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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错字席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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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宋以则,你好!我是二十八岁的宋以则。”
车窗外的天色渐暗,雨又下了起来,凉意渗透肌肤。宋以则攥紧了手里薄薄的两页纸,心想:“真的是恶作剧吗?”但很快又犹疑地否定了这个想法,接着往下看。
“首先请允许我使用第二人称,严格来说,这封信的收件人是十八岁的我,但二十八岁的我不应当以过来人的身份和口气来指导十八岁的你,虽然你就是我,但在不同的时光里,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
这是一段比招呼语更加莫名其妙的开头,但或许是语气中的尊重,让宋以则不至于反感这些像乱麻一样的弯弯绕绕。
“我在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又一次感受到了某种宿命,真奇怪,我明明那么自由,却又无法真正自由。”
这位自称二十八岁的宋以则先生那么多愁善感吗?
“你看完这两段话,一定也在嘲笑我多愁善感。”
宋以则一愣,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这种仿佛被监视了思想的感觉令他不适地拧起眉心。
“没关系,因为我也这样想过。”
“也”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在看到那个一次性检索程序时就已经意识到,没有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地玩一个恶作剧。你在看到签名和前两段话时,应该已经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
“今天早上,你问了小樱桃,如果她有时光机,想要去哪里。我也想问你,如果真的可以穿越时光,你想去哪里?”
校车在十字路口刹车停下,宋以则被座椅轻轻地推了一把后背,从一种愈发诡异的氛围中抽离。
他有些艰难地喘了口气,才觉察到自己不知从哪一行字开始屏住了呼吸。
“没关系,别紧张,前面的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绕过去就好了。”
宋以则果然看见了车前窗有警车的红□□光闪过,一位交警在路中间指挥着车辆有序通过。他没再理会这段插曲,继续往下读这封信。
“在看到这封信之前,这个问题应该很好回答,因为你哪里都不想去,你没有任何兴趣——没有想要改变的过去,也不想提前知道未知的将来。但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你知道,这也是一种必然。就像你已经分析得出我能将这封信交到你手上是一种必然,你产生想要去未来或者回到过去的想法也是必然。”
“你是否还记得《莫比乌斯之门》的故事?不知道你的梦里是怎样的画面?”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莫比乌斯才是关键词。莫比乌斯意味着永无止境的循环,也意味着……”
“必然。”宋以则很自然地在心里给出了答案。
“必然。”信上也这样写道。
“《莫比乌斯之门》写了一则关于图书馆的怪谈,我想告诉你的是,在柳川校区的图书馆,你刚刚去过的书库里,也藏着一个秘密。”
“那里有通往过去或者未来的路。但人总是需要被规则束缚,往往没有那么多的自由。这也是我为什么以这样一种方式联系你的原因。”
“好吧,那么多年,我也没找到合理的解释,那便只说结论。总之,每逢‘五’之年,书库的最后两排书架之间会出现一条可以穿越时空的通道。
“它的开启有一些特殊的限制:第一,在每一个逢‘5’的年份,如你所在的2015年,我所在的2025年;第二,它只在这一年的两分两至日开启,你需要注意核对时间;第三,你从书架左侧通道进入是走向十年后的未来,从书架右侧通道通过是回到十年前的过去,不能自主选择时间;第四,一年只有两次通过的机会,如果你用完了机会,就必须等到下一个十年。请务必将这些规则记在心里。”
“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所有时空的时间都同步流逝,你只能在当天停留,务必在零点之前返回。到时候会有钟声提醒你返回,如果不能及时返回,你将被留在那个时空里。当然这一点我没有尝试过,无从证实。”
第一张信纸写得满满当当,却没提出要求,也没给出关于时空通道的解释,宋以则消化着刚刚看到的内容,迫不及待翻开第二张纸。
第二张纸却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信息,这位十年后的宋以则先生好像故意在吊他胃口,写了大半页没什么意义的抒情,在说选择的重要性以及希望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字里行间看起来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令他发愁又无法改变的事,直到最后快写不下了,才图穷匕见:“说了那么多,其实我是想让你过来一趟。”
最后一句话的字迹有些晕染开来,像是后来补上的,大约还没等墨水干透便被匆匆装入信封——
“不知你看到一些事情的结果后,还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雨丝落在水痕斑驳的车窗上,渐渐凝聚成一团,随着校车前行的速度向后划过,宋以则神色凝重的脸片刻清晰,又很快因为新的雨点飘落而模糊。他又重读了一遍信中关于“时间之门”的描述,如果这条时空隧道真实存在,那么离现在最近的两分两至日是秋分,九月二十三日,还有半个月时间。
校车通过S大主校区的东门进入校园,宋以则仔细地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正当他重新将信夹入书本里,忽然发现打开的那一页恰好是《莫比乌斯之门》。
到底是怎样的必然呢?
