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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闲聊 ...

  •   9月11日上午,两架被※※分子劫持的民航客机分别撞向美国纽约世界贸易中心一号楼和二号楼,两座气势恢宏、傲然挺立的标志性建筑在遭到攻击后相继倒塌,世界贸易中心其余5座建筑物也受震而坍塌损毁。
      约9时许,另一架被劫持的民航客机撞向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五角大楼局部结构损坏并发生坍塌。
      对于这种重大社会新闻,特别是发生在美国的此类新闻,在各个单位上班的人从来都是极度关心的,什么其他重要的工作都不会耽误大家来讨论这件事的高昂兴致和蓬勃激情。
      小鱼小虾们都知道尽管该事件毫无疑问是一场巨大的人间悲剧,但是因为此时非小鱼小虾们也非常热衷于谈论它,所以大家完全可以放心地公开谈论此事,而不用担心引起头儿们的不满。
      在带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不能明说的幸灾乐祸的微妙情绪激烈地谈论这件百年不遇的热门事情上,人人表现出来的状态基本上都差不多,尤其是当这件事确确实实地发生在美国的时候。
      如同顶级大厨加工出来的美食必然存在一个最佳食用期一样,这次事件发生的次日上午正是大家讨论最热烈的时候。
      不过叫人感觉有些意外的是,最关心此事且最急着向大家表达心中想法的人居然是脑子一贯浑浑噩噩的谷建军,这大约是因为他曾经当过兵的原因吧。
      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叽里咕噜地酝酿了一番情绪之后,便踱着急匆匆的脚步走进了桂卿所在的大房间,想要当众发表一下重要意见。
      “哎,恁都看新闻了吧?”他人还没走进屋里来呢,那个略带结巴并显得比较急躁的声音就抢先一步传了进来,“美国的世贸大楼和五角大楼被人用飞机给撞了,我的个乖乖唻,真厉害呀,那个场面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
      “我昨天晚上听人告诉我情况之后,就光顾着看电视了,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觉。”
      “哦,对了,今天的报纸应该还没来吧?”他紧接着又问道,一双眼睛就去办公桌上抓挠,“上面应该有这方面的报道——”
      “哎,小张,你直接去收发室拿今天的报纸去,”他用手又指了一下桂卿,同时结巴着安排道,好像一个正在壮年的已然饿极了的屎壳郎急等着吃最新鲜的粪便一样,“别等着他们给送,等他们分完,然后再送到咱这里,那都得到中午了,那就看不到最新的消息了,我想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情况,上边都是怎么说的——”
      桂卿觉得谷建军虽然不是他的直接上司,按理说应该没权力安排他干活,而且直接跑收发室去要报纸也不像是那么回事,但是人家好歹也是个科级,对方的话他还是要听的,尽管他现在还完全不知道在美国发生的具体是什么事情。
      他快速地去下边的值班室给值班的小伙子说了一声,就把单位的报纸提前分拣出并拿回办公室了。
      谷建军迫不及待地拿过报纸并开始翻看起来,此时的他激动得只能粗略地看看图片和大标题了,详细的内容他已经没心思去细细地浏览或者琢磨了。
      很快,从大家后续的各种议论中桂卿才知道了昨天发生在美国的重大事情的大概。
      他用力回想了一下,感觉前一天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不仅很普通,很平凡,甚至还有些淡淡的无聊,想不到第二天一早就满世界都是有关的报道了。
      对于突然发生在地球另一半的这件大事,他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地感受与之有关的一切。
      谷建军这个人本来说话就不怎么利索,再加上这次他又急于表达自己的意思,所以话还没出口呢嘴就开始颤抖了,而为了掩饰这种挥之不去的颤抖,他又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来说话。
      “美国人整天搞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他把大体翻腾过的报纸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接着就愤愤然地议论起来了,好像他胸中的高见已经多得放不开了,必须得找个地方宣泄一下才行,如果能正儿八经地出版印刷出来那才好呢,“天天起来的不是修理这个就是教训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看谁都不如意,好像满世界就它自己是对的,不光能得不撑,还横得要命。”
      “这回好了吧,不行了吧,彻底惹到别人的蛋根上了吧?”
      “我觉着这样也不孬,也让它知道知道厉害,看它还整天吃饱撑得去管别人的闲事吧,真是的!”
      “呦,我说老谷,”渠玉晶听后半是讥讽半是开玩笑地回应道,她也是瞅准了机会才下口的,毕竟谷建军不是一般的人,“你这嗓门一大声,说话竟然也顺溜了,看来你也不是说不清楚话,就是平时没遇到你想说的事罢了——”
      “你居然还懂得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不简单啊。”说完不咸不淡的斜撇子事,她才开始进入正题。
      谷建军对渠玉晶的话非常不受用,因此显得十分不耐烦,他连说了几个“嗤”字后,很快就涨红了原本白净的小脸蛋,有一丝头发还不安顺地耷拉了下来,害得他不得不去用右手仔细地梳理回去。
      他最烦干这种事情了,尤其是在外边,因为不比家里随便,影响了他的风度。
      后到自己办公室的马中俊发现谷建军不在屋里,遂感到有些莫名的无聊,便笑眯眯地从自己屋里也逛到局办公室这边来凑热闹了。
      他当然也已经知道了昨天发生的重大新闻,所以内心里也有来闲聊一番,好过过嘴瘾的意思。
      他看到谷建军已经先来了,并且还在那里不知深浅地高谈阔论着,先前还笑着的脸很快就沉了下来,显然他有些不太喜欢自己的这位同屋,但是又不愿意因为对方在这里而转身离去。
      他虽然表面上不怎么喜欢谷建军这个人,可是当早上在办公室看不到对方的时候他竟然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失落感填塞在胸间,他有些难以接受自己心里这种矛盾和复杂的微妙情感。
      他觉得谷建军这家伙就像夏天的苍蝇一样,如果没有这只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的,夏天就显得很不真实,没有足够的力量,而如果这只苍蝇在自己跟前嗡嗡乱叫乱飞,又会让他感到特别的厌烦,真是奇怪得很,他也理解不了这一点。
      他和谷建军长得比较接近,都是瘦高个,长方脸,平时穿衣戴帽都比较整洁,年龄也大致相仿,简直应该如同亲兄弟一般。
      他们两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发型上面,他的发型是完全往后倒的大奔头,仿佛被西伯利亚的狂风持续不停地吹过三个月之久一样,而谷建军的发型则像是被断续的西风吹过一般,后倾之余还掀起了若干层起伏不定的波浪。
      马中俊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子谷建军的高论之后暗地里撇了撇嘴,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同屋了,就算给对方一整天的时间,这家伙也断然说不出个一二三出来,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老话在嘴里来回地捯饬,从来也不嫌丢人现眼,就是一个到死都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不管怎么说,你袭击老百姓就是不对,”终于等到谷建军知道主动闭嘴了,也终于等到渠玉晶一时没有话来接的时候,他才缓缓地打开金口言道,“五角大楼好歹还是军事设施,撞它还勉强有点理由,你说那个世贸大楼在里面办公的都是普通百姓,你非要撞它干嘛呀?”
