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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吉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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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小宗主大抵是怕疯了,慌不择路地就近拽了个人给自己打气,更好死不死下手了方才欲取他狗头的陆京尧!
陆京尧拉着袖子,语气平和,轻笑着,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放开。”
“哈哈哈哈哈,不……不不……哈哈哈哈哈哈……”温钰气若游丝,头摇得仿佛拨浪鼓。说着,动作飞快的从乾坤袋掏出一水儿法器,极其熟练的将胸前、面额、后背护得滴水不漏。
柳云峤:“……”
温钰小脸惨白,唇瓣哆哆嗦嗦,却硬是哽着一口气在柳云峤面前强势挽尊:“哈、哈,道道道道友,我平日里不这样的,我只是……”
柳云峤一言难尽,心想:你不必再讲,你先呼吸。
听见这话,陆京尧在一旁点点头,不置可否:“是了。你平日里是不这样,你只是今日里害怕极了。”
柳云峤:“……”
温钰眼神飘忽地吞了吞口水:“……怎怎怎么会!”
“很好。”陆京尧朝柳云峤展颜一笑,“那我们便走吧,哥哥。”
“……”
于是柳云峤只好遗憾地敛神凝气,不再去欣赏这两位小辈精彩的交锋,转而去看通往乌衣镇的那条漆黑黯淡、不辩四物的道路。
他这一走,陆京尧自是紧随其后,眨眼间便只剩温钰一人尚在原地,他倒吸一口凉气,脑门冷汗狂飙,几乎是玩命前奔,目标明确的去抓柳云峤袖子。
……
没抓住,只差一厘。
温钰崩溃地瞪着某人:“你做啥?!”
陆京尧冷静地揪住他后领:“不许。”
温钰道:“你凭什么?!”
陆京尧没理他,只是纯良乖巧地问:“哥哥觉得呢?”
柳云峤瞥一眼温钰又瞥一眼含笑的陆京尧,头皮发麻,不知怎么竟品出几分“此地危险,快跑快跑”之意,于是更加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语速飞快,“随你,随你。”
温钰大惊:“不不,道友留……”
陆京尧心情不错,拎鸡崽儿一样拎着他,极是风度翩翩:“坚持就是胜利。”
温钰:“……”
三人姿态诡异的前行,随着城门将近,半晌无言的温钰忽然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我我我我说,咱们能不能走慢点儿?”
陆京尧:“可以。”
温钰大喜:“真的?”
“自然。”陆京尧脾气很好道,“正好能瞧瞧是蜗牛快,还是我们走得快。”
“……”
温钰识趣的闭嘴。
他这一闭,更衬得四周极安静,只依稀听闻呼吸起伏之声。冷风袭来,树影在三人身后张牙舞爪的乱颤,仿佛纠缠的鬼,直叫人心里发毛,他面色一白,忍不了的大声惊叫。
柳云峤拨开丛草,声音很沉:“你们看城墙。”
众人望去,只见那斑驳城墙毫无征兆的开始疯狂褪皮,满目石灰簌簌跌落,激荡半空,似一场诡谲的雪。
一股淡淡的腥臭飘了过来,如似放过几夜的泔水,周遭挤出窸窸窣窣的刮擦之声,刺啦刺啦、刺啦刺啦,闹得人心惊胆战。
温钰欲哭无泪:“怎怎怎怎么回事?!”
没人答他,只有“呲”一声巨响,大股大股乳白色的雾便自黑洞洞的城门喷出,上升,下降,悬浮,扩散,如灵活狡诈的白蛇,铺天盖地朝三人而来。
“封闭五感!!”
柳云峤瞳孔骤缩,一手提一个,向后一跃数步,却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迷雾便将三人全然吞没。
……
柳云峤耳畔嗡嗡作响,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缚着,憋闷至极。勉强眨了眨眼,视线竟也天旋地转,刺鼻的异香在鼻下盘旋,浓郁到令人反胃,叫他并不舒适地皱起眉。
什么……情况……?
红,大片大片的红,洋洋洒洒恍如红河。
此地面积不大,约有九尺之宽,红帐、红纱、红墙,精雕细刻的床榻上贴着一张张红澄澄的“囍”字,又挑挂着华丽夸张的绫罗绸缎,长长的流苏垂下,无风自晃,好看也诡异。
柳云峤莫名其妙:这哪儿?这甚?这又是在搞什么鬼?
正想着,便见面前的铜镜中隐隐约约倒映出一个人的身形。
那人正端庄地坐在椅上,浓密如绸的发披在身后,在雪白的颈上乌云堆雪一般。彩凤步摇,金丝红珠,凤冠垂落洋洋洒洒的玉帘,将他的面容半遮半掩,只露出眉心一点痣与那双漆黑幽邃的眸。
桃腮粉面,昳丽非凡,观之心动怦然,可怜可爱。
一言蔽之,此人定是个不可多得、绝非凡品的美艳尤物!
柳云峤觉得有些眼熟,轻微地眯了眯眼,这下看清了。
是他自己,也是一个如花似玉,明艳动人的……
新娘。
新娘?!
