边就是窗,窗外的天空满是繁星,当他终于能心无杂念地欣赏那片星空时,他的傻哥哥带着被褥来到他的房间。
千手熙泽看到被子里的弟弟,大惊失色,首先哭得稀里哗啦,“小澈你别偷偷哭!让哥哥看看,你还好好吧?!”
“尼桑,闭嘴。”
千手熙泽飞扑过来,直接把小身板的千手明澈按在了床上;千手明澈忍无可忍,用力踢了几脚才踹开他哥哥。
鼻涕泡一把的千手熙泽呆呆地看着态度冷淡的弟弟,“澈你没哭啊。”
“……”
他哥哥干巴巴地试图安慰他,“澈你别难过,兔子好吃,它死得其所。”
听听,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尼桑,你别说话了,”千手明澈很无奈,非常无奈。
只要一想想千手熙泽把眼泪鼻涕粘在他被子上,嘶,就此打住……他不想自己明天还要洗被子。
他爬下床找了快帕子给他哥哥擦脸。
千手熙泽擦完脸就把帕子往桌上一丢,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澈。”
明澈熟稔地把他哥哥摁倒,塞进被窝,然后自己在旁边躺下,和千手熙泽一块睡觉。“别担心了,哥哥,睡觉。”
“可是澈很害怕吧,我第一次上战场也害怕。”千手熙泽抱着血脉相连的弟弟,他仿佛抱着一个大抱枕,被扒拉着紧紧不放的明澈试图挣开这沉重的负担却根本挣不开,稚嫩的面庞露出几分生无可恋的感觉。千手熙泽语气低落,“茂的弟弟就没回来。”
小孩子的声音冷酷无情,“你敢把鼻涕弄在我的被子上你就死定了,哥哥。”
千手熙泽委屈巴巴地应声,“哦。”
事情如同长辈们规划好的那样进行着,明澈在战场上的对手是仅仅比他大一岁的宇智波族长之子,宇智波阳斗。
在上战场前所有人的最高期望仅仅是他能够牵制住宇智波阳斗,而千手明澈在战场上表现得更加优秀,他压制住了宇智波阳斗,可是……
他在挣扎,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杀死眼前的敌人,但是他毫无办法——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向宇智波阳斗下杀手。
对方六岁,他五岁,可是他们刀剑相向,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明澈的刀剑还是割断了他人的生命,饱饮鲜血。
他在战场上杀的第一个人不是宇智波阳斗,而是一个他始终叫不出名字的宇智波少年。他的旁边,千手的族人在和宇智波的对战中逐渐落入了下风,他的族人会死,而他有余力能够帮上忙……衡量之后,他挥刀的方向果断偏移了,以被宇智波阳斗轻伤的代价杀死了不属于自己的对手。
他活着下了战场,那个被他救下的族人也是。这个族人便是千手荣生。
明澈在战场上的举动都被负责保护他的族人观察着,于是下了战场,他便面临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杀了宇智波阳斗?”
明澈还沉浸在那一刻刀锋划破那个宇智波少年的血肉时的触感中,他低垂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掐紧了大腿肉才把低头的动作演绎为了长辈们眼中对失误的自责和谦卑。
“……很抱歉,我没有做到。”
长辈们再次陷入了讨论。
“虽然有些瑕疵,但是澈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很优异了,他一刀杀死的宇智波年纪还大他几岁呢。”“他完全有实力迅速解决了宇智波阳斗再去帮其他族人,还不是他心软才没做到!”“二长老对一个孩子未免也太苛责了,澈才五岁。”“哼!”