车子缓缓停靠站点,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车里的学生依次排队下车。宋以则盯着前面同学书包上的一个企鹅挂件发呆,灰色的小企鹅忽然重重一晃,宋以则猛地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伸手扶了一把面前差点摔倒的女孩。
一辆自行车擦着刚打开的车门疾驰而过。
女孩有些慌乱地瑟缩了一下,迅速抽回手臂向他道谢。
司机大叔颇有些义愤填膺:“这些小子,骑车尽抄近道,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宋以则看着那辆远去的自行车出神,甚至没发觉他刚刚出手相救的女生已经离开。
天色快暗透了,路灯尚未点亮,那是一天中视线最差的时候,四面八方嘈杂的声音灌入耳朵,宋以则才觉得自己被拉回了现实世界,那本奇怪的书和那封奇怪的信,仿佛就是他在车上做的一个梦。
他站立在原地,看着从校车上下来的人从站台走向四面八方,有两个人挽着手的,有一个人匆匆小跑离开的……
那个挂着小企鹅的女生也越走越远,变成一个模糊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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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历上的红圈连成一片,下一个要被圈掉的数字边上贴了一个星标。
2015年9月23日,秋分。
却偏巧是周三,宋以则课最多的一天,下午还有一个奖学金颁奖会的志愿者活动。
学校最大的礼堂里坐满了人,这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校友设立的奖学金,对象是十位在科研领域有突出贡献的在校学生。
宋以则负责到场嘉宾的席签以及端茶倒水等杂务,他按照名单把一个个席签放到桌子上,最后一个上面写着“丁秩楠”,而名单上的名字是“丁秩南”。
“学姐,席签上的名字是不是打错了?”宋以则扬了扬手里的牌子。
“哎呀!怎么搞的?”正在整理材料的负责人学姐匆忙过来核对,“这怎么都能搞错?小陈,这是谁去打印的?”学姐叫住不远处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
正在搬设备的格子衬衫艰难地放下东西,抹了一把汗:“我去的,怎么了?”
“嘉宾名字错了!你快去跑一趟打印室,”学姐催促道,“现在还来得及,快一点!”
“怎么会错呢?”男生不可置信地走过来,待看清那两个截然不同的字,尴尬地挠了挠头,“哎呀,我当时没注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锅,我的锅,可是现在……”
他颇有些为难地指了指一旁的设备:“这怎么办?”
“我去吧。”一道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宋以则从塑料壳里抽出印错了的纸,在手里折了几折,问他们,“原始文件还在吗?”
“哦哦,在的在的,我都存档了。”男生连忙小跑几步从书包里拿来一台笔记本电脑,从一堆文件里找出一个文件夹,退后一步,将电脑推给宋以则,“那麻烦学弟了!资料都在这里,我得赶紧去调试设备。”
“没事。”宋以则手里还拿着那张印错的纸,但因为上面写着名字,也不好乱丢,便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他俯身打开名为“席签”的文件夹,调出写着“丁秩楠”的文档,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敲了几下,删去文档里的“楠”,换成了“南”,退出来的时候,顺手把文件名也改正了。
嘉宾陆续到场,礼堂里热闹起来,宋以则将重新印好的席签仔细装进塑料外壳,轻轻放在最后一个位置上。
这场颁奖仪式格外长,又或者是这些大佬的研究成果太丰富,罗列起来需要念上三天三夜。宋以则作为一块哪里需要哪里搬的万能砖,这时无事可干,站在一旁走神,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思索着信中提到每个步骤。
他就着一个姿势,腿都要站麻了,主持人才缓缓上台宣布今天最后一位获奖者,宋以则常常舒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一些盼头。然而正在这时,第一排的席位上有隐隐的躁动传来,一位老教授拿起文件起身时碰倒了一次性纸杯,茶水淅淅沥沥地淌了一桌。
宋以则迅速弯腰从前排的走道上穿过去帮忙,主持人不动声色地在台上汇报没多少人能听懂的科研成果,老教授非常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向他道谢,又有工作人员递过来毛巾。
“第十位获奖者是来自医学试验班2014级的本科生丁秩南……”
台上台下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皆是萍水相逢,而那三个字经他的手修改,莫名牵了他的心。宋以则擦桌子的动作一顿,不自觉地向台上眺望,那位获奖者的身影却恰好被一台摄像机卡在了视线盲区,
在排山倒海的掌声中,宋以则没来得及再多看一眼,手忙脚乱地抢救着桌上的纸笔,毛巾吸饱了水分也开始滴滴答答地淌水,沾湿他的衣裤。
妥善处理完这个突发的意外,颁奖会也到了尾声。部门的学姐见他身上湿了一片,关切地问他是否需要回去换衣服,宋以则便也没有客气,提前结束了工作。
他最后看了一眼台上,颁奖者和获奖者站在一起合影,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不知谁是“丁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