      显然,他的话就是针对谷建军的意见而来的。
      渠玉晶其实是毫无自己的观点和立场的,她纯粹就是在那里看热闹和卖嘴皮子,这件事对于她来讲既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就像天上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或者无意间刮了一场龙卷风一样,反正这些事都远在地球的另一端,都和她无甚关系。
      所以呢,她便嘻嘻哈哈地在马中俊和谷建军中间不断地调侃,一会儿有意地刺激一下谷建军,乐呵呵地看他急赤白眼的可怜和可笑样子,一会儿又不分好歹地怂恿一下马中俊,带着一脸傻乎乎的表情认真地听他嘴里那份似乎还算中肯到位的理性分析。
      桂卿的心里当然是倾向于支持马中俊的立场的,可是他不能轻易地表露出自己的意思,那样一定会惹烦谷建军的,那个人可不能随便惹恼,这个轻重他还是很清楚的,他绝不能树一个,埋一个。
      无论渠玉晶怎么看待这次袭击世贸大楼和五角大楼的事件,都不影响她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因为任何时候她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来为自己辩解。
      或者可以说她一直就是这个黑白难分的样子嘛,明明智商不够用,还硬要通过不恰当的卖萌来进一步暴露自己的浅薄和无知。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肤浅既是十分真诚的,也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因而天生就带着几分难得的可爱属性,至少她不是一个特别虚伪和做作的人,当然也是一个没有什么心机的人。
      而刘宝库和她恰好相反,他虽然在绝大多数时候给人的印象也是智商不够外加情商欠缺,但是如果旁人仔细观察并且深入思考一下就会发现,他的这些表象其实都是装出来的,“装憨摆呆”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这个人其实很聪明,只是聪明得有些过了头,因为这份聪明里面包藏了太多的私心,太浓厚的狡诈,太多的那种大奸若忠般的不厚道。
      他当然是不屑于直接谈论这些明显是大路边的话题的,因为这离真正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太远了,离海西省、鹿墟市和青云县太远了,离他自己真真切切的生活也太远了。
      他永远最关心的东西只是他自己的切身利益,只是属于他自己的最真实的快乐,只是他眼前那一亩三分地上的收成究竟如何。
      “其实国与国之间的情况就和咱小老百姓过日子一样,”等大家都讨论累了,一时闲得都没话说的时候,他喝了口大茶后慢慢地絮叨着,杯子泡的好茶叶他轻易是不让别人的,哪怕是虚让,“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好。”
      “你说咱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地瞎吃热有个鸟用啊?”
      “我觉得还不如吹个牛,造个业有意思呢。”
      “你不想听俺几个人关心国际形势,”渠玉晶极为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说道,“你想吹牛造业,行啊,那你先吹一个牛,造一个业给大伙看看,我倒是要看看你这回能吹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任何思维正常的人在想要转移话题之前,无论多少都要过适当地渡一下或者寻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只有她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因为她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到哪就说到哪,甚至是嘴巴已经说到哪了,而脑子还没想到哪了呢。
      所以她此言一出,众人谈论的话题中心自然而然地就转移到了她惯常的胡诌八扯上来了。
      办公室里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正式谈论,结果很轻易地就被刘宝库一个人给拐下道了,而这其中渠玉晶绝对是功不可没,她经常这样被别人当枪杆子使而自己却浑然不觉,有时甚至还沾沾自喜、颇为得意呢。
      “那我就讲个笑话给大家娱乐娱乐吧,”刘宝库顺着渠玉晶搭好的梯子很顺溜地往下滑着,他拿出胸有成竹、老谋深算的架势说道,“省得你们老是吵吵外国的事,我又听不大懂。”
      “说是有个人到一个旅店住店,”他一本正经地开始胡扯起来了,刚才说的反话大家也没怎么在意,“店里只有一个老板娘在那里接待客人。晚上那个客人问老板娘有‘一头睡’吗?老板娘当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问他什么叫‘一头睡’?客人说‘一头睡’就是枕头啊,我们那里都是这样叫的。”
      “老板娘一听,噢,是枕头啊,那好,给你拿个就是了。”
      “过了一会客人又问有‘叉开’吗?”
      “老板娘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就问他什么叫‘叉开’啊?”
      “客人说,‘叉开’就是剪子啊。”
      “老板娘一听,噢,是剪子啊,那好,我给你拿就是了。”
      “到了快天明的时候,那个客人用剪子把旅店里的一只猫给绞秃了,然后没付钱就偷偷地跑了。”
      “结果老板娘早上起来一看就火了,然后她就开始大声骂开了,你们猜猜她当时到底是怎么骂的?”
      言罢,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把屋里的人都挨个扫射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然后很难受地等着大家的回答,如历史上殉难的基督,看看是不是有人听过这个笑话。
      结果大家或嘿嘿暗笑或呵呵明笑,却都回答不出他的问题,显然众人都没听过这个笑话,他心里的满足感陡然间就增加了几分。
      “恁都说说啊,这是哪个不是人的东西干得好事啊?”他此时很有些得意,于是就在大家热切盼望的眼神鼓励之下学着市侩的中年妇女的腔调大声骂道,俨然一副青云县非物质文化继承人的架势,“昨天黑天恁要俺‘一头睡’,俺就给恁‘一头睡’,什么话也没说呀,是吧?”
      “恁要俺‘叉开’,俺就给恁‘叉开’,也是二话没说,是吧?”
      “结果呢,到天明恁一分钱都不给俺,就偷偷地跑了,这叫什么事啊?”
      “恁说恁跑就跑了吧,就算俺倒霉好了,结果呢,恁个坏熊揍的临走的时候还把俺的猫(毛)给绞秃了,恁说恁到底有多坏种吧!”