宇智波阳斗在明澈身上留下了他人生的第一道疤痕。伤在手臂上,因为治疗的时间过晚而留下了疤痕;长辈们说,这道伤始终作为给他的警醒。
他的姑妈和他讲,“你放过了宇智波阳斗,他成长起来后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这次我你打败他,下次也可以。”
“但是如果你杀死了他,你下次就有更多余力去帮助其他族人了。宇智波死得越多,我们的族人越安全……”
剩下的话明澈没听,他很抗拒。
出于对他的保护,这次上战场之后明澈没有被安排着上正面战场,反而留在了族地接受训练。同理,宇智波阳斗也是这样。
他第一次上战场取得的成绩还是被大多数人认可的,所以他正式被族中重点培养。
族中的资源向他倾斜,为他授课的都是族中的精英,而且无论是哪方面的内容他都能学得很好并且应用得很好,长辈们争相称赞,同龄人无不羡慕……可他不开心,他依旧沉浸在第一次杀人时感受到的无边恐惧中,噩梦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困扰着他。
他的灵魂来自一个法治社会,杀人,这是从前的他不敢设想的,可是现在的他却要去习以为常。
明澈至今不知道那个宇智波少年的姓名,也不敢知道。
他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然而,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便可以压垮骆驼,他的崩溃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可是细思量又是意料之中。
“老爹,我不想当忍者了。”
他抱着自己的腿,把头埋在膝盖上,对着他爹吐露心声。这时候的他性格内敛,哭也只是安安静静地流眼泪,不像千手熙泽那样鬼哭狼嚎……看的让人怪心疼的。
“我害怕,拿起刀我就害怕,我不敢杀人,杀人是不对的,每次杀完人我都会做噩梦,血糊糊的,到处都是血。”
“我不想做忍者了,不做忍者我也可以活得很好的!我会经商,我有办法跨越阶级成为贵族。我不想死,也不想你们死……”
那次他爹和他哥哥都被吓到了,目瞪口呆,久久哑口无言。
“小澈,你能抛下我们整个家族吗?”他爹先是面色严肃地询问。
不能,明澈知道自己不能。他一出生便享受到了家族的庇护,这里的人都是他的亲友,是他无法轻易割舍的羁绊。
“你做不到,”千手无野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他摸着孩子的头,难得露出柔情。他叹气,“千手一族是忍族,我们生而就是忍者,死了还是忍者,做忍者就是我们生存的唯一方式。所有忍者都是这样。澈,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我们主动放下武器的后果只会是被四周的狼犬撕碎。”
做忍者就是我们生存的唯一方式,千手明澈永远记住了这一句话……他冷静下来,胡乱抹掉眼泪就一声不吭地出门了。
——他不需要人哄,他需要的是思考。
他爹惆怅地叹了口气,反应却不慢,一把抓住了想要跑去找弟弟的长子,“臭小子站住!让你弟弟一个人呆着好好想想!”
“我去安慰小澈!爹你放开我!”
千手熙泽嚷嚷。
千手无野瞥了一眼这一点也没有继承到妻子的才情的长子,再次惆怅地叹气。他靠回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提点了长子两句,“行了,别闹了,要是你追过去看到小澈抹眼泪的样子,他一个月都不会搭理你。”
唉,长子是个憨憨,幼子的心思又过于敏感,他这单身老父亲当得可真不容易。
“……”
再度想起了亡故的妻子,千手无野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一段时间,明澈彻底接受了自己作为忍者而必须接受的那属于忍者的命运。
他似乎越来越开朗,逢人先笑,笑时整个人熠熠生辉,没有那个千手族人笑起来有这个少年好看——这明明是虚伪的假笑,却看着格外温暖。
如果说他是受了大的刺激也没错,因为明澈的老爹死了,他确实是从那之后开始转变。
