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鹤》白露一候

21、第二十一章（修）

　　颜月把该说的都告诉了明熙，但只是让他知晓真相，并没有指望能说服他放弃心中的野心。

　　花听眠眼神悲哀地望着明熙，字字句句沉重而失望，“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却残害我的结义四妹梦娘，搅乱我费尽心血所维护的冥庭秩序，逼我去争取那身不由己的神君之位？这叫为我好？”

　　明熙虽然知道自己被骗了，但依然不认为自己的出发点是错的，他狡辩时的语气甚至痛心疾首，是发自内心的不理解，“冥庭有什么好？！天庭当神君才是三界至尊！难道不比在这阴森森的地方当鬼要体面得多？”

　　花听眠冷笑，“呵，体面？你看看成子推，看看颜月，他们如今的样子够体面吗？”

　　颜月：能不能别拿我当反面列子……

　　花听眠重重叹了口气，认真凝视着明熙双眼，语重心长，“听明，你合该是最了解的我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明熙：“哥！”

　　花听眠：“闭嘴，别再说了。”

　　明熙双手与眼眸渐渐垂落，闭眼扭向黑暗阴影中，终于不再固执，“好……”

　　花听眠让游星将神君杖还给颜月，众人不多停留，尽快离开了这座随时可能倾塌的岩洞。

　　*

　　轮回渡口，数以千记的鬼魂排队轮流上冥舟，游星站在奈何桥头指挥秩序，杜兰与金璎珞在队伍后方辅助维护，其中还有相如赋和寻仙榭众弟子忙碌的身影。

　　颜月与花听眠带回了散落在冥庭境内的最后一批孤魂野鬼。

　　两人辛辛苦苦几天，总算彻底将冥庭清理干净。

　　至于像大昭将军那样的恶鬼，也都被花听眠关在地府里，等待以后慢慢监督他们偿还罪孽。

　　“月儿，干嘛去呢。”

　　花听眠完成手头的活儿后，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壶花酒，正坐在树上悠哉悠哉享受惬意时光。

　　颜月神色匆忙地从树下路过，被他悠悠开口叫住，一抬头，见那明媚阳光下的红衣格外耀眼。

　　颜月：“花大哥？游星和宫主他们都忙得焦头烂额，好几天没睡了，你怎么能这么闲？”

　　花听眠半躺在树枝上，咂了口小酒，漫不经心地用玉笛轻敲膝盖，“这种小事儿，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出马，啧，相如赋这酒不赖。”

　　颜月以掌遮眼，高高仰头望着花听眠，虽是在笑，眸子里却隐隐透着几分试探，“不知花大哥，打不打算把黑耀剑还给相如赋呢？”

　　花听眠转头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给过他了，他自己不要。”

　　颜月笑容变得酸楚，“看来他还是放不下。”

　　花听眠不认同地连连摆手，“非也非也，他都愿意送我酒喝，哪里放不下，他呀，真正放不下的是寻仙榭把他逐出师门这件事。”

　　颜月若有所思，唇角动了动，没再反驳。

　　花听眠：“不说他了，我问你，听明在天庭要被关多久？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颜月无奈摇摇头：“这是仙师们决定的惩罚结果，我一人可说了不算，不过扶风域还需要他这个真君，不会关太久的。”

　　闻此，花听眠微微一笑，悄然间更加放松自在，“行，那我就不为难你了，你忙去吧，我要睡会儿。”

　　他将酒壶随手一挂，摘下两片树叶遮住双眼，身体半躺，以臂作枕，舔了舔嘴唇回味花酒味道。

　　然而颜月在树下迟疑许久还未离去，“花大哥，那个，你知不知道小花在哪儿？我都两天没看到他了。”

　　花听眠一边嘴角缓缓上扬，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阴阳怪气地问：“怎么，才两天不见，你就受不了了？”

　　颜月视线飘落至地面，十指微微蜷曲，神色慌张，“没有受不了什么啊，就是担心他。”

　　颜月一不小心解释得有点多，“小花救过我好多次，还帮我抗过天戒，我自然关心他，何况……”

　　花听眠轻轻挥手打断他，“行了，跟我解释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他在我住的地方，自己去找他吧。”

　　颜月一时欣喜，也顾不得隐藏情绪，高高兴兴地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花听眠的小竹屋坐落在痴梦泽岸边一隅，周围樱花树林立，泥土地面铺满了厚厚一层樱花花瓣，有一条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小道裸露在外，绵延伸向竹屋门口。