      大伙听到他最后一句惟妙惟肖的骂声后不禁都笑得前仰后合起来,有的人更是笑得肚子都疼了,纷纷说这个笑话太猛了,口味确实很重。
      笑过之后大家很快就把美国人遭受的悲剧给忘掉了,好像压根就没发生过这幕惨剧一样。
      他讲的笑话仿佛一个效率极高的导火索,一下子就把其他人肚子里珍藏着的各种奇葩的笑话都给勾引出来的,于是众人就开始比着劲地讲起各种荤段子来了。
      马中俊、谷建军、渠玉晶、吕翔宇四人,还有水政法规股的郭景安等人都不失时机地贡献了一些精彩绝伦的表演,让桂卿大开耳界,听得如醉如痴很是过瘾,并在心里暗暗叫绝。
      这些搞笑无比的笑话仿佛是生活的调味剂,让他那原本平庸无奇的日子充满了世俗的欢乐和幸福。
      吹牛造业大赛结束之后众人渐渐散去,屋里只剩下了马中俊、渠玉晶和桂卿三人。
      乘着刚才闹哄哄的兴致,马中俊和渠玉晶遂说起私房话来。他们的那些话都没有避讳桂卿,桂卿在那里非常知趣地只听不说,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好听众,他有理由揣测这也许正是他们所需要的一种状态,即让他似是而非地听到。
      马中俊此时已经完全卸掉了他作为一个单位副职所必须使用的表演面具,转而以一个多年知心朋友的身份和渠玉晶聊天,同时也顺便向桂卿传达着某种意见,施加着某种影响,尽管这一切都看似非常随意,但是其真实意图却是任何表象都难以掩饰和混淆的。
      他首先谈起了在工作的空间位置上离他最近的谷建军,他说谷建军表面上看起来虽然人五人六的和个人熊似的,其实这个人背地里非常邋遢、懒惰、自私和无聊。
      他还顺便举了很多例子来证明,他绝对不是因为某种难以改变的偏见或者天生的私心而刻意糟蹋对方名声的。
      比如说,谷建军虽然几乎天天换衣服,几乎是一天一换,可是却很少洗澡,其所谓的干净其实都是自欺欺人的假干净,他脖子后边白衬衣上的黑脖领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身为一个表面上的形式上的男人,他的文件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皮鞋,那些成堆的皮鞋他平时只顾着擦外边,而从来都不注意清洁里面,搞得满屋子都是他的臭脚丫子味,特别让人恶心。
      他把自己的外表收拾得看起来很整洁,可是他办公室里凡是属于他的地盘全都是烂七八糟、一片狼藉,简直连下脚的空都没有。
      至于他负责的工作那就更不用提了,稍微有一点不好干的事他就厚着脸皮让马中俊帮忙干,烦都把马中俊给烦死了。
      偶尔,他像犯了神经病似的想起来要亲自干点活了,这边还没真正开始干呢,那边就把功劳和业绩炫耀到天上去了,同时还喜欢不住地向别人抱怨他要干的活其过程有多么复杂,其条件有多么不利,其结果又有多么重要等等,要多啰嗦要多啰嗦,要多讨厌有多讨厌,娘娘们们的。
      桂卿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不是渠玉晶不分青红皂白地随意插话的话,马中俊还不知道要把对谷建军的不满和反感发泄到什么程度和什么时候呢,看得出来有些事情他已经忍耐和压抑很久了。
      显然,作为异性的渠玉晶也比较反感谷建军,只是没有马中俊反感得那么厉害那么直接而已。
      她对谷建军在工作上总是喜欢推脱和拈轻怕重的做法很有同感,因为这家伙手里但凡有一点稍微难干的活,他基本上都会推给渠玉晶干。
      虽然那些活在桂卿看来并不怎么难干,但是对于渠玉晶这样的人来说那就是天大的根本就完不成的艰巨任务了。
      当然,渠玉晶也是极不情愿干那些活的,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勤快人和聪明人,只是有时候她也没办法弄而已。
      马中俊和渠玉晶暂时结成了颇为有趣的反感者同盟,一个共同讨厌谷建军的所作所为的临时同盟。
      这个结盟仪式是在桂卿的眼皮子底下以极为轻松愉快的形式进行的,如行云流水般轻盈顺滑,如春雨般润物细细无声。
      通过这次倾心的交流,他们再次确信谷建军在单位实际上什么活也没正儿八经地干过,他是在马中俊面前把渠玉晶干的活说成是自己干的,而在渠玉晶跟前把马中俊干的活说成自己干的,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两面派,一个死不要脸的人。
      对第三者的看法达成高度的一致是件令人十分愉快的事情,连旁观者桂卿都感受到了他们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之情,因而也顺带着觉得他们说得非常在理了。
      人对某种事物或情形的美好心理体验往往都会让人上瘾,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原先的经历,基于这种非常实际的规律,马中俊和渠玉晶决心在挖掘谷建军各种奇葩的恶劣习性的道路上更进一步,更上一层楼,因为他们已经有些欲罢不能了,不接着说下去就会感觉非常痛苦的。
      “马局长,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渠玉晶蔑瞪着眼睛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她虽不想让桂卿听到什么,可还是不小心让他听到了,这倒不是因而桂卿的耳朵尖,而是因为她的耳朵有点不灵便了,“谷建军这个人不管干什么事总是娘娘们们的,看着一点都不利索,而且身上没有一点男人味,我看他有点不正常,你说呢?”
      马中俊随即夸张地撇了撇嘴,很鄙视地笑了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看着就着急万分。
      虽然做人的基本素养和要想在机关事业单位生存下去就必须要明白的原则和道理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千万不能在背后随便说别人坏话,但是对于脑子中的假想敌,即那位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恶心对象,他又有着强烈的把其真实面目告诉别人的愿望。
      说还是不说,以及说到什么程度,又该用什么方式说,这确实是个大问题,而这个十分重大的问题此时此刻正在拷打着他的内心,如果他还有什么所谓内心的话。
      沉吟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说出来,否则的话他也许会当场憋死的,因为有句话叫“不吐不快”嘛。
      他无意中又看了一眼桂卿,其间也照例夹杂着几分轻慢之意,并从对方那份清澈纯净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诚实可靠的能够让他迅速达到心安神定状态的信息,即无论他怎么说,说什么,说到何种程度,桂卿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他的,而且永远都不会出面反驳他。
      同时,他对桂卿的充分信任以及由此信任形成的某种坚实判定,也坚定了桂卿继续留下来倾听一番的意念,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嘛。
      其实桂卿也在仔细地揣摩着另外两个人的真实意图,他并没有闲着。
      他心想,如果此时他装模作样地故作清高地走掉,摆出一副急着把自己撇清的样子,那样反而会引起马中俊的敌意和不满,人家在单位好歹也是个副职嘛,手中的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不仅不能得罪人家,而且还要非常巧妙地不动声色地站在人家那边,附和人家,让人家感觉舒服和满意,尽管他并非是心甘情愿地参与到当前这个话题中来的。
      “不瞒你说啊,小张,有些事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马中俊又小心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屋门口,确信连走廊里也没人了,他才在微笑中带着极度轻蔑的神情说道,以示他也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并不是那种专门喜欢在背后随便诋毁他人的小人,“这家伙确实有点异样,整天咋咋呼呼、腻腻歪歪的,就喜欢弄那个小样,叫人一看见他,一听见他说话,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瘆死人了。”
      “真的,不是我有意地糟蹋他的名声,这家伙真是烦死我了,说实话我现在看见他就想吐。”
      “你说说他,啊,到底算个什么玩意托生的啊?”他继续小声地议论道,在自己感觉没有风险的时候嚼起舌头来也是比较在行的,并不比那些声明远播的女将们差多少,“他要是个女的,没什么大本事,用卖弄风骚的方式来换取各种好处,占点小便宜,多少还是情有可原的,咱也能理解,可是他一个大老爷们,站着比人高,睡倒比人长,整天把自己搞得妖里妖气的,你说这像什么话呀!”
      “我有时候帮他干活,”他随后又发起牢骚来,看来憋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换气都换得有些费力,不似平常说话那样自如,“那也是叫他逼得没法了,不得已而为之。”
      “我一是想着赶快帮他干完那些烂活,让他在我跟前少卖弄自己,省得恶心着我,把我给干哕死,我可受不了那那副烂人样子;二是看见他干活时的那个虚张声势的熊样,那个有一分能说成十分的讨厌劲头,我从心里就气得慌,恼得要命,世界上就没有他干不瞎的活,他整个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我还就奇了怪了,这伙计当年到底是怎么提起来的?”他特别纳闷道,语气几乎都接近骂人了,可见心中憋着多大的火气了,可见已经憋了多久了,“那些提他的人难道都瞎眼了吗?”