千手无野死的前一天明澈还见到了他,本就不讲究卫生的男人在战场上更加不讲究卫生的,胡子拉碴,身上的血垢和泥污干涸后可以直接掉下来摔碎。他坐在土地上感慨两个儿子的独当一面,千手无野他还说他想妻子了。
“澈也想她了吧,等回家了我带你和你哥去看看希美。”
第二天下午,明澈才从结束一场厮杀胜着回来营地,他的朋友还搂着他的肩膀和他笑呵呵地说着回家后我们如何如何,所有人都以为胜利近在咫尺,就是这个时候,回到营地的明澈听到了千手无野的死讯。
他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找到了千手熙泽和他父亲的尸身,浑浑噩噩之下他就见到了他们。
他见到的是破碎的尸体,一片血红应该被打马赛克的那种,明澈只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面色苍白,先是窒息,再是不受控制地胸口剧烈起伏,他急促喘息,胃里又突然翻江倒海起来,仿佛有一根棍子横亘在肚子里胡搅蛮缠,然后他吐了,弓着身子拼命地呕吐,像是要把这些年积累的血腥画面下想呕吐的一次性吐完全才算。
“澈,澈!”千手熙泽被弟弟的剧烈反应吓到了,一时间不知所措,想掉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他扶着弟弟,泪如泄洪,“别吓我,我只有你了。”
最后是两个孩子的姑妈千手椿芽来主持大局,安抚千手熙泽,照顾明澈。
明澈昏迷之中又发了高热,迟迟没醒,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声音,感受着周围的动静,他想睁开眼睛,可等明澈醒过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千手无野也已下葬了。
他昏迷了三四天,他哥哥好像用这三四天就长大了,性格跳脱的千手熙泽迅速沉稳下来,成为了可以挑大梁的大人。
他睁开眼睛又无力地闭上,似乎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可是他哥哥八爪章鱼一样抱着他嚎啕大哭,想到了他哥哥的那句“我只有你了”,明澈又带着迟疑走出了自我的世界。
他回抱着千手熙泽,说,“我没事了,哥哥。别哭,别怕。”
他再也不会害怕杀人,也知道自己永远回不到过去。
所谓接受命运,或许是因为麻木。
有时候千手明澈在心底嘲笑自己,幸亏他的抗压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都很不错,要不然他早就疯了,孤独得疯了。
笑容是一种伪装,成为了他的保护壳。
事先千手明澈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笑容,开朗的,阴沉的,吓人的,皮笑肉不笑的……唯一被吓到的就是千手熙泽,碰巧看到这一幕的千手熙泽拉着弟弟就要去给族医看看,以致于他被千手明澈敲了满头包。
“笨蛋哥哥,离我远点。”
闻言,千手熙泽惊喜地欢呼,“太好了!我弟弟没病!”
“……”
千手熙泽再次被打。
对于笑眯眯的千手明澈,族人们接受良好,只有千手熙泽一个人念叨他不想笑就不笑了。千手熙泽诚恳地说,“怪吓人的。”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吗?”千手明澈直接反问一句,并没有解释。
千手熙泽只好故作叹气,在惹毛弟弟之前飞快扒拉干净碗里的饭逃离现场。
自从父亲死后,千手熙泽自觉要照顾弟弟,不再咋咋呼呼,不再撒泼打滚地想要出去玩,也不再闯祸让弟弟收拾烂摊子;他学着做家务,出任务挣钱养家,也笨拙地模仿着父亲的样子看顾弟弟。
要知道,心思缜密、沉稳内敛之类的词和以前的千手熙泽半点干系都没有,现在却成了对他的赞誉。
千手熙泽的改变肉眼可见,但是千手明澈依旧不放心,千手熙泽在他面前依旧是不靠谱的傻哥哥形象,所以千手熙泽做任务一般他都绞尽脑汁要跟着——这样的盯梢行为后来又维系了几年,直到……
再之后,千手族长的长子出生。
当时千手明澈结束了任务就立刻回族地瞧这个新生儿。他来的时间太早,出生没几天的小孩子还是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小团,于是千手明澈震惊了,脱口而出,“好丑啊!怎么会这样!”
