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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面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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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燕青玉不愿,但皇宫不可不回。
阿葵觉得公主自回宫后,比从前多了几分朝气。
两次遇见谢璟,一次在宫中,一次出了宫外。
“阿葵,你再去替我寻些祛疤的药。”燕青玉手中捏着沾了朱砂的毛笔,在宣纸上徐徐勾画着,那里即将绽放出一树海棠,阿葵应道,“是,”又踯躅开口,“您与谢国师出宫了,您该不会……”
燕青玉不回答她,只画着,画完了海棠又换了笔,竟然在海棠下勾勒出一个男子的模样来。
阿葵倒吸一口凉气,燕青玉嫣然笑道:“他是带我走出深宫的人。”眸子里缀上娇艳的色彩,几乎有星光在内里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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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刚刚收到飞鸟传来的书信,大周对他的行为甚为不满,竟然为了一个燕国的公主,杀了自己手下的人。
大周听闻这个消息,起初是绝对不信的。
那可是屠戮过整个平京城的罗刹。
有人见过,他浑身沾满鲜血,立于尸山血海中的模样。
后来那人,疯了。
谢璟的母亲乃一介婢女,被周帝醉酒宠幸后诞下他,而后受尽旁人冷眼鄙夷,甚至遭人陷害,流落于大周边陲之地足足五年。
然而五年之后,谢璟竟然回到了宫中,不仅没有夭折,反而还学了一身武功谋略,很快便上了战场,战绩显赫,手起刀落毫不留情,便有罗刹之名。
曾经有敌对之人将绝世美姬送入他帐中,当晚,美姬便被杀死。
罗刹,不可能动凡心。
可偏偏,他就是要护着燕国的公主。
哪怕一路杀死大周派来的人,也容不得旁人碰她分毫。
谢璟将飞鸟传来的信烧去,又递出另一封信,飞鸟朝着与大周截然相反的方向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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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七年,大燕的局势已经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去年不少贵族死于混乱中,权势的更迭可为改头换面。定平侯家的千金李姝死了,永安侯的哥哥死了,薛家的家主死了……
但这些与后宫中的公主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是要公主与大周和亲的消息。
基本可以肯定,那些作乱的都是大周派来的人。
帝王无能,妄图以一个公主的代价,换取短暂的和平。
这个公主,出了长宁公主,阿葵想不到任何人。
阿葵泪流满面:“殿下,大周乃是狼豺之地,听闻大周人多是性子凶煞,您若是要嫁过去,该如何是好啊!”
燕青玉是平静的,公主的命运,不过如此。
太极殿颁下一道诏书,张公公念完了诏书后,又轻声问:“公主,圣上说,您若是不答应,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燕青玉莞尔:“哪有下了诏书还收回的道理,不过是远嫁大周,莫要让父皇为难。”
张公公:“公主倒是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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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刚骑着马回宫,便听闻长宁公主和亲的消息。
扳指即刻碎在了掌心。
身边人唤他:“国师,您的手……”
谢璟低头,这才发觉,碎玉已经深深嵌入了血肉。
谢璟沐浴了一番,洗去身上的血腥气,随后来到燕青玉的大殿。
望见他来了,燕青玉的眼中立刻亮起几点星子,又一点点黯淡下去。
“我有办法让你不嫁。”
燕青玉摇头:“我愿意嫁的。”却没敢看他几乎要将她吞没的墨眸。
“大周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出了这宫,入的是另一个虎穴。”谢璟望着那垂头的人,仿佛焉萎的花,不由喉间梗痛,“你不应该是认命的人。”
可是再不愿意,她也是大燕的公主。
已经任性了十六年了。
此去了,就当是报了父皇的生恩。
燕青玉望着谢璟投下的影子,攥紧了袖口。
“你不许嫁。”
谢璟说完这话,便消失在了大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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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公主接下诏书后不多久,大周死了个人。
死的正是公主的和亲对象。
有人说,公主这是命中与那人相克,也有人说,不妨将公主再许配给大周另一个皇子,兴许那人也要死了呢。
“国师,你最通此道,不妨说来听听,有何看法?”