      “也不好好地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就急匆匆地把他给拽上来了,真是的。”
      “难怪人家老说,是人不是人都能……”他干脆直接骂道,要不是人多,大家都瞪眼看着他呢,他早就扒掉小褂使劲嚷嚷了。
      他有如神助一般提到了这么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一般情况下也不太好上纲上线的,实则内涵极其丰富的话题,渠玉晶顿时来了极大的兴致,犹如服了好几瓶当年曾经火透半边天的三株口服液一般,这绝对是她最能拿得出手的表演强项和传统保留节目啊,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开始了一番更为精彩和动人的现场表演。
      “我的个亲娘唻,你都是咱单位的老人了,也是正儿八经的那个啥了,你难道还不知道现在的人都是怎么提的吗?”只见她极为兴奋地扬了扬两弯淡黑色的眉毛,带着几分轻薄和肤浅的意味呵呵笑道,彻底投入到当众表演的无穷快乐当中去了,“一般来讲就是有钱的砸钱,有关系的靠关系,没钱也没关系的要么靠长得俊,脸蛋子好看,要么靠死不要脸地硬往人家那里硬贴呗,除了这些我能说得上来的名堂之外,你说说还有什么别的路子?”
      “啊,你说说还有什么别的路子?”她又啰嗦道。
      她显然是因为兴奋过了头,不知道天高地厚,一时间竟然忘了她刚刚吐出来的这一席话其实把马中俊也给包括了进去,这是摆明了说对方的副科也来路不正的意思啊,这怎么能行呢?
      这可是办公室聊天的大忌啊,对吧?
      她确实太大意了,太口无遮拦了,太随心所欲了。
      另外,她未免也太不懂辩证法了,她怎么能如此赤裸裸地以偏概全呢?
      她怎么能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错误呢?
      她怎么能把些许的个别的很少见的灰暗地带无限放大呢?
      而且还当众说得如此不屑,如此肯定,如此张牙舞爪,如此不计后果的呢?
      她呀,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典型代表!
      “马局长,”不过她很快就从对方的反应中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明白就明白了,老老实实地窝尾巴蹲着就行了,结果她偏偏又画蛇添足地如此补充道,整个凸凹不平的面部都抬成45度角了,屁股比较硬的小孩都可以在上边滑滑梯玩了,“我说的这些情况里面可是不包括你的啊,你千万可别多想,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大家都公认的大好人,肯定不会干那样的丑事的——”
      马中俊听后只好苦笑着并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面对眼前这样百年不遇的奇葩货色,他还能说什么呢?
      此时,她当然搞不清楚他这个左右摇头的举动是对她心有不满呢,还是代表他不介意她前面说的话,亦或是像他这等宽宏大量的人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呢?
      她费力地想了一会儿,消耗了相当多的气血,脑袋里的各种零件“咔咔”地作响,到最后她终于认识到自己并不具备非凡的观察力和判断力,索性就不再管这个事了。
      她老人家终于英明了一回,谢天谢地。
      “他爱咋的就咋的吧,”她如此安慰自己道,这都是轻车熟路的事情了,她自然毫不陌生,操作得可谓是游刃有余,滚瓜烂熟,“反正脑子长在他的脖子上,嘴也长他的脸上,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桂卿还是第一次在这种这样公开的场合听到一个负责人如此赤露露地评价另一个负责人,因此不免感觉有些诧异和惊奇。
      在他看来这种极其负面且非常隐私的评价绝对是一个爆炸性的信息,给他带来的强烈震撼绝不是一两句就能描写清楚的,只是这个信息来得太突然,太迅猛了,他实在有点接受不了。
      这玩意就像他家里的小黑驴早上刚拉出来的一大堆草黑灰色的粪便一样,既冒着缕缕热气显得无比新鲜,又带着一股子异常难闻的猫尿味。
      驴粪唯一的用处是上到地里做肥料,可是却没有几个人喜欢这玩意,它远不像牛粪那么惹人喜爱,被更多的文人雅士或市井俗人所传唱和提及,毕竟鲜花爱插的是牛粪,而不是永远都端不上台面的驴粪。
      他还牢牢地记得,驴粪这个物件在文学作品出现得最为惊艳的一次,便是在赵树理的中篇小说《小二黑结婚》一文中。
      大约是觉得在背后议论别人的隐私确实有点不大道德,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再加上随时可能有人会进来听见他们的私下谈话,所以他们并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下去,而是像武林高手过招一样点到为止就算了,也算保留了点最基本的文明,没有将所谓的“小人”当到底。
      有些问题就是这样有趣,一旦正式挑明了,摆在桌面上了,哪怕只是如此想想,就远远不是原来的意思了,就会很快变味。
      所以,当谈话者感觉所谈的内容有些不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很不妥了。
      为了对渠玉晶欣然与自己临时结盟表示诚心的感谢(她会欣然干任何通常来说叫人感觉特别惊讶的事情,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认为值得这样做,她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也为了对桂卿认真倾听自己的苦恼和烦闷表示真心的感谢(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对桂卿而言这是一种最基本最朴实的做法,并不需要额外付出什么),马中俊接着便不由自主地谈论起他未来的女婿了,那位叫他感觉又头疼又恼火的可爱小伙子冷宏伟。
      当然,依照万年不变的惯例,这个话题又是渠玉晶最先挑起来的,她的嘴就是快,简直比超音速火箭还快。
      正如前文所述,当她想转换话题的时候向来是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的,更不存在需要找点什么东西来铺垫和过渡一下的问题。
      她要风,就必须得有风;她要雨,就必须得有雨;有时候她就是风,她就是雨,如果他要不来风和雨的话。
      可以说,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她前进的脚步。
      在单位里公开谈论自己未来的乘龙快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和聪明做法,而且他这位未来的女婿还和他是一个单位的,特别是谈论的内容还是那位年轻人表现得颇为不好的一面,那显然就更不合时宜了。
      职场中稍微成熟点的人都明白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那就是当提到比较负面的事情和看法时,最好不要具体到某某人,而只能是泛泛地说,空空地议论,这就可以了,懂的人自然会懂说的是谁,不懂的人也没必要特意告诉他具体的指向。
      但是,马中俊今天就像着了魔一样,非要一口气把憋在心里多时的话全都说出来不可。
      这个可怜至极的中年人可能在家里的日子过得极其憋屈和压抑,属于郁郁不得志的那种类型,所以他才会如此不顾及脸面,不考虑影响,不在乎后果,在单位里和一个向来都以嘴快舌宽见长的女流之辈絮絮叨叨、叽叽喳喳的。
      “唉,这个小冷啊,有时候确实有点不懂道理,”他非常不满地咬着牙说道,一副恨女婿不是儿子的可怜样子,或者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要是有如此恶劣表现的话,他也会产生类似大义灭亲的诸多想法,而不会任由这家伙一直随心所欲地兴风作浪下去,“有好几次都把我给惹火了,气得我心口疼,说不能说,道不能道的,可憋死我了……”
      “关键问题是,他还不明白我的的好意,觉得我的意见都是多余的,觉得我是多管闲事,是吃饱了撑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别生气,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没人赔。”渠玉晶嘻嘻哈哈地劝慰道,是眉也飞呀色也舞,那个开心的劲头别提有多生动了。
      “你就拿他包村这个事来说吧,”马中俊继续伸展开来说道,以示自己的话都是有根有据的,绝不是随口胡诌的,他的良好威信关键时刻还得他本人亲自来维护,这个事交给谁干都不好使,“本来我是好意安排他下去锻炼锻炼,好积累一下基层工作经验,丰富一下他的资历,让他开阔开阔视野,到农村一线去历练历练,结果他可倒好,完全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根本就没弄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下去之后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不好好地干,整天五茧不结结六茧,五打六混的,压根就不像个正儿八经去包村的人……”
      “噢,他还这样……”渠玉晶咋咋呼呼地又胡乱议论了一番,马中俊也未认真听,反正她这样的女人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有一回按照部里的意思,”马中俊接着就提到了一个具体的事情来增强说服力,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事情非常不满意,说那话两只眼睛都快要气绿了,“我和老姜两个人打算去他包的那个村检查检查,想一块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给扶持一下,也算单位去人了,更是给他一个大面子。”
      “你想想,老姜这个人,也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是吧?”