闻言,孩子的生母一时哑然,而孩子他爹千手佛间笑得格外畅快。
“哈哈哈……”
千手明澈因为一句“怎么会这样!”被笑话了一年,直到千手佛间的次子出生;而他一句“好丑啊”导致千手柱间被笑话了一年,也是直到千手佛间的次子的出生。
族人说,这是因为他难得露出不是“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的一面,让人突然想起来他才是个七岁的小个子。
“好好说话,停止你的人身攻击。”
拒绝理解族人的笑点,千手明澈坚定地相信他会长个的,很快就不是小个子了。
几年的时间确实很快,仿佛转瞬即逝。
柱间和从小都是“乖孩子”的明澈完全不一样,他从能跑能跳开始就开始了淘气捣蛋以及闯祸的生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令人稍微欣慰一点的是族长家的次子扉间的性格就很冷静,不似长兄。
明澈也很喜欢和他同一配色的小扉间,就连对方的启蒙都是他自告奋勇来的。至于另一边,作为参照组的千手佛间和千手柱间父子俩简直相看两厌……
在启蒙的过程中,千手佛间恨长子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千手柱间嫌弃暴力的父亲希冀教弟弟的温柔“哥哥”能来教他。
看父子俩斗法是明澈在那段时间独有的乐趣,他可以笑得捂着肚子在族长家的床铺上翻来覆去地打滚,然后这一幕闹剧再被这个家庭的主母千手穗无奈又好气地叫停。
黑色西瓜头的千手柱间泪眼旺旺又委屈巴巴。
每当这时千手明澈就要吸一把千手扉间,他煞有其事地和嫂嫂说,“幸好没有让佛间大哥给扉间剪头发。”
千手穗也是极为庆幸的,附和地点头。
虽然千手一族整体的画风都比较粗犷,但是他们还是有正常审美的,这也就说明千手柱间的河童头独此一份。
“我才不会像尼桑那样哭,”小小年纪已经有面瘫风险的千手扉间冷静地开口,咬字清晰,“尼桑好丢人。”
“哇哇……”
被弟弟嫌弃的千手柱间这下子真的嘴一撅哇哇大哭了起来。
“咳,”被嫌弃的千手族长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他冲大儿子吼,“不许哭,忍者流血不流泪,你看你有忍者的样子吗?!”
千手明澈一愣,明朗的绯红色的眼眸忽而暗沉下来,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后面他依旧笑着,笑容却寡淡了许多。
——他最讨厌“忍者”的论调了。
从族长家告辞后,明澈独自走在族地中。
明澈尚且不足十岁,但是他在族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地位,年纪长于他的还好,年龄与他相仿的或者小于他的大多会充满敬佩地打声招呼,然后明澈便也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他清楚地记住了每一位族人的信息。
隔了一会儿,明澈坐在河边发呆、打水漂,一只黑色西瓜皮脑袋从草丛后面钻了出来,背上还背着一只小白毛弟弟。
两岁的千手扉间只有一小只,绷着可爱的包子脸自己从哥哥的背上爬下来。
“柱间,扉间,你们俩个不要乱跑哦。”千手明澈坐在草堆上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孩子,手上飞出一块扁平的石头打响水面,“南贺川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波光粼粼的南贺川上激起十来个水漂。
千手柱间理直气壮,“我们没有乱跑!”
千手扉间慢吞吞地点头,漂亮的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跟着小叔叔来的。”
“没错没错。”
明澈注意着两个孩子和河水的距离,伸手把一大一小抱起来换了个站位。他特地拖长了语调,这不是在撒娇,而是在逗小孩玩,“所以,你们找我干嘛呀?”
千手柱间递过来他身上挂着的一个木罐子,难掩得意,“给你吃糖,小叔你喜欢吃甜的,吃糖心情就会好啦!”
明澈接过木罐看了看,这俩小子是把家里做菜的糖给偷拿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我今天心情很好啊。”
“从老爹训斥我没有忍者的样子那会你就不高兴了。”千手柱间大大咧咧地指出,又抱怨,“心情不好就直说嘛,亏我还想着小叔你会打断老爹呢!他说话好难听。”
“父训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外人,不便插手哦。”
明澈的话语轻飘飘地落下,千手柱间顿时把嘴闭上了,然后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小叔才不是外人,我才不好骗!老爹肯定会听你的话!”
“直觉倒是挺准的,怎么平时就这么笨呢?”明澈嘟囔,然后反问,“按照你的逻辑,你喜欢咸味,下次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给你买盐?”
千手柱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眼睛亮了起来,他点头如捣蒜,“好啊!我要是不开心了,小叔你买盐来哄我我也高兴!”
明澈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无可奈何地叹气,伸手薅了薅大侄子的头发。
“我不高兴的事情别告诉你爹。作为交换,我教你打水漂。”
佛间大哥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和他心生嫌隙,只是,被知道了果然还是会很麻烦,他可不想被频繁叫去“谈心”。
那些老套的话术他想想就够烦的了。
“小叔不想告诉老爹我就不说了。”
明澈盯着西瓜头看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算了,顺其自然吧,我觉得你也瞒不住。来,教你打水漂。”
打着水漂千手柱间的嘴巴也闭不上,他兴冲冲地问,而年纪还小的千手扉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听。
“小叔,忍者应该是什么样的啊?”
