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门外七喜在悄声说话:“周大人,不是奴婢不让您进去,皇上今天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您若是有事要商量,不如明日再来罢。”
我听到声音,惊了一跳。天色已暗,我身上还披盖了薄毯,软“周治”怕是已经被人瞧见了。我直起身子,回忆了一番。其实我是整个人躺在它上面的,我又翻回去躺了一下,确定“周治”二字是正好可以被压在背后的,别人看不到什么,这才心下稍安。
“徐公公,我听到里面动静了,皇上是不是醒了啊?”
一声低沉的声音传进了屋子,我听到这话,哪里不明白周治的意思,他这是今晚就必须要拉我起床学习啊。我忍着头疼一个鲤鱼打挺,没站稳歪了歪身子,也没管鞋子被我踢到了哪里,赶紧抱了软布包往里间冲,这假“周治”可不能撞上真周治。
卧室里面,我东瞅西瞧也没看到能藏下这样大件物品的地方,耳朵却听见他们已经推门进来了:“皇上,臣周治有要事禀奏。”
后面还跟着七喜的尖细的声音:“皇上,这周大人说有急事,奴婢拦不住……”
这人都要进来了,我也细想不了太多,一把就将软布包塞进了床底,又往里踹了两脚怕它露出马脚。
我收脚回来刚打算出去,一转身周治已经站在了面前。
“周……周卿。”
“皇上圣安。”他冲我笑笑,作了个揖。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不好说他没规没矩闯我的屋子。
“爱卿这么晚了进宫,所禀何事?”我瞥了瞥嘴,跟七喜使眼色。
大约我跟七喜实在没什么默契,七喜一直低着头,还小媳妇儿一样地给周治搬椅子。周治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他皱了皱眉,这令我想到了梦里的场景,我两腿又要打颤了。
“皇上您怎么都没有穿鞋子?”
听到这话我才想起来,刚才忙着藏布包了,哪里有时间穿鞋子。我两脚拢了拢,脚尖凉凉的碰到温热的脚心,感觉像是暑天吃了冰镇西瓜,连着脊椎都抖了几下。
“皇上,您的龙体可关系着咱们大安的社稷,您可不要任性。”周治边说边打横抱起我,他身上带着的略微香甜的薄荷般的清凉味道便包围了我,而这突然间视角的变化惊的我整个人都呆掉了,我和七喜,一主一仆,像两支冰雕遥遥相望,简直傻得可笑。
周治将我抱到了床上,这和我最初的预想完全偏离,我担心床下的假人被发现,又惊于周治的臂力竟然如此之大,思绪七拐八弯的,眼前竟然就迷瞪了起来。朦胧中,眼前暗了暗,头上便被搭了凉丝丝的帕子。
眼皮有些沉重,我怕睡着了梦到奇怪的东西,又怕七喜没看明白我的意思,把床下的人偶公之于众。我强撑着不要睡过去,却也没能躲过周治和缓的嗓音,混着他身上的柔和味道丝丝缕缕的像安神香一样,带着我轻轻跃上了房顶,又掠进了夜幕。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公在与我讲话,只觉耳边飘进轻轻柔柔地声音:“皇上您龙体要紧,万不可思忧过重……先人已矣,您不要这样……了。”
我想说我并没有什么忧思,我也没在想念我逝去的皇爷爷皇祖宗。可是身体这么轻盈,头却慢慢变重了。
一夜无梦。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七喜倚在我床榻旁,看起来好像一夜未眠,泪汪汪的两眼满是血丝。
“皇上。”他说。
“闭嘴。”他声音嘶哑,这么喊我像是在叫魂,实在难听。我嫌弃地本想大声吼他,可说出口的只剩气音。
“皇上,您昨夜染了风寒,发了高烧。”
我扶额,怪不得昨天在周治面前那样孱弱,想是下午在地上睡得那一觉吹了冷风,着了凉气。
我顺手扯开头上的帕子,看着天色快要早朝了。
七喜跑前跑后伺候我穿衣洗漱。我厌烦看到他便打发他去睡觉。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小女儿姿态。”我瞧他在我面前欲语还休,斜睨着他道。今天给我梳理发髻的宫女手艺不错,我半眯了眼睛,全身舒爽。
“皇上您可要保重龙体啊,自打昨晚上开始,七喜这心呐,就七上八下地一直吊着……呜……”他话没说完,自己倒是先“呜呜”地哭上了。
我见他抽噎不止,倒也怜他。毕竟跟了我这么些年,我们主仆感情深厚。看他如此伤心,我也有些眼热。
“好啦,好啦,朕知道你心疼朕。可是这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天的早朝朕还是要去的。你说啊,像朕这么勤勉的帝王,史官要怎么写朕呢?”