      “那还用再说?!”这个集各种搞笑和幽默的本事于一身的女人继续异常夸张地说道,两个眼睛瞪得和瓯似的。
      “结果我一提前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这个事,我和姜局长要去他包的那个村里看看,他竟然说他上外地玩去了,第二天都回不来——”马中俊非常鄙夷地说道,那个恶心的样子都不用再提了。
      “噢,还有这样的事——”渠玉晶张嘴诧异道,好像她这辈子都没听说这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一样。
      “哎呦,当时把我给气得,根本不能提,差点当场晕过去,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呀?”马中俊铁青着脸说道,两眼呆呆地望着正前方很远的地方,一看就是到现在还余怒未消,余恨未减呢,“人家部里三令五申地说过多少次了,光正式的书面的通知都下过好几回了,包村期间要求必须吃住在村,他竟然敢借着这个机会跑外地玩去,也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确实忒不像话了。”
      “那他的胆子也忒大了!”渠玉晶大声地附和道,两个大而无神的眼珠子滴溜溜左右乱转,她一旦铁了心地想要支持谁,就会支持得让被支持的人都感觉十分不好意思的,脸红心跳浑身出汗那都是小意思,她要是拿出看家本事来支持人家,简直能把人家尴尬死的,“他连你都敢哄骗,这个事真是办得不怎么样。”
      “我看他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脑袋瓜子就是不开窍,回头等你有空了,你可得好好地教育教育他,让他彻底长长记性,别老是耍那个小聪明。”
      “就他那点小心眼子,在你面前还不是小儿科吗?”
      “这叫什么?”
      “这就叫关公面前耍大刀……”
      “最后实在没法了,我又哄着老姜换了个日子去的,才算把这个事勉勉强强给糊弄过去。”马中俊最后叹息道,对“关公面前耍大刀”这个说法是敢怒不敢言,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言了也没什么用。
      另外,他要是再端着架子不主动抢话说,估计接下来至少半个小时的时间内他都别想再有正常发表意见的机会了。
      渠玉晶的话就像塑料袋子里的绿豆一样,只要别人拿剪刀在袋子下边稍微剪开一个小口子,那整袋子的绿豆都会彻底漏光,一粒都不会剩下。
      “哎,马局长,我看你也别生那么大的气了,”渠玉晶毕竟也是经过风见过雨的老人了,她当然明白马中俊的真实意思,那顶多就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牢骚心情罢了,但绝不是真的就怎么恨那块铁,虽然她也是过了很久才回过味的,并不是一下子就想到这个关节的,所以她一旦明白过来之后就赶紧充作好人的样子耐心地劝慰道,装得就和一个初入职场的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一样,“小青年嘛,往往都是毛毛糙糙的,鲁莽得要命,现在他还年轻,经历的事少,各方面还不大成熟,他考虑问题哪像咱这个年龄段的人想得这么周全,这么细致啊,是吧?”
      马中俊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并未发声。
      他在别人面前可以稳稳当当不紧不慢地说话,基本上不用怎么动脑子,可是在渠玉晶面前就要打起精神,多几个心眼了,要不然的话很容易被这个女人给绕进去,跟着她一块变成一个口无遮拦和胡说八道的低级人物。
      她是标准的有嘴无心的女人,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平时几乎没人和她一般见识,而他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大小还有点职务,多少还要点脸面,绝对不能把自己降格到她那样的水平和层次,那将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
      “再说了,谁都有个成长的过程,那个小树苗也不是一下子就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个几百斤的大胖子也不是一口就吃成的,那个好看媳妇也不是一天就能娶进家门的,是吧?”渠玉晶这个天生的舞台主角继续兴冲冲地卖嘴道,整个屋里都搁不下她的那两片上下翻飞的嘴唇了,旁人就是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恐怕也照样能看到她说话时所表现出来的夸张动作,“你抽空再好好地教育教育他就是,我觉得他肯定能听进去的,你想想,有你大力栽培,使劲托举,最后他还能成不了才吗?”
      “说实话,不是我在这里有意奉承你,现如今咱青云县有多少小青年都想当恁家的女婿呢,就是一般情况下都没那个本事罢了……”
      “唉,我看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了,朽木不可雕了,因为这里边的关键问题就是,没错,我是有意要锻炼他,培养他,想尽千方百计给他创造各种机会,可要命的是他是个无心的人啊,他老是稀里糊涂的,一直都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啊,你说是吧?另外,有些事也不是咱想怎样就怎样的呀,对吧?”马中俊虚虚地叹道,然后静等着渠玉晶的评论,刹那间竟有了点谦谦君子的优雅气质。
      这番貌似推心置腹的话在他想来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哀怨,他不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合适的人说出来心里就不舒服,就感觉憋屈得慌;在渠玉晶想来这番话却是一种做作意味十分浓厚的成色很差的谦虚,说的尽管说,听到尽管听,过后连一点回味的价值都没有;在桂卿想来这番话又有点拐弯抹角的炫耀和根本就不知足的讽刺意思,虽然还没达到那种叫人感觉十分讨厌的得意忘形的程度。
      “还没真扶呢,你就知道扶不上墙?”渠玉晶斜眼问道,骄傲之情油然而生并且溢于言表,她对自己的这个问话简直太满意了,她感觉什么本科生了,硕士生来,博士生了,哪怕是北大清华的教授们,关键时刻恐怕也想不出她这么机智的问话,她这叫实践出真知。
      “不瞒你说,我已经扶他不少了,该我尽的义务我已经尽完了,不该我尽的义务我也尽完了,反正我就这么大的本事,为了他,什么好办法都想尽了,还要我怎么着啊?”马中俊有些委屈地说道,仿佛他这个未来的泰山对冷宏伟已经仁至义尽了,已经帮无可帮,扶无可扶了,谁要是再对他提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要求,要求他再想法适当地照顾照顾小冷同学,那都是不懂道理,不讲良心,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是呀,我就说嘛——”渠玉晶摇摇晃晃地说道。
      马中俊咬咬牙继续说道:“再说了,这个事啊,就应该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别人再怎么帮,再怎么托,那都是额外的,他到底行不行,管不管,那就看他的悟性和造化了,不能凡事都指望着我这个当老丈人的来推动和解决。”
      “那是,那是,这个还要再说吗?”渠玉晶回应道。
      马中俊冷冷地说道:“这么说吧,在他身上我反正是尽心尽力了,以后随他怎么混去吧。人家亲爹亲娘都管不了的事,咱这个当岳父的,而且还只是个准岳父,不是合法的真岳父,还能怎么着啊?”