很好,很好,的确是有人在娶亲。
好巧不巧,他就是被娶的当事人!
柳云峤骨节捏得嘎吱作响,冷嗤一声,就要掀案而起。
……不对。
陆京尧和温钰呢?
柳云峤骤然冷静,后知后觉想起城门那场涌起的大雾,神色阴沉下来。
大意了。那雾中掺着迷魂槐的粉末,吸食之后会致人昏迷。
眼下他们三人分散,这两个人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他这边撂担子,将这桩婚事搞砸招来祸事倒没什么,但却并不敢做保那两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
柳云峤额角青筋微跳,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坐回梳妆镜前,冷漠地盯着裙装的自己,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两百年清心寡欲,两百年洁身自好,如今倒好,一步到位,直接成亲。
第一次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那位新郎最好祈祷自己长的惊天地,泣鬼神,貌美如花,世间罕见,否则……
柳云峤面无表情冷笑。
“镪——”
屋外唢呐骤响,高昂的声音将锣鼓尽数压过,热浪此起彼伏,仿佛很是热闹一般。柳云峤倾耳听了片刻,听出奏得是《百鸟朝凤》。
他少时最喜出入各家戏楼酒馆,不说精通曲艺,但到底有些底子在。
《百鸟朝凤》一曲无论是在凡人境还是仙都,演奏多为喜悦轻快之调,常为喜事助兴,但有时也并非如此。
就像现在,听来凄凄切切,悲情满满。
柳云峤若有所思:“看来这门亲事是悲啊。”
屋门冷不丁的被敲响,有人用着极阴冷的腔调喊道:“吉时到——”
外面是夜晚。
柳云峤的视线从头顶那轮血月上收回,看向接他马褂轿夫。
这厮是个纸人,两坨过分的腮红扫在两颊,眼睛是一滴黑黑墨点。许是主人造就时并不精细,是以柳云峤能听到他走动时全身骨节在嘎吱作响。
“新娘上轿——”
柳云峤没动,静静打量着轿子。
这接亲的轿子同样是由纸糊就,车身雕满五彩凤凰,而正中的轿顶坐着一个男童模样的纸人。
他耷拉着两条腿,歪着脑袋,黑黢黢的眼一瞬不动的盯看柳云峤,和呆头呆脑的轿夫不同,他太活泼了。
男童拍着手,嘻嘻高唱。
“七月半,新嫁娘。龙凤冠,披头上……”
“……坐花轿,过山岗。郎君不再,哭断肠。”
小孩的声音本应清脆悦耳,奈何因为这小纸人声带不全的缘故,不仅称不上“银铃般”,反倒是阴恻恻的,叫人毛骨悚然。
若是温钰在此,怕是顷刻就要被吓得涕泗横淌,屁滚尿流。
柳云峤不在意这个,他在意那纸人唱得小曲。
又是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略略回忆,发觉这纸人和那黄衣女所唱确为一首歌。
难道黄衣女也来过这个乌衣镇?
“新娘上轿——”轿夫粗声催促。
“……”
行行行,上上上,且看本尊闹你个天翻地覆。
柳云峤纡尊降贵地上了花轿。
轿帘闭合,被人高高抬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唢呐随着它的起伏跌跌宕宕,柳云峤坐在里面跟着上下趔趄。
他勾起轿帘,从缝中望去,外面雾气蒙蒙并没有让人看出此是何地,不知怎么,思绪莫名跑了偏,将这里与仙都的嫁娶做了个对比。
仙都若是要道侣合籍,无一例外都会声势浩大。大多是万千灵兽为骑,万千繁花为缀,在朝日初升之时,合籍二人交颈相拥,祭出心尖血,告知皇天后土,至此,结为道侣。
倒是没有这种“别开生趣”。
柳云峤心道:……好吧,也算是不虚此行。
他们走过长长的廊道,走过一扇扇禁闭的门,花轿终于在敞开的堂前停下,柳云峤这才不紧不慢地松了轿帘,不多时,从外面伸进来一只粗糙、惨白的手。
“……”
柳云峤嫌弃至极地避开它,一撩衣袍,利落地跳下轿。马褂纸人也并不在意,只将其粗鲁将其搡进大堂。
大堂里绸带飘飘,放置着无数把椅,燃烧着数不清的红烛,鲜艳欲滴的瓜果堆砌在正前的高台上,四周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玉冠华服的红衣男子不耐地立在中央。
他背对着柳云峤,黑发如瀑,身姿挺拔,灼灼喜衣像极红枫,他只随意地穿,却在这红通的喜堂不逊一分颜色。
奈何这等醴艳之姿,却偏生被他浑身的清隽俊冷一压,散出一种深刻刺骨的寒气。
以至于……
不像来成亲的,倒像是来杀人的。
柳云峤面色古怪,愈看愈觉得这新郎的背影仿佛在哪里见过。正思索着,那新郎官像是背后有眼一样,倏地扭过了头,两人的目光便这么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