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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银鱼冷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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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乡这头没谈成,李富一甩手,去了江北镇。
在江北,他如愿以偿,盘下了一块地。动手建盖银鱼冷库之后,他准备赶在秋季到来前,开称收鱼。
时间进入秋季。
国庆前后,江海坝子迎来了银鱼出水的捕捞季。
盼眼欲穿的坝子渔民,终于迎来了休渔近一年的银鱼开渔。
江海上、下两湖沿湖的大小渔村,家家户户上演下湖捕鱼的盛大场面。
捕捞禁止渔船下湖作业。各村各寨的渔民们争先恐后,占领各种捕鱼最好位置。一时间,湖边沙滩,咀头,水湾,多了人影绰绰。从庄稼地里抬脚上埂的村民们,卸下农耕的拖拉机机头,将张张巨大的机制渔网,坐上皮划艇划进湖中,投放鱼网后拉网上岸。湖边机头绞收上岸的机器轰鸣,如同劳动号子般响透四方;星星点点的灯光,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待赏心悦目的银鱼出水,外地客商松纷纷现身。
江海坝子一时间商贾云集。
各路客商涌入,他们中间,多了操着日本话的日本人。龙泉乡的地下宝物没有让多少人熟悉日本人,却在银鱼收购的河滩、码头,来了个近距离接触。日本客商称银鱼为“鱼参”,视银鱼为鱼中人参,尤其对太湖引入的江海银鱼情有独钟。他们偏爱新鲜银鱼的营养价值,视若稀世之珍。方向陡变,往年火爆的干品银鱼没了市场,仿佛一夜间重新回落新鲜银鱼的天下。
市场巨变,让本就稀奇的鲜银鱼奇货可居。价格自然一路攀升。错过时机的县城水产公司望尘莫及,只有望洋兴叹,错过了一次极佳的发财机会。其余手脚慢半拍的国企们,除了感叹外地客商多变,放着干银鱼不要,偏要冷冻鲜鱼,一时间成了临渊羡鱼。
准备多时的李富有、杨久运两位老板,各自建起了自己的冷冻仓库。他们坐拥上海湖南、北两岸,遥相对视,把持一方,一声哨响,当即开称收鱼。
李富有、杨久运的冷库,涌来了来自各村各寨的渔民们。他们或肩挑或车驮,或多或少的银鱼,如涓涓细流,汇聚两家冷库。
李富有、杨久运喜笑颜开,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丰收景象,吸引了不少外地收购商的眼光。订单纷纷落入李富有、杨久运两大巨头。南久运、北富有名声大振,冷库收得满满当当。
江北通往李富有银鱼冷库的十字路口,多了一名肩挑银鱼桶的年青女子。她是江北小镇“四海磁带音响店”的老板,姓白,人长得皮肤白肤腻,人人管她叫“小白”。
秋老虎傍晚火辣的太阳,晒得小白满脸通红。她无暇顾及高温,担稳了一担银鱼,小路快跑,赶向李富有冷库。
路人看到小白,惊奇万分。这位往常不干农活、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如今却挑上了满满一担银鱼,换了模样。人人不由得停下步来,问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小白应着声,说是娘家人打了银鱼,送来让她前去交售。
应答间,小白人到了李富有冷库。
冷库前方人头攒动,挤了象小白一样的交售人。
交售人排起长队。小白放下担子,耐心排队,将自家银鱼一点点往前挪动。
人群中只有小白知道,她的娘家人在上海湖南岸打上的银鱼,距离杨久运的冷库更近。为此,娘家人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到江北来找李富有交售。问题出在杨久运。他收购量过大,手头吃紧,向不少人打了白条。这可要了急于变现拿钱捕鱼人的命。何处不打白条?小白打探过李富有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无赊账,这才让娘家人跑了几十公里路,送来银鱼,由她前来交售。
交售银鱼经过清杂、清洗、分类工序,最后上称称重。工序让排队的人心急不得,只能一个挨着一个,一个个往前挪步。
轮到小白上称,小白苦待了大半晚上。算着时间,小白已是从日头高照赶到,轮到她时已是日头偏西。一想到雪白的银鱼又甩换到白花花的钱,小白来了精神,将银鱼倒入对方蓝筐,清杂滤水,反复几次清洗、分类,定下等级,划上价,过磅称重,去了付款处收取钱款。
付款处,小白心下忐忑,这可是娘家人多日的辛劳钱!她生怕轮到她头上,冷库冒出一声“钱款不足”,给她打了白条。正在担心,对方一声不吭,递来一沓现金。
小白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她数过票子,满心欢喜。
这一晚,她不顾日落西山,紧跑慢赶,连夜送现金去了娘家。
银鱼的火爆,自然逃不过税务局上下的眼睛。
税务分局的张兴福看到街头不时出现的银鱼,计划着是否要来一场银鱼干货的地毯式搜查?