      “你说我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他气愤地叹道。
      桂卿忽然见觉得马中俊不仅说话很有意思,好像心里藏着的那些东西也很可爱,居然能毫不避讳地在他这个如假包换的外人跟前如此坦白地谈论前途应该是一片大好的冷宏伟,不知道这个人在性格方面是真的单纯率直呢,还是眼下稍微有点头脑发热和意气用事。
      也许人家天生就是那种性格耿直而心中又没有多少恶意的好人吧,比如上次他在人家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着人家去厕所,搞得人家都没能好好地方便一下,事后人家不也没表现出生气或责怪的意思嘛。
      虽然喜欢忽悠的人的都会把“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挂在嘴边,从而导致这句话变得一文不值和面目全非了,但是谁也不能完全否定这句话其实还是包含着一小部分真理的,比如说,马中俊上厕所的细节就很能说明问题,在桂卿看来他确实是个人品不错的人。
      桂卿以为每个大小有点职务的人都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有所思有所想的非常真实的人,其次才是一个占据某个职位并握有某些权力的领导。
      亦即,人家先是生理学意义上的人,然后才是社会学意义上的人。他以前总是被他们头上的耀眼光环或大帽子给遮蔽了或者唬住了,所以才一味地觉得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且轻易不可接近的,离他有八丈远的距离。
      以前,只有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显得比较和蔼可亲和平易近人的姜月照,侧面地局部地让他体会到了些许有权者的亲和力和感染力,而现在人家马中俊则通过一番不可遏制的带着浓厚感情的倾述在无形当中迅速拉近了他和人家之间的心理距离,也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嗯,他被感动了。
      他觉得对方是个好人。
      “马局长,咱说归说,道归道,嘻嘡归嘻嘡,一码是一码,我觉得你该帮他的时候还是得帮一把啊,不能两手一摊,和没事人似的,什么都不问了呀,毕竟一拃没有四指近嘛,说到底你们还是一家人。”渠玉晶又啰啰嗦嗦地说道,压根就没去看马中俊的脸色。
      好一个居中的说客啊,好像她发自肺腑地实心实意地随便议论上两句,高声地劝慰一下,人家就一定会听她的话,老实地按照她说的去做一样。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自高自大的不合时宜的地方。
      她的认知水平还远远达不到会经常反思自己言行的高度。
      “哎,我看恁家静茹和冷宏伟还是挺般配的嘛,”她又扯到具体的表象上来了,因为她的脑子没法在抽象的思维当中停留太久,连一分钟都不行,那样也许会要了她半条命,她的命可金贵着呢,她浸淫人间烟火气太久了,绝对不能离开她最最熟悉的家长里短和各色是是非非,就像鱼儿不能在陆地上生活一样,“那天我在大街上碰巧就看见他们两人了,他们嘻嘻哈哈的样子显得可亲密了,一看就像标准的小情侣,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情况,我觉得在这个事上你千万不要犯糊涂,关键时刻不帮自己人,那可就是傻到家了,我说一句可能不该说的话,以后可没有你的后悔药吃……”
      马中俊听后意味深长地笑了,这样的表情会显得他比渠玉晶要高明许多许多,他当然认为女儿的幸福也就是他的幸福,他当然希望女儿以后能过得好,最好是比一般人都好,好到大多数人都对她羡慕嫉妒恨的程度才漂亮呢,那才是这个小县城里的最大的好。
      他深切地明白,自己的女儿马静茹长得又不是特别漂亮,在某些极个别的方面甚至和各种比较出格的丑还能挂上点钩,而且各方面的能力和素质也都很一般化,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连她现在干的工作都是他这个当爹的操心费力、舍脸挖腮、花费重金地给搞成的,说实话,她能找到冷宏伟这样级别的小伙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她真不该再奢求别的不切实际的东西。
      况且女儿的年龄已经老大不小了,按照流行的标准衡量的话,她早就跨入非优质大龄剩女的行列了。
      要真论起来她其实比冷宏伟还要大两岁呢,已经不折不扣地属于找对象困难户的行列了,根本就经不起多少无谓的挑选和等待了。
      她既没有充裕的时间和闲散的精神去挑选别人,也没有足够的精力和耐性让别人挑选她了。
      马中俊这个半大老头子心里其实明白得很,对于自己家这位姿色平平、能力一般、智商中等、放在人群里根本就找不到影子的女儿来说,能有个各方面都差不多的基本上还说得过去的对象嫁出去才是王道中的王道。
      老话说得好爱,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他可不想把马静茹留成仇,让自己成为大家的笑柄。
      “你看看咱局里的付秦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按理说人长得也挺漂亮的吧,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算长得丑的吧?”渠玉晶仿佛看穿了他的小心思,见他一时没说话就拿付秦晋当例子劝慰道,岂不知这样说话里外都不讨好,非常不受待见,只是她自己感觉不到罢了,“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耽误来耽误去,最后耽误成了个大愁场,也成了个大笑话,弄到现在简直都没法收拾了,你看看,她就属于典型的越不找就越不好找的类型啊,你说可惜不可惜啊?”