“别问我,我不知道。”
“欸,可是老妈都跟我说要成为你这样的忍者欸!”
“……臭小子你是在嘲讽我吗?”
他可不认同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忍者。
明澈和族长家的几个孩子关系都不错,在千手穗因为千手和宇智波的争端遇难之后他还帮忙照顾了一段时间几个孩子,直到一向不着调的千手柱间能承担起长兄的职责。
但是随着千手柱间长大,另一个问题也开始被摆在了明面上。
继承人问题。
为了族群的稳定,族长之位往往都会由族长的直系血脉继承。所以,这些年来千手明澈有少族长之实,却无少族长之名。
千手一族和宇智波一族的抗衡体现在方方面面,族长和族长,族长的子嗣和族长的子嗣……
在千手佛间这一代,他和宇智波田岛从小斗到大,然而因为种种原因,千手佛间比宇智波田岛晚结婚,这就导致当初宇智波田岛的长子宇智波阳斗比千手佛间的还没影子的长子不知道大出几岁。
在战场上,年纪的差距也就意味着实力的差距,比如说不可能让五岁的千手柱间对上十二岁的宇智波阳斗,这是两位族长的长子的抗衡,不是让千手柱间去送死。
明澈便是为了抗衡宇智波阳斗而被挑选出来的,尽管如此,一直以来他受到的都是少族长的教育,可以说在千手柱间还没有展露出天赋的这十多年里明澈已经坐在少族长的位置上笼络住了大部分族人的心。
还有就是……
千手柱间的表现委实不像是一个合格的继任者,特别是在有了先前的明澈作为对照的情况下。
千手柱间在贪玩、捣乱、无法无天地乱跑的时候明澈在努力学习、刻苦训练、处理族务和照顾族人,支持正统的族人也不可避免地因为落差感而对千手柱间产生了失望。
即便不是有意的,但是这种情况确实和千手明澈他有很大干系。
当继承人问题爆发出来后,所有族人都在等当事人的回应。如果千手明澈想要少族长之位,没有人会反对,包括现任族长千手佛间。千手明澈知道,而且也确实动摇了。他想要改革就需要权利,成为大权在握的族长算是一条捷径。
可,也不是非族长之位不可。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也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面对支持自己的长老们,千手明澈沉默了很久,抬起那双一如既往明朗的绯红色的眼睛。他淡声道,“只要废掉宇智波阳斗,柱间成为少族长就没有异议了吧?”
“……”
“下次上战场,我会除掉他的。”
族人想说什么,但是当着族长的面终究没说——其实千手佛间也很诧异。
很多族人对少族长的人选究竟是谁这件事其实并不怎么关心,明澈也好,柱间也好,都是他们看着跑过街头巷尾的。他们时常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在一块玩闹,感情甚笃。
千手明澈认真思考过,他和千手柱间谁是少族长难道真的很重要吗?不重要,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果。千手明澈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放弃了什么。
他有野心,野心谁都会有,只是他的野心更大更不同寻常,以至于其他人根本不明白。
他的同伴并不理解,他的哥哥也不理解。不过,千手明澈身边的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不懂就问。
他们问当事人的时候千手明澈正站在街角看着另一个对这件风波的当事人。
雨后的泥坑里千手柱间正在带着弟弟们玩泥巴,惨不忍睹,毫无风度可言。唯一懂事的银发红眸小男孩,族长的次子,则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泥坑边。
“我还不至于和一个还在玩泥巴的小孩子抢东西,抢赢了也很丢人吧。”
千手明澈默了很久,直到旁边的人嗓子都劝得干冒烟了,他这才指着泥坑那边说。
明澈的同伴不忍直视,“柱间他六岁了还在玩泥巴,你六岁的时候已经在战场上呆了两年了。未来要是有这样的族长,还不如……”
“你不觉得这种比较方式对我和对柱间都不公平吗?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会告诉你,千手柱间以后会是一个好族长。”千手明澈一边说话一边把身上的羽织和刀剑都取了下来交给同伴。
“嗯?你做什么?”
