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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最纯净的火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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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上官?”
小上官眼睛眨了眨,一滴血泪落下,沿着惨白的皮肤往下滑落。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眼角绽开的黑色纹路,看得元衍心一颤。
仿佛看到了上个世界的珩生,那人也是个爱哭鬼,回忆起来时总觉得那眼角浅淡疤痕是教泪水洗白了的。
小上官不说话,只是一个劲拉着他走。直到进了自己的院子,才松开手,浑浑噩噩地爬上榻,蜷缩成一团,背对着外面。
元衍无奈:“是又听到了不好的话?”
他本意是关心,小上官异常时总会听见不好的声音。小上官却坐起身来,很生气地反驳:“没有奇怪的声音!”
他在元衍面前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哪有过这么大声过。元衍都有些怔愣,仍旧解释道:“你之前……”
小上官脸上是几道长短不一的红色泪痕,他仍旧还陷在当时的情境里。杜雨那个臭道士明明就是司马昭之心,元衍还那样说话……
他都没那么跟自己暧昧周旋过。
小上官越想越委屈,重复道:“没有奇怪的声音!”
元衍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忽而,听到他声音颤抖,看他红泪浸湿衣襟,染出一朵朵小杜鹃花来。
“我有认真去听你们的话。”
小上官怕他不信,将手掌平摊在他面前,惨白掌心里是暗红的月牙伤痕。
那一瞬间他甚至不用听下去了。他坐在小上官旁边,私心想要小上官得到更多信息,偶尔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垂着头,还以为他是觉得有些无聊,那时的小上官,正在一次次用力地将指甲嵌进皮肉里,希冀保持着清醒的“正常”模样。
小上官失控道:“但是你为什么要那样跟他说话?我很不舒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生气。”
元衍在他的质问声中想起之前他小团子的样子,原来他已经长大了。一面是“他已经长大了”一面几个世界的生死离别,元衍思绪混乱,他开口不解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一个罪神问一个鬼物想要什么,单就是这个画面想想都觉得滑稽。
但是小上官却回答道:“哥哥,我想要你认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周旋……”
认真?元衍回想起来,自己桌上夹枪带棒的几句话,以及最终杜雨似是而非的“伤心”。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拿袖子去擦小上官的泪,红色就这么渡上了他雪白的袖摆。
他好气又好笑:“那不叫认真,那叫坦荡。我没有同他……”
他话音一转,又道:“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坦荡,我尚未婚配,就算是周旋,也并不浪荡。”
这简直就是欺负人了。
元衍恶趣味地看小上官红泪盈眶,欺负一个呆子鬼,还挺有趣的。
小上官:“我是你的弟弟。”
“嗯,弟弟就可以管哥哥这些了?”
眼泪落下,元衍不厌其烦地轻柔揩去。
小上官教他这样照顾,又惶惑,又觉得莫名安心:“不可以么?”
他像是怕元衍拒绝一般,又为自己的胡搅蛮缠添砖加瓦:“哥哥管我,我很乐意。”
元衍失笑:“自然可以。”
“但是目前还是关键时刻,等这事过去了,我就不再理他。”
小上官松了一口气,眼睫上还有泪花,却又绽开笑颜,扑进元衍怀中,开始起腻:“哥哥……”
元衍只是摸着他的头发,像抚摸一个小动物,此时距离小上官的十八岁生辰还有两年,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没有去追究小上官发脾气的原因。
就连是小上官直率如此,也未曾将想要和元衍共度一生的念头说出来。
两人便好似已约定好了一般,不谈什么风月,嘴上最多的也只是兄弟情谊。
纵使如此,在旁人眼中也是顶亲昵的。府上人已看惯,唯独杜雨看不惯,他坐在窗前,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那笑容极其冷,又极其迅速地消失了。
生辰将至。上官夫妇将请柬都散出去了,不知是不是请柬的作用,镇民的态度有所软化,也没人半夜往宅子里扔东西了。上官夫妇按捺着心头的恐惧,指挥下人们装饰门面,一时之间,满眼都是红色,就好像火焰燃烧一般。
小上官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去。元衍便留在房间里,陪着他。
他不说话,元衍便也不说话。
可此时与小上官混沌时好像又是不一样的。他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见元衍所坐的窗子那里,窗外的一株美人蕉,红红绿绿的,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小上官忍不住开口:“你不劝我出去么?”