谢璟拱手:“依臣所见,公主之命格不宜远嫁,若是圣上执意如此,恐生变故。”
意思就是,若是嫁了公主,大燕的国运兴许就要衰落了。
有人望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
燕青玉得知这个消息,给花儿浇水的手颤了颤,随后捂着抽痛的心口喘息,阿葵连忙扶住她:“殿下,殿下,我去让人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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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玉不用远嫁了,宫中的日子又恢复了寻常。
只是前些阵子伤了心,身体比往常虚弱些。
已经好几个月不曾见到谢璟了。
燕青玉望着庭前的海棠开了又谢,转眼间,两年过去。
景和九年,那是燕青玉一生中为数不多和谢璟见面的其中一次。
皇宫被铁骑踏破,金碧辉煌的宫殿血气冲天,满目疮痍,而在这一片混乱厮杀中,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
似乎早就料到今日,燕青玉什么也没做,阿葵绝望地拉着她往外走,燕青玉没动。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已经枯萎的海棠。
直到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你早就知道了。”谢璟似在叹息又似在无奈,燕青玉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浅浅的松木香,没有血腥味。
燕青玉转过身,对上他幽深的眸,那里恍若寒潭,可寒潭深处有碎光,她失笑:“为什么不杀了我?”
谢璟垂眸,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盖住眼中情绪:“舍不得。”
大燕亡了,被从炼狱中走来的罗刹所亡。
有些人成为了俘虏,有些人被就地斩杀,只有一个人,被小心翼翼地、娇花般的呵护起来。
阿葵一边止不住害怕,一边战战兢兢地从谢璟的心腹手中接过上好的药草。
一棵便值百金,谢璟统共送来的得有近百棵。
可是燕青玉没瞧它们一眼。
“阿葵,你说我们现在像什么?”燕青玉像是在问阿葵,更像是自言自语,“像被囚在笼中的金丝雀。”
阿葵终于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对不起,殿下,阿葵无用,阿葵实在受不了这在宫中的日子了……”
谢璟能护着她,可她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捧着她的人总有一天会被灼地满手血迹。
长宁公主,和亲公主,亡国公主。
她好想再去看一看宫外。
可是宫外也已不是山清水秀,芙蓉花染了血,当年酒楼里给她端酒的伙计,此刻早就背着行囊逃出了皇都。
“殿下,我们走吧……”阿葵小心拽着燕青玉的袖子。
燕青玉一直记得,就是这个笨笨的、又胆小的姑娘,在皇后的鞭子抽下来时挡在她身前,在刺客的剑刺来时将她扑倒、
“好,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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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把玩着一个小小的药瓶,面具后脸神情莫辨。
其实那道疤是假的,若是日后有机会,他想让她看看自己的真容,告诉她,是她的药治好的。
正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一抹藕荷色。
“我想出宫看看,宫里呆着太闷。”燕青玉绞着帕子,像是颇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微微泛红,眸含秋水。
谢璟的喉头滚了滚,捏着药瓶的手青筋凸起。
“可。”
正是谢璟当繁忙的时候,却偏偏陪着那个前朝公主出宫游玩。
上次是步行,这次却是坐着马车。
风吹起卷帘,燕青玉恰恰望见一个乞讨的乞人,衣衫褴褛,大抵是被大周烧了家无处可去的大燕人。
谢璟望着燕青玉的侧颜,难得的犹豫道:“停车。”
“不必了。”燕青玉拉下卷帘,淡道,“若是人人都要帮一把,这世间可怜人如此之多,又哪里帮的过来呢?”
她神色淡然,谢璟的心脏一阵一阵抽痛。
到了夜里,谢璟和燕青玉寻了客栈。
掌柜问:“要几间厢房?”
不等谢璟开口,燕青玉道:“两间,阿葵一间。”
后面几个字是说给谢璟听的。
房间的门几乎是被撞上的,内里的蜡烛熄灭,湿热的喘.息和破碎的呻.吟起起伏伏,像是一堆堆的迭起的浪潮,黑暗之中,她眷恋地抚着那几乎失去理智的人的伤疤,不知谁的汗珠沿着完美的轮廓滚落,燕青玉一边蹙着眉,一边抱紧了他紧实的身子。
……
燕青玉咬牙穿好衣裳,支撑着往外走,临近门口,又回头望了眼那人昏睡的面容。
谢璟无论到何处,他的心腹都会在不远处跟随,心腹武功高强,没有人可以加害他。
若有人能对他下迷药,天地之间,唯她而已。
燕青玉叩了阿葵的门,阿葵早就准备好了,望见她湿乱的鬓发和颤抖的双腿,哽咽道:“殿下,你、你……奴婢对不起您……”
“别再叫我殿下了,叫我青玉,你也不是我的奴婢。”燕青玉轻声道,“阿葵,若这世上有人能给我自由,能让我不用再以面具示人,便只有他了。”
……
谢璟再次醒来时,房外围了一圈带刀的侍卫。
不,是杀手。
谢璟的心腹摇着扇子缓缓走近,笑得猖狂:“哈哈哈,不枉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终于教我找到你的弱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