      “反正我是觉得怪可惜的……”
      他只是轻轻地笑笑,嘴上倒是没说什么。
      从内心来说,他真想直白地告诉她“咱聊天不说具体的人”这句话,可是一想到这么说不仅屁用不起,反而还会惹得渠玉晶不高兴,弄不巧这个女人还会借题发挥,狠狠地刺挠他一顿,他就赶紧把这个想法给掐灭了。
      “所以说,我还是那句话,有个基本上说得过去的对象就行了,人不能整天想三想四的,没完没了,这山望着那山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说说啊,尊敬的马局长,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啊?”她自顾自地总结道,说得确实也是那么回事,大致的方向也没跑偏,就是没有注意到马中俊根本就没法在她这种超级大嘴面前评论同为副科级的付秦晋,毕竟马中俊和那个所谓的老剩女才是一个档次的人物,两个人的肩膀头一般齐,而且人家付秦晋各方面的素质好歹比眼前这个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的女人强多了。
      “我觉得吧,很多事情其实有个七八分就能去干,也不一定非得等到十分满才去干,那样就不好了——老话说得好,叫宁吃锅头饭,不说过头话,话也不能说得太满了,太满也不好……”她继续没头没脑地嘟囔道,在马中俊看她完全就是漫天胡扯,信口雌黄,把“不知所云”这个成语用在她身上简直是个天衣无缝、完美无瑕的做法。
      “嗯,你说得对!”他这回终于可以放心地赞同她了,尽管他依然极其强烈地认为“有个七八分就能去干”和“话也不能说得太满了”这两者之间屁关系也没有,纯粹就是这个无心的女人在卖弄典故。
      “叫我看呀,只要两个小孩高兴,他们自己愿意在一起,那就比什么都好,都强,你这个当老的就不要在一边多操那个闲心了,你说对不对,马局长?””她又顺着对方的意思说道。
      马中俊被迫点了点头。
      “咱都知道那句农村的老俗语,叫老不管少事,对吧?”她接着逞能道,好像对方一点都不通人情世故一样。
      “其实也不是说我这个人有多么的吹毛求疵,鸡蛋里边跳骨头,硬要变着法地拆撒他们,我也是想让他好的心啊,对吧?”恍惚之间他现在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便红着小脸因陋就简地辩解道,不小心说了一个对方根本就听不懂的成语,着实难为了这个女人一把。
      “那是了。”她将下巴一抬,老脸一转,眉毛一扬,眼神一闪,连忙答道,终于规规矩矩地当了一回好听众。
      “唉,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厉害啊,”他轻描淡写地叹道,下决心还是说一说比较客观的容易把握的事情为好,毕竟儿女感情这种玄而又玄的玩意确实很难对其进行准确理解和精道评论,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才好,他的心气已经被迫减了大半,“好像对什么事都吊儿郎当的不太当回事,单等到吃了大亏就晚了。”
      “其实吧,再往前还有一回,”在稍微过渡了一下之后他又匆匆提到另外一件烦心事,总是摆脱不了围绕既定的论点满世界去找论据的老毛病,好像他前边说的那些东西都是忽悠人的假话,他必须得瞪大眼睛重新论证一番才能叫人相信自己一样,“我正好去他包的那个村搞一个什么调研,具体内容我忘了,于是就在村里开了个小型的座谈会,反正也就是随便聊聊吧,他作为帮包的人当然也参加了。”
      “散会后,我故意把我的茶杯忘在会议桌上,回城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就给他打电话了,我劈头盖脸地直接问他现在在哪了,结果他一本正经地说,他按照部里的要求正老实地住在村里呢,哪里也没去。”
      接着他专门拿出宝贵的时间好好地喘了一口气后又大声地说道,就是希望不要一下子把自己给憋死,那样就不好看了,他那张已经精心维护了大半辈子的老脸就没地方搁了,“当时我一听他这样说,我心里头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哎呦,这小子,我明明在县城的大街上看见他闲着没事正在逛街呢,结果他还在那里睁着眼睛给我说瞎话,糊弄我,硬说他就住在村里,真是岂有此理,胆大妄为。”
      “哎呀,真的,当时可把我气坏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他这个妻侄孩子了——”
      渠玉晶听后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她这是本能的笑,自然的笑,毫无心机的笑。
      同时,桂卿也跟着偷笑起来,他是在笑渠玉晶居然知道捂着嘴笑,这个纯属多余的动作实在是可笑,只是他没有她显得那么幸灾乐祸而已,他觉得她的笑确实有点太过分了,表现得并不合适。
      当然,他是没有权力去管别人的闲事的,而且他也不愿意去管,尤其是像渠玉晶这样的绝世仙葩,谁要是敢去管她,那纯粹是没事找不痛快。
      “看来,这个小冷还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才唻,”渠玉晶放肆地笑过之后又不假思索地评价道,她的嘴总是不能长时间闲着的,一旦闲着没事可干,无话可说,就一定会搞出更大更严重的问题出来。
      “那当时你又是怎么给他说的呢?”她接着问道,根本不等对方对她刚才的评价做出任何反应,好像要急着去投胎一样。
      “我心想,你不是说你就住在村里嘛,那行呀,我这回非得好好地治治你不行。然后我就给他说了,你既然就在村里呆着,那行,我的茶杯不小心忘村委会的桌子上了,你半小时之内给我捎过来。你放心吧,今天我亲自替你给部里请假,就说局里有急事安排你过来的,他们肯定不会查你的岗——”马中俊依然十分愤慨地说道,看来对这个事长期持有耿耿于怀的心理是绝对免不了的了,要不是碍于既定的事实,估计他早就和嘴里没句实话的冷宏伟翻脸了,他平生最讨厌说瞎话的人了,尤其是敢于公然对他说瞎话的人。
      “你猜结果怎么着啊?”他有点着急地说道,就怕渠玉晶不再向他打问了,那样的话就没什么意思了。
      “怎么着啊?”渠玉晶瞪眼问道。
      没错,她闲着没事是喜欢打问别人的事情,特别是一些隐私,她最感兴趣了,但是一旦别人有了期盼她去主动打问什么的想法,她反而又不急着去这样做了,要不是智商方面真的有所欠缺,她从小到大确实又是个急性子的话,她甚至会故意拖延上一阵子,不搭理对方,然后好仔细地看看对方的笑话,从而获得一种特殊的乐趣。
      “他一看实在是没办法了,不好糊弄了,”他趁机小小地卖了一下关子,见渠玉晶和桂卿都正支着耳朵兴致勃勃地听着呢,就接着当众解密道,宛如辛勤的老蜜蜂在向外吐着香甜诱人的蜂蜜一般,“他根本圆不了这个谎嘛,然后就赶紧打的去村里,拿了我的茶杯立马给我送过来,前后用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你看了吗,这个人啊,就是不能随便说瞎话,因为你只要在前边说一个瞎话,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瞎话,后边就得用十个瞎话去圆那一个瞎话,这就太难了,一般人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多年的老手都有玩露的时候呢,别说像他那样的小青年了,是吧,马局长?”渠玉晶不出意外地唏嘘道,两排还算整齐的牙齿不断地外露着。
      其实,她也就会这样说说罢了,别的太过高深的玩意她也不会说,而且她也十分鄙视那种太过高深的说法,鄙视一种自己绝对做不到的情形于她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对此早就轻车熟路了。
      马中俊也只能点点头表示赞同,因为这都是公理。
      “哎,这个马中俊使出来的招数,就是他那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做法未免也太过分了吧,他堂堂一个副局长怎么能耍小心眼子去考验自己未来的女婿呢?”桂卿听到此处心里不禁猛然一惊,似针刺了一般,他忍不住地如此想道,尽管他并不是人家的未来女婿,压根也犯不着这样想,但他还是这样想了,“俗话说得好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冷宏伟都和他女儿正儿八经地谈对象了,他怎么还能设计去考验人家呢?”
      “他有必要去玩这么一出本来就很蹩脚的戏吗?”
      “真是无聊至极!”他在心里鄙夷道。
      “再说了,按照他这种低级做法,世界上有几个人能真正经得住别人的刻意考验啊?”他又这样想道,整个过程如顺藤摸瓜一般自然,这都是拜尊敬的马局长所赐,“一个人生经验非常丰富的有心人,憋着莫名的火气去算计一个年纪轻轻的无心人,那个结果能好看吗?”
      “别人要是如此处心积虑地考验他,试他,恐怕他也未必就能顺利地过关呀。”他再次非常反感地想道,“他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饭倒是吃了不少,就是不知道那些心眼子都长哪去了。”
      接着,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非常值得玩味的小故事,有一个所谓的企业界名人在央视记者对他进行采访时曾经说过这样一段乍一听起来似乎很有禅意和韵味的话,大意是说一个很有名的寺庙里的一个很有名的大和尚非常隆重地拿出提前买好的极好极好的茶招待他,他据此就嘲笑人家那个大和尚的修行其实还远不如他的事情。
      “人家只是拿这个其实早已经习惯于自以为是的家伙当个人,当个身份颇高的贵客,并且出于本身固有的修养和素质高看他一眼,崇敬他几分,所以才会拿出提前买好的上好的茶招待他的,这本来就是一个很自然的行为,他又何必如此贬低人家呢?”他冷笑着心想,越想越觉得此事实在是大有趣味,然而,他此时此刻的真实境界也未必就比那个所谓的企业家强多少,明智多少,细究起来恐怕也不过是百步笑五十步罢了,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高明之处,“难道说人家大和尚倒杯白开水给他,就是修行比他高吗?”