千手六槿下意识抱过了东西,一头雾水地问。
明澈嘴角轻轻翘了起来,他暂时没有回答,脚步轻快地走向千手柱间那一边。
千手六槿下意识跟着他走了两步就听见了他的回答,陡然色色,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有贵族般风雅的某人主动跳进了泥坑,高高溅起的泥点子把几个小孩和远离受灾区域的千手六槿都吓懵了。
千手明澈以欢快的声音回答,“当然是,和少族长一块儿玩泥巴!”
年少不懂事的少族长千手柱间有多开心地和小叔叔互踩起了泥点子,那么旁边抱着一堆东西的千手六槿的心情就有多奔溃。
“啊啊啊明澈——你在干什么!!”
这是千手柱间第一次被明澈坑。年仅六岁的千手柱间在父亲面前勇敢抗下了带着弟弟们和十二岁的小叔叔踩泥坑的责任,然后被怒气冲冲的千手佛间在族地里追着揍。
另一边,千手明澈则被他哥哥拉回了家,路上气氛和洽。
千手熙泽并没有因为弟弟那一身泥泞而隐隐崩溃,反之,在惊讶之余他的心情其实很好。自己的弟弟仿佛因此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巨石轻松了一大截,就连精神状态都好了起来,这当然是值得他高兴的事。
“我太能够理解你的动作里有什么深意,但如果小澈要支持柱间的话哥哥也会支持你的。澈,你要开心一点。”
“……啰嗦,笨蛋熙泽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千手熙泽也很委屈,可惜五大三粗的千手男儿做这副委屈姿态着实有些微妙。“小澈你现在都不叫我‘尼桑’了。”
“因为熙泽是个笨蛋嘛……算了,啧,笨蛋哥哥,这下可以了吧?走啦走啦,我们回家回家!”
玩泥巴这茬算作是千手柱间在本年度内最后一次见到他人美心善还温柔的小叔叔。下次再见,千手柱间面对的是一个比他的族长老爹对他还要求严苛的千手明澈。
明澈要了一堆任务就离开了族地,哪怕是在年底也没有回来。这年千手熙泽也没回去,跑去水之国和弟弟过年去了。
在族地之外,他收获了另一种自由。
等到他下一次回来已经到了下一年的秋天,千手明澈十三岁,然后他在这个萧瑟的季节亲自埋葬了他的哥哥。
“你不哭吗?难过是要哭的。”
“哭了啊,我心里正在嚎啕不哭呢。”
千手扉间指责,“你是一个骗子。”
“我可没有说谎,”千手明澈难得没有在孩子面前保持微笑,他昳丽的面庞上表情淡淡,话语里带了些许惆怅,宛如湖面的轻烟。“扉间,极致的难过是哭不出来的。”
“你继续难过吧,我陪着你。”
千手明澈想扯动嘴角笑一笑,但是他失败了,他笑不出来。他没好气地说,“那我谢谢你啊。”
小孩子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红眸子清凌凌地看着他。
“……怎么找到我的?”明明都躲到山沟里了。
“熙泽叔以前和我说过,你不开心就会躲在这里哭,他说这是你们的秘密基地。”
“是吗。”
千手明澈呢喃了一句,此后也陷入了安静。他一言不发,深山里的夜幕降临,他看了会星星,然后把旁边已经睡着了的千手扉间叫醒——
“走了,我送你回家。”
千手熙泽的死对于千手明澈而言,像是有人挖走了他的心脏,还用锋利的刀子把他的胸膛捣得稀烂。
然而千手明澈很冷静,他冷静地查清楚了是谁干的,有一个算一个他都没打算放过。
他很快展开了他的报复。
针对宇智波故彦,第一次出手千手明澈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唯一的弟弟,第二次千手明澈杀了他所有的队友却唯独放过了他,第三次千手明澈终于杀了快疯了的他。千手熙泽怎么死的,宇智波故彦就是怎么死的。
那个时候千手明澈蹲在地上看着无力挣扎的宇智波故彦,像是在看一只蚂蚁。
以直报怨,何以报德?