　　颜月一路跑来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但他速度丝毫没有放慢，越靠近竹屋步子越急，每一步都会在身后掠起洋洋洒洒的花瓣。

　　他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口巨大的琉璃方缸，宽一丈，长两丈，高两丈。

　　原以为的三层竹屋其实只有一层，其间摆设除了床和桌椅，便只有这口琉璃方缸。

　　密封琉璃缸内铺着三尺厚黑土，养着一株尚且稚嫩的茶树苗。

　　茶树苗枝上只有七八片孤零零的嫩绿叶子。

　　透过透明的琉璃方缸，还能看到黑土中盘根错节的幼嫩树根。

　　缸内漂浮着许多一闪一闪的光点，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颜月张着嘴巴呆呆仰头望了一会儿眼前这夸张的景象，随后目光缓缓落到缸边，敛了惊奇表情，眉眼弧度都变得温柔如水，“小花，别坐地上睡觉。”

　　关情就坐在琉璃方缸边，静静倚靠着缸壁不知睡了多久。

　　颜月走上前半跪蹲下，动作轻缓地拨开盖在他身上的黑锦斗篷，发现他右手手掌紧紧贴着方缸，哪怕熟睡也倔强地不肯松开。

　　颜月再次抬眼端量琉璃缸中的茶树苗，小声问了一句：“它就是你母亲杨青青吧。”

　　穿堂风吹进来，撩拨起颜月头上的红色流苏发绳。

　　那树苗上的嫩叶子好像跟随流苏红绳晃了晃。

　　颜月往旁边挪动一步，用身体挡住门口灌进来的冷风，动作格外自然，未经过任何思量。

　　关情睫毛颤了颤，双唇微启，轻声呢喃：“你忙完了吗。”

　　颜月听见他醒了，笑容不经意间更加明朗，“嗯，忙完了。”

　　说完，他心中想到忙完之后要做的事情，不由得又略显失落，“等相如赋他们送走完鬼魂，我也该回天庭了。”

　　关情一点点睁开眼睛，墨蓝色瞳孔徐徐转向颜月，眸光在颜月身影下黯淡至极，就如同他此刻的情绪，暗含浓浓落寞，“你要走了吗……”

　　颜月挤出一个依依不舍的笑，“没办法啊，花面仙还带着兰悟和莫夕逍遥在外，这件事情总要解决。”

　　关情的视线又转回去，空洞地望着竹板地面，神色不悲不喜，只有失落，“嗯。”

　　颜月牵住他的手，欲将他拉起来，“你在花大哥这里我也放心，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然而关情赖在地上不肯起，稍稍用力挣脱了颜月的手，“我才不留在这里。”

　　颜月动作凝滞片刻，把手尴尬地默默抽了回来，“小花，你不留在这儿，那以后我去哪里找你？”

　　关情面无表情，“我能找到你就行。”

　　颜月望着他愣了愣，眼里虽满怀期待，语气却半信半疑，“你？还会？找我？”

　　关情认真点头，复看向颜月双眼，“会的。”

　　颜月一改愁眉苦脸，冁然而笑。

　　忽然，引音羽快速抖动起来，震得颜月险些没蹲稳。

　　辞风仙师的声音从引音羽中传出，语速惶恐不安。

　　辞风：“神君！快去寻仙榭！宫古发现了阴昆仑！！！”

　　颜月脸色瞬间煞白，怔怔惊愣了半天才施法连通回话，“什么？阴昆仑？！”

　　按常理来说，真君发现神器也算是于天庭有功，可因为有莫夕与明熙的案例在前，令颜月下意识觉得这又会是什么阴谋。

　　尤其是辞风的语气从来没有这般恐慌过，更让颜月没来由得背后一凉。

　　辞风：“真是阴昆仑神剑！烟溪有家仙门听到消息后，急匆匆赶过去探听，结果十几名弟子全部被宫古用阴昆仑神剑吸尽灵力而亡！”

　　颜月猛地站起来，紧紧捏着引音羽，愤怒地问：“宫古他怎么敢对人族出手？！”

　　辞风：“他不想让外界知道他手里有阴昆仑神剑的消息，所以杀人灭口，现在他毁了引音羽，我已经联系不上他了！”