      他进而又想道:“他若是碰上那种特别会装逼、特别会忽悠、特别会玩高深莫测的大和尚,难道说人家像济公那样在自己身上给他搓个灰蛋子泡茶喝,就是修行比他高了吗?”
      “又或许人家大和尚就是故意以势利眼和趋炎附势的虚假架势招待他,就是想看看他这个所谓的大企业家的口德和修行究竟如何呢,其结果竟然是如此的不堪和粗陋。”
      “殊不知,考验别人的人也在被别人考验着,评价别人的人也在被别人评价着,天下自以为是的人真是多如牛毛并且不计其数啊!”
      他随后又很自然地想到,他今后和马中俊这种人打交道还真得小心点呢,不能掏心掏肺地什么话向外说,这些单位里的老人走的桥比他走的路都多,吃的盐比他吃的米都多,那个小心眼子都厉害着呢,他别一不小心被绕进去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不过,他稍后又迅速地评估了一下自己的综合实力,对自己的智商和情商进行了一番客观考量,觉得也没必要过于担心这种充满心机的无聊考验,因为他素来都是一个比较诚实的人,自打有记忆以来他几乎还没说过什么瞎话呢,所以完全用不着理会别人是否会给他设局和下套,他非常自信地觉得以不变应万变的做法还是很有智慧的,很有必要继续坚持下去。
      再说了,恐怕他也没那个资格和价值让别人专门给他设个局或者下个套。
      对手,其实也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字眼,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成为某人的对手的。
      “哎,你说这个事也是出奇了,”这时,渠玉晶也许觉得老是让桂卿当个看似不相干的旁听者有些过意不去,又或许是感觉不好过深地去谈论马中俊未来的女婿,因为毕竟人家终究会成为一家人的,肉即使再臭,最终还是烂在锅里,于是她就转而对马中俊感慨道,其中无病呻吟的意味十分明显,此举把桂卿都给吓着了,“我看自从桂卿过来之后,这个办公室的活一点也不显得乱了,也没从前那个急急慌慌的和狼打仗一样的阵势了,什么事情基本上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板板正正的,好多事人家桂卿不声不响地就完成了,这确实也是个本事……”
      此时,桂卿不得不脸红了,以示必要的谦虚。
      她接着又尽情地胡扯道,得罪人都不知道哪会子,纵然是上古时期法力最厉害的神仙出面,恐怕也拿她没法治了,“要是搁以前苏庆丰在的时候,这个可不是我睁着眼瞎说,我讲的都是大实理,也不是他走了以后我有意地糟蹋他,背后说他的坏话,咱看他整天忙得和没年三十似的,一天到晚也不闲着,还经常加班加点、没白没黑地干,咱在一边看着都替他躁得慌,也不知道单位里哪来那么多的活——”
      “哎,桂卿,你都有什么过人的高招来应付这么多活,私下里也给俺和马局长讲一讲呀,让俺也了解了解你的本事,等闲下来没事了,也好给你各处宣扬宣扬啊,这样的话,至少能提高你在咱大院里的知名度啊,是吧?”她冷不丁地又回头问桂卿,看起来东一爪子西一爪子的,吓得桂卿浑身一哆嗦,心头立马掠过一阵浓浓的寒意,不晓得她嘴里又要吐出来什么叫人害怕的幺蛾子。
      桂卿倏然一下子脸就红了,他对于这种过于直接的表扬和赞美还是很不适应的,因而一下子变得有些慌张不堪了,当然还有些不好言明的恼火。
      他心想,夸人也得注意火候啊,不然也会惹人烦的,可惜对方压根就不懂这个道理,他也拿这种女人没办法。
      另外,他对“私下里”这三个字也是很有意见的,就眼下这种其实和开大会也差不多的情况,这能叫“私下里”吗?
      看来这个一向多嘴而饶舌的女人对“私下里”这三个字的误解真是太深了,也难怪她说话总是没根没梢的了。
      还有啊,什么叫“等闲下来没事了”?
      她这个人什么时候忙过呀?
      说句永远对得起老天爷的难听话,她老人家人五人六地来单位上班,除了干扰别人工作之外,还能起到什么积极和正面的作用啊?
      唉,真是一个始终都不知道害臊和自省的女人啊。
      “渠主任,你可别这么使劲地夸我了,我可是承受不起啊,其实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啊,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不成神仙了!”他赶紧定了定神,在确信渠玉晶的话语里没有一点调侃他的意思之后才惶恐不安地解释道,同时在心里快快地想着怎么往下说才能勉强应付过去,不至于让对方有机会再制造出更大的难题来。
      他随后又笑着说道,尽量把最正宗的谦虚劲头表现出来:“我是跟着人家苏主任学的活,而且还学得不到位,没学到那个点子上去,哪能拿我跟人家比啊,是吧?”
      渠玉晶听后突然说道:“那又有什么不能比的?”
      桂卿一看这个阵势,发觉对方又像平常一样大大地曲解自己的意思了,于是赶紧照着原来的打算说道,可不敢顺着对方的感觉走:“有句话叫笨鸟先飞,先飞我可能做不到,我只能是愣飞,然后再加上背地里偷偷地飞,才能凑凑乎乎、勉勉强强地把手里的活摆平。”
      “你别看我白天好像一身轻松,看起来不大怎么忙,其实我都是下班后在家里加班,或者星期六星期天来单位加班,所以你们明着看不见我忙。”
      “哦,你这是马无夜草不肥啊。” 渠玉晶十分荒诞地叹道。
      说完这个貌似恍然大悟的话之后她又略微抬眼看看马中俊,这才想起来这个话的确说得有点不合适,甚至是意思都完全弄反了。
      她这个人虽然经常说尴尬的话,干尴尬的事,有意无意地把别人逼到非常尴尬的境地里,但是她自己能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种异常尴尬的情况完全是由她一手造成的时候却并不多。
      毫无疑问,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缺乏自我反省精神的女人。
      极其可惜的是,她本人完全不是这么想的,她甚至从来都没想过哪怕是类似的问题,一辈子都没想过。
      马中俊只能佯装潇洒地苦笑一下,来表示自己毫不介意她的唐突和信口开河,其他的便没有什么了,他真的不想再惹是生非和节外生枝了,这个女人的嘴还不如马嘴严呢,在这方面他已经领教过无数次了,他得到的深刻教训早就能够装满一火车了,他绝对不需要再一次证明此事了。
      虽说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未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可是,他毕竟不想在同一条门槛上摔倒第N+1次。
      渠玉晶抬眼看见马中俊的小脸上终于非常应景地露出了宽容、温和、慈悲的微笑,便立马理所当然地毫不犹豫地以为对方会理所当然地不至于生她的气,所以也就真的感觉无所谓了,她永远都不会把任何在社交场合产生的负担加在自己身上的,这也是她总是非常能够潇洒地驰骋于各类社交场合的秘诀所在,它的制胜法宝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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