他放过了那么多的宇智波族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如果仁慈没有意义……自己何其可悲。可笑至极的伪善。
银发红眸的少年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喜,眼神空洞。
他语气漠然,“你该庆幸我没有杀了你的父母来陪你,原本我是想让你体验一番我的绝望的,丧母,丧父,最后丧兄,全家死绝,但是想想也没意思,所以,为了让我的愤怒平息,只好劳烦你去死了。”
他有了力量之后很少再下杀手,哪怕在战场上面对宇智波也是把人弄废再丢回去。唯独宇智波故彦,他无法宽恕。
这就是仇恨。
千手明澈的恨。
他恨。
千手熙泽的死,他如何不难过?又如何不恨?
他已经不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孩子,经年累月,他的心里住进了一只会噬人噬己的怪物。如果不宣泄出去,他会选择带着所有人一同下地狱。
在族地呆了一个冬天,千手明澈再次行迹匆匆地离开。
他在外为族群攫取无数利益,与此同时,千手柱间必须在族人面前展现出一个少族长所具备的实力和担当。
千手明澈预计留给千手柱间充足的时间。
然而,千手明澈再回到族地,是族长的第三子千手瓦间的葬礼。他看到千手柱间哭着质问族长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和瓦间为什么会死,然后被族长生气地训斥,再然后已经比他个子还高的小少年一抹眼泪就跑了。
眼见扉间和板间都追着千手柱间离开,千手明澈这才走了出来。
“佛见大哥还是老样子啊,我才回来就听到了熟悉的忍者论调。”毕竟是肃穆的葬礼,理应尊重,千手明澈以开玩笑的论调说话却没有露出笑容。
他端正地挺直了身板站在那里,语气平静,“在小孩子身上发泄情绪可不好。”
千手佛间的态度依旧冷硬,他宛如钝重的铁块般不会动摇,哪怕这是瓦间的葬礼。刚才还在儿子们面前宣称“瓦间是作为忍者光荣地战死的,不是孩子”的千手佛间没有和明澈争论,全当没有听出他的嘲讽。
“你也回来了。”
千手明澈垂着眼帘沉默不语,他纤细而长的睫毛在脸颊上留下淡淡的阴影,可这点阴影远远不及他眼底的乌青浓重。
半晌,他开口,“是啊,姑父也死了,我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一趟。”
千手佛间也只是叹气,无话可说。
今年千手独自对战宇智波和羽衣两族,处境被动,牺牲的族人太多了。
“今年冬天不好熬了啊。”
“别太担心,我再想想办法。”
这年的葬礼又是在秋天,柿子熟了,天也冷了。
银发红眸的少年身着正装出席了族人们的集体葬礼,十六岁的他已经能被算成壮丁了,所以他还参与了抬棺。
葬礼结束后明澈在附近找了一圈,他看到了那个熊抱着两个弟弟哭着宣誓说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的少年,也发现了藏在暗中默默注视自己的儿子们的佛间大哥。
千手明澈没过去打扰这别扭的一家子,悄无声息地来,也悄无声息地离开。
黄叶被风吹下,空气中似溢出声声叹息。
“唉。”
……
葬礼之后千手明澈在族地留了两天就再度走了,但他这次在年节前就回了族地,一直到开春也没再离开。
千手高术的女儿茹云生病一直不见好,直到实在没办法了他才写信来求千手明澈,虽然千手明澈知道后就立刻放弃任务回来了,但仍然是为时已晚,千手茹云的病拖到现在千手明澈也毫无办法。
明澈问了千手茹云,遵从她的意愿开药延缓了她的痛苦,让她可以等到春天再和世界告别。忍族出身的七岁女孩已经懂得了死亡的意思,可是她还想陪陪她的父母。
出了这件事情之后,千手明澈挨家挨户地上门看诊,尤其是老人和孩子。千手一族是大忍族,关是族地里就有一百多户人,人口上千,千手明澈忙完也用了一个季节。
冬日的风雪过去,春天也到了。
趁着晴天,他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采药,这就莫名开始了这场穿越时空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