元衍道:“我叫了,你就会出去吗?”
况且这只是一个幻境,一切不过是过往重演。虽说小上官出不出去,高不高兴赴宴都不过是要迈出去的一步,但其中转圜余地非常大——他只需要那天到场就好了,其他随意。
元衍觉得这些余地任由小上官发挥挺好的,都已经是鬼物了,何必还循规蹈矩,万事万物滴水不漏多没意思。
小上官却误会了:“是因我死了吗?”
元衍看向他:“不是。”
“嗯?”
“正如你当时听到的,你的确死了,但我不想让你循规蹈矩又或是破罐子破摔,我只是想要你……”
小上官一听到“想要你”这三个字,魂就发飘,思绪不由得涣散。那些积年累日听得耳朵长茧子的话,犹如游蛇一般,又往他心里到处钻。
很难受。
“好受一点。”
小上官眼睫一颤。他起身来,又好像之前等了好多年等到元衍一般,搬个小凳子,抱着他的手,趴在腿上,黑发散落身侧。
乖得像个小猫。
“哥哥真好。”
他喃喃感叹道。
到了生辰那天,元衍与其他三人一处盯住镇民们,纵然现下不是十八生辰,但他们一致认为,事情并不是骤然发生的,盯紧些说不定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元衍分配的是盯着客厅,他看了看与镇民们僵硬客套的上官夫妇,快步走到大门口。小上官站在那里,笔直的身板,不时与来访的镇民们寒暄,平日里极其爱撒娇的人,此时也能做到礼数周全,只是偶尔视线会游移,像是心不在焉。
元衍上前:“累不累?”
小上官视线本来飘过镇民,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听到元衍的声音,忍不住小声道:“累。”
不想跟这些人见面。
元衍笑了笑,同样也小声道:“你就当数萝卜,数完了回家吃饭。”
小上官委屈地瘪瘪嘴。然而,他心里突然出现一个冷静的声音,“四百八十一个”。
他微微睁大眼睛,是他的声音。
“其中十几人,一个都不能少,统统都得死。”
“小上官?”
小上官看见元衍用手指了指耳朵,才发现自己捂住了耳朵,一时之间无措地笑了笑:“耳鸣。”
元衍:“要不要歇一歇?”
“不用了……”
小上官目送元衍进府,他接着接待镇民们。然而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看着眼前镇民朴实的脸,脑海中就有另一个他细数,这人在几年间对他、他的家人做了什么。
字字都蕴含着无法克制的怒意。
他恍惚地应付着,目光却发虚,仿佛又回到了那日他躺在门前的地上,无数的镇民围着他……
可他细看,又觉得躺在地上的是父母,是元衍……
直到人都进了府,鞭炮声响起,他才惊醒,浑浑噩噩地要去找父母要去找元衍。
他一进门就瞧见了双亲,便要去看元衍,一眼看过去全失青灰木然的脸,红绸从廊柱上垂下缠绕,好似一场扑灭不掉的大火。
他在在这场大火里仓皇逃窜。不论如何,他浑浑噩噩地往自己小院里跑,元衍不能死。
他跑进小院里,看见窗前坐着的人影,急忙走进去,却发现不是元衍,是那个老道士。
“你怎么在这里,元衍呢?”
老道士看着他,说不清楚是什么眼神:“残碎的魂魄而已,竟也能得他如此垂怜。”
小上官不想理会,他只想要找到元衍。、
老道士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小上官没应声,他抬腿就走,然而不论他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这个院子里。
老道士坐在元衍经常坐的位置上,沉默地看着他。
“你说完了就能放我出去吗,我要去找元衍,要去找双亲。”
老道士道:“元衍就在大厅,你的双亲……”
“早就死了。”
小上官对此并不意外,结合太多的蛛丝马迹略微想想就知道,双亲……双亲已然离世。
这有什么,他也死掉了,他还是可以见到他们的。
然而,老道士接下来的话,却教他魂魄都淡了几分。
“人死后,肉身腐朽,可为虫兽吞噬,死后,灵魂迷失,无处可觅。”
“你的双亲,真的是你的双亲吗?”
小上官的眼前,兀的起了一场大火,火焰颜色如同最纯净的红绸一般,将整个镇子都笼罩了,惨叫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