　　颜月眉头拧成一团，在竹屋门口局促踱步，“等等！我在冥庭遇到了几个寻仙榭弟子，确实听说宫古好像得到了一件了不得的神器，但连他本门弟子也不知那神器就是阴昆仑，烟溪域的仙门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还有，既然已经杀人灭口，师父你又怎么知道？”

　　辞风：“何止烟溪域仙门，短短几天全五域仙门都已经知道了！现在有许多仙门弟子正赶往寻仙榭，要找宫古和寻仙榭掌门要个说法！”

　　颜月震惊不已，“什么？谁散播的消息？”

　　辞风：“就是不知是谁暗中将此事传遍五域，所以事情才蹊跷！”

　　颜月感觉胸口里有好大一团火气，从未如此愤恼，他捏着拳头来来回回徘徊，拼命克制，“那些人去寻仙榭干嘛！到底是想要个说法，还是觊觎阴昆仑？！！”

　　辞风的声音低了几度，“神君……你快去阻止吧，我怕宫古真的会大开杀戒，我已经派施淮、苏星渡和木离先过去暗中打探情况了。”

　　颜月胸口怦怦直跳，感觉情绪马上就要绷不住了，连忙主动先断开引音羽。

　　他在桌边坐下，两手撑着脑袋，把脸埋在胳膊中间，肩膀气得止不住发抖，嘟囔着，“一个阳昆仑就已经要了我半条命，现在又来一个阴昆仑，怎么这么倒霉……”

　　关情默默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伸手欲安抚他，但转念一想，手又默默缩了回去，只满眼心疼地看着他，眼神里还隐隐带着几丝疚色。

　　颜月拼命压制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一抬头，两眼已红肿不堪。

　　他不想被关情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连忙转身背对关情，快速抹了把脸，强颜欢笑道：“抱歉啊，让你见笑了。”

　　关情双唇微动，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望着他。

　　颜月定了定心神，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再次握住引音羽，同时连通三人：“施淮真君，苏大哥，木离姐，你们到寻仙榭了吗。”

　　苏星渡最先回话：“到锦城了，但还没进寻仙榭。”

　　木离随后开口：“颜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前些天你说莫夕和一个花面仙偷走了阳昆仑兰悟在灵川为所欲为，现在又来一个宫古用阴昆仑杀害人族仙门，现在阴阳昆仑这么不值钱吗？遍地都是？”

　　颜月：……

　　“木离姐，认真点，那可是阴阳昆仑，一个就够天庭头大，现在两个同时现世，天庭还缺少两位真君战神，事情非同小可。”

　　木离：“所以你说该怎么办吧。”

　　颜月：“你们先按兵不动，等我和相如赋过去汇合，然后一起去问宫古。”

　　木离，苏星渡，施淮：“领命。”

　　颜月微微眯眼，沉思半秒，试探着问了句：“施淮真君，你那边可有什么麻烦事儿？”

　　施淮顿了几秒才回答：“没有，神君何出此问？”

　　颜月暗暗松了口气，但神色依然愁苦，“四位真君三个都有问题，我怕你……”

　　施淮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语气却平静无波澜，倒是令人安心，“放心吧神君，我这里绝对没有问题。”

　　颜月这才放心断开引音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地苦笑了笑，转眸看向关情：“小花，我今天就得……”

　　关情眼神坚定，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听见关情愿意陪自己一起赴险，颜月心中固然欢喜，但他却阖眸摇了摇头，认真拒绝道：“别去。”

　　关情冲他挑了挑眉，用手撑着脑袋，作出一脸无赖模样，“脚长在我身上，你管得着么？”

　　颜月显出担忧之色，因为紧张，语气不免有些焦躁：“小花，这不好玩，你不明白吗？阴昆仑比阳昆仑还要可怕，它集……”

　　关情悠悠搅弄耳边卷发，翻了个白眼打断颜月：“集众古天神之恶念，一旦出世，必定颠复五界，茶毒生灵，哎呀，我知道。”

　　颜月更加生气，重重敲了几下桌子，苦口婆心劝说道：“知道你还要去？！”

　　关情皱了皱眉，上下瞅颜月几眼，似有不耐，“怎么，你小看我？”

　　颜月张张嘴，话到嘴边又无奈咽回去，快速叹息一声倍感心累，“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关情突然一脚蹬开旁边的凳子，起身怀抱双臂，欠身怼过来冲颜月鼓嘴，“哼，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想让我听你的话，做梦！”

　　说完，一甩斗篷扬长而去，独留颜月呆呆坐在原地又无奈又凌乱：翻脸这么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