上头的指令迟迟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副局长汪杨兴。
汪杨兴一连通报了政府有关银鱼的相关安排。县里发展银鱼产业,投入巨大,眼巴巴盼有收成;眼下银鱼有了税收,花落李富有、杨久运两家冷库,两地税务分局务必严管重查,杜绝跑冒滴漏。两家银鱼冷库,李富有在江北占据其一。江北分局上下务必跟进银鱼冷库税收,不要最后弄得狗吃猪尿泡——空欢喜。
送走汪杨兴,张兴福与李本兴、张家善重新坐回办公室,研究接下来如何是好?
一番研究决定,跟进银鱼冷库税收的任务,交由董留成、王志山完成;至于湖边遍地下湖捕鱼的拖拉机税收,张家善意见,时代在变,听说有些发达省份都在准备停征屠宰税,我们的拖拉机现在成了捕鱼机械,不再是上路的机动车,我们不能再眼盯着八元钱一辆的税收不放,让芝蔴点般大小的税收劳精费神,不清理也就算了。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别作那个地无谓的花销;张兴福心下割舍不了,念念不忘当年一走几公里山路,就为一辆拖拉机税的辛劳,说是我们农村税收本就没有大税源,眼下多了李富有一家冷库,税收能不能收上来,还未尝可知,我们不能有了西瓜,丢了芝麻。
一场争论,李本兴看着两人,不发话。
没有办法,张家善拗不过张兴福,只有请出管理组所有人,排兵布阵。
所有人兵分两路,一路由董留成带上王志山、张八一等人,去往大骡沟、小骡沟村和秦家山方向;另一队,则由张家善带上王兴正、李得淼等人,去了更远的尖沙咀、星罗村方向。
傍晚过后,税务分局的两路人马,出了分局大门,各奔一方。
人人骑上自己的单车,一路奔袭,向下海湖开进。
等一拨人到了湖边各捕鱼点,天色尚早。湖边一片寂静,不见一人,四下里连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董留成查看过安放在湖边的捕鱼设备,确信是前来征税的拖拉机无疑。只不过它两个轮子的车头,如今被卸下轮子,像是人被砍了手足一样,趴在湖边,静默无声。
几人抬头一看四下里无人,以逸待劳,静候主人们到来。
时间大约过了一个来钟头,湖边的小道上出现了三三两两的村民们。他们轻拂着热浪过后的清凉,谈论着银鱼价格,来到湖边。人人进了自家地盘,放下鱼网箩筐,理出白色鱼网,拉起一头,荡起泡沫自制的皮划艇,划进湖心。湖心深处,人人撒下鱼网,向岸边打了个撒网到位的手势。
岸边人得到信号,奋力摇起了拖拉机头手柄。一阵“突突”声响过后,拖拉机拽住鱼网,收网靠岸。
平静的夏日湖面碧澄如洗。没有渔歌互答,只有一片此起彼伏的“突突”声。
月上东山,冒出了银盆般的圆脸。董留成叫起以逸待劳的王志山等人,走近捕鱼人家。
一群头顶国徽的大盖帽仿佛从天而降,吓到了正在专心捕鱼的村民们。或许是多年偷捕银鱼的心态使然,人人扯下了拖拉机机头的供油索,让“突突”声戛然而止,重归安静。
等到董留成等人笑呵呵表明来意,村民们这才如梦初醒。人人舒了口气,拍着惊魂未定的胸,挥着手势,让湖心举头张望的人不要再紧急靠岸。他们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与几人,说是吓死人了,还以为是前几年没收我们渔具的湖管站又来了呢!
没有人为几文碎银争执。这或许映证了“仓禀实而知礼”的老话。因银鱼而钱包渐鼓的村民们,少有地多了与前来收税人说笑,不时对县政府允许开捕银鱼、不征渔民税收的政策竖起了大拇指。
一路下来,王志山在下海湖边与村主任姚六五不期而遇。他家少有地没有用上拖拉机头,“哼哧”着,使上蛮力,在拼命地拖着鱼网。
见到王志山,姚六五认出了他。他浅浅一笑,对上次王志山前去找他没有帮上忙,道了歉意。
一家人又一家人的税,让所有人在下海湖边熬了个通宵。
第二天稍稍补了个瞌睡,一早醒来,王志山和董留成正要前往李富有冷库,不想,分局来了李富有。
两人“咦”了一声,知道李富有此番前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细问之下,李富有这才道出实情。原来,客商向他索要发票。这可打了李富有个措手不及。做惯了现金交易的他,只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知发票一事。只是他收购的首批银鱼,最近备齐货品,由驾驶员梁家权运往省城。等梁家权不日归来,满心念叨货款的李富有,看到梁家权两手空空,吃了一惊:
“钱呢?”