“这……肯定是要颂扬您的。”七喜抹了抹一双红眼睛,弯着腰站在那活像一只小兔子在眨着眼睛看着朕。
“哈,就你会哄朕开心。”我笑他形容顽皮,拍了椅子扶手顿了顿,又说,“行了,快别抹泪了。你都一把年纪了,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奴婢这模样只给皇上一个人瞧见,才不出去给皇上您丢脸。”七喜用袖子揉了揉脸,声音还带着颤。我心中一动,只觉不能太宠着他,不然养成刁奴又要麻烦了。
“好啦,这不用你伺候了,快滚罢。”我正了脸色说。
他在我身边已久,自然会看我脸色。瞅我像是要不高兴了,就喏了一声下去了。
虽病了一场,可仗着年轻身体好,我并不觉得需要休养。我坐在正殿的尽头,望着下面一众大臣。今天的朝会,他们依旧在推诿。我不耐烦听那些,索性东瞅西瞧,只觉这正殿修建的真是好极。当年□□推翻了旧朝堂,修建了如今的宫殿。不知他坐在这里的感觉如何?是否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不知他修这正殿时的想法如何,是故意要建成如此金碧辉煌的模样,为了让踏入这里的人因过于亮眼而畏惧与他,还是单纯地喜欢这金灿灿的颜色,暗喻天下满是金宝呢?
“皇上,皇上。”小喜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扭脸看了看小喜,又转而想到了别的。说起来的话,小喜、大喜都是七喜的师兄弟。他们的师傅我还认识,正是一直以来伺候我父皇的大总管——徐来福。这个徐来福是个善人,不忍见大喜、二喜、三喜……小喜没有亲生父母,一人孤苦伶仃地在宫里为生,就收了他们做徒弟,平日里时常提点着他们怎么干活、怎么讨人欢喜。如今徐来福陪着我父皇、母后去云游了,倒是留了这八个徒弟在宫中侍候我。
“皇上。”小喜见我好像没听到,又稍稍抬高了声音唤我。
这次我没再走神。我估摸着底下是讨论出来结论了。可是我压根就没听他们说了些什么,现在让我发表结论,好像有点困难。不过这种场合我应付的多了,并不觉得尴尬。我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假装自己正在思考,接着故意换了话题,自认为转移的毫无痕迹。我说:“嗯……昨晚周爱卿说有要事相禀,最后却没来及跟朕说,我看咱们还是先听听周卿的要事吧。”
哎,别说我公报私仇,把问题踢给了周治。其实我还是挺想知道昨天他要说的事情的,只不过现在看到他,才想起来而已。
周治似是没想到我点了他的名,抬头瞄了我一眼,只见他头上的簪笔震颤着,看起来有些晃眼。
“回禀皇上。”周治老神在在地坐在位置上,他直了直上半身,扫了一圈在场众人,说道,“臣昨日翻阅到一篇文章,感触颇深。”
听周治一开口我就知道了。昨晚我果然没猜错,他就是见不得我偷懒,要拉我起床读书。我真不明白,有什么事、有什么书白天说、白天看不好么?非要学人家秉烛夜谈,浪费灯油,简直荒谬。
似是知道我在心里鄙夷了他,周治倏地抬头盯了我半晌,直到我心里发麻,他蓦地起身对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暗暗唾骂他无耻,却不得不匆匆走下去扶他起来。他却执拗地不肯起身。这还是我第一次站在正殿的这个位置看他。
“周卿有话但说无妨,你跟朕行甚么大礼?”虽然我心里对他的行为惬意得不行了,口头上却还是要让上一让。
“臣有一事相求。”周治跪在地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有事就直说,你不要跪朕。”我坚持拉他起来,可是他稳如泰山,竟也分毫不动。我就有些不开心了,周治今天这是要跟我拼力气么?
“皇上此言差矣。”
看样子周治今天是打算跟我犟上了,拉他不起就罢了,现在又要拿话顶我。我又不能不听,只好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让他说给我。
周治知我在听了,也不再绕圈子。他说:“昨日臣读的文章乃濉州正七品县令吴历所写。此文讲得正是如何治理旱涝,又如何解决预防旱涝的问题。而其中所讲方法私以为绝非纸上谈兵,大都可以一试。臣观此文便知,此子胸怀天下,可堪大用。”他停顿须臾,似是舒缓了下高亢的情绪,又道,“如今朝中贤臣众多,却无人一人有治水旱之能。此前朝会周旋数日,为的也不过是筛选出合适的人选去处理此事。臣知道这请求不符合规矩,可臣不得不说。臣恳请皇上授予濉州吴历以工部侍郎一职,工部全员听从他的调度行事,如此方能解决南北水患。”
周治此言刚落,周围便站出来数人大呼“不可”,“胡闹”,“简直乱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周治不是跟我谈论学问。他还说“朝中贤臣众多”,我差点笑出声音,这哪里是“贤臣”,“闲臣”还差不多。如此说来,我认为周治说的挺好。推举了能人,又顺便埋汰了这些废物一番,有凭有据,言之成理,甚得我意。因此,我冲周遭抬了抬手臂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周治并不为他人所动。他跪在那里像是一尊会说话的雕像,声音高昂,举殿皆明:“现今,臣行此大礼,实为黎明百姓而求,为黎明百姓跪。望皇上答应臣、也答应大安万万民众的请求——请皇上礼聘濉州吴历,以治大安北方之旱情、南方之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