梁家权两手一摊。原来,梁家权按他要求,将满满一车银鱼运到省城,下了货,对方却只字不提付款一事。这可急坏了梁家权。梁家权被逼急了,对方反过来,伸出手,向他要发票,让梁家权傻了眼。
没有发票,李富有气不打一处来。在骂过对方不讲信誉之后,他打了对方电话质问对方:你怎么不按合同付款?信誉哪儿去了?
对方不急不慢,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发票,你的发票在哪里?”
李富有顿时急了眼:
“原先定合同时,你们不提及发票;现在好了,我该发的货发了,你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什么发票?你可知道发票是要上税的?”
对方嗤之以鼻。李富有的纠缠之下,对方拉下脸来,质问李富有,天底下有你这样做这生意的吗?要发票不给,还有理了不是?你做这生意是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怎么收款要开发票的道理你不懂,还跟傻冒一样?
挂了电话,李富有急得象是热锅上的蚂蚁。他这才知道发票不可或缺。焦急万分之下,他跑来向税务局问询发票一事。
李富有表明来意,董留成沉吟着,做了工作。时代在变,各省各地的客户理念早已更新。发票被发达地区视为交易的重要商事凭证。没有发票,你寸步难行。
董留成一番说道,李富有悔不当初。收不到款,他得面临与杨久运一样的处境:打白条赊账。为此,他恳请税务分局立即供他发票。
为李富有经办发票的,成了王志山。
虽然李富有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可自己正是他冷库税收的跟进人,王志山表示了欢迎。在告知申领发票的重要一环,是要作出纳税鉴定和开业调查手续后,李富有再次懵了。他没有带资料。王志山让李富有先回,由他前往调查收取资料。
第二天,王峻赶到冷库。
冷库里李富有事外出,杨焕琼等来了如期前来的王志山。
这是王志山首次踏入冷库。例行公事,他提出来要查看冷库工艺,杨焕琼没说二话,陪他进了加工车间。
车间别有洞天。收来桶桶的银鱼在院坝里摆放齐整,水管遍地。几十号工人按部就班,在“刷刷”作响的龙头前分拣银鱼,完成袋装、盒装,最终送进冷库库房速冻、保鲜,装箱待售。
车间的热火朝天与工人们的按部就班,构成一幅繁忙景象。
王志山细细检查过工序,记下冷冻库容及产能,对如何供应发票,有了底,与杨焕琼重回前台。前台处,杨焕琼迎王志山进了会客室。
会客室绝无打扰,是一处私秘场所。它不与前台联通。要进入会客室,须经过加工院坝方可,窗帘落地,与外界隔绝开来。会客室装璜豪华,墙布贴面,富丽堂皇。摆设精致大气。最为醒目的,是它的正中央,摆放上了一张古色古香的大方桌,一把老板椅高档大气;和老板桌椅相对,多了一张考究的功夫茶几。茶几上茶铭一应齐全。会客室最里头,经一条走道,通往一个包房。包房不大,仅容一张棋牌桌安放。一副绿茸茸的厚厚桌布之上,多了一副在傍晚阳光下闪着绿莹光泽的麻将,齐整占领桌面,像是两军对垒的战场一样。
站在棋牌室四下打量,小小会客室竟然布置得如此奢华,王志山心头感叹:如今的老板怎么啦?他们是不是全泡在安乐窝里,只管自己娱乐天上人间!
感叹之余,他好奇地拿了一支水汪汪的麻将牌在手,细细摩挲。如此麻将牌从未见过。它在手心冰凉圆润,多了玉石般的润滑与细腻。这是什么材质,又是怎么如此清凉晶莹?王志山心下多了好奇。
二人在包房坐了下来,王志山写上了调查文书。一不小心,“啪”地一声,他手肘碰到了麻将牌,一张张麻将牌磕倒,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最后一张滑落在地,发出了清脆一声响。
杨焕琼一声惊呼,上前来拣拾。她一脸心疼,生怕麻将摔个粉碎。这让王志山自觉麻将牌绝非寻常之物。他觉察到了唐突,离开麻将桌,回了会客室。
杨焕琼跟着走了出来,少了紧张。随后,她道出了麻将不是别的,是我家李富有的心头肉,满贵的,通常下不给人弄。
办完记录,王志山交待纳税及填开发票诸多细节,让杨焕琼签了字,由她前往税务分局领取发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