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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情切切松林生心意,血淋淋雨雾罩山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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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看了信,叹了口气,将信丢在了桌子上,自己则仰面顺势躺在了地毯子上。每一次家里的信一来,他就总是没有个好心情,加上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他也根本没有见到过雪衣,想一想,心里不免有些烦躁,预备要离开这里,回去看看他病重的父亲,可是一想到家里有那个女人照顾着,一想起“消失”的雪衣,他就总想再等一等。而她,自从上次邀他来了以后,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而他也不便向那花姨问些什么,只是越想越生气,他暗暗地恨起了雪衣。如果是紫微,他一定要狠狠地罚她,可偏偏这个女人同自己没什么关系,这一口气他只好忍着,同时多点耐心,只去想她的好,以此来冲淡她对他的欺骗。
他下定了决心,打算再等一天一夜,若是她还没有出现,就要走了。如果老天有眼,一定要让他赌赢,他这样期盼着。
男人躺在垫子上,任思绪漫游,意识模糊中,他听见一个声音——“花姨”。这声音异常熟悉,使他怀疑起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猛地醒来,来不及穿衣服,向门外走去,推开门,正正好她偏过头来,看向这边,他的目光就撞上了她的目光。她看了看他衣冠不整的样子,他朝她微笑,准备上前开口说话,却只见她眼睛里全是陌生,像是躲着什么似的走开了,她好像忘记了他。
他望着她的背影下楼去,皱着眉头只是不解何意,可饶是这样,他也满足了,总比见不着她强些。
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便告诉自己不必再想,可下午那个女人那样的目光到底让他无比在意,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烦躁地下了床。
他穿好衣服出了门,此时已是夜深,客栈的人大部分都睡下了,只有些许房间还传来呢喃之声,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只觉得心里莫名升起一团火气。
出了客栈,一阵风扑面而来,他紧了紧衣服,向远处望了望,没了白天的吵闹,夜里极其安静,连雪都稳重了不少,那样温柔地落下,像是落红飘飞一般。
他朝雪中走去,漫无目的,打算看一看深夜的雪景,洗一洗自己的心。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了,家里的事,这个女人的事,以至于他都没有功夫好好静下心来动笔写作了。不过索性现在囊中还不算羞涩,他也就不着急,先放松放松心情再说,能找到创作的灵感自然更好。
他看到木阁楼的后面,极远处有一片雪丘,那是一片松林,他便朝那里走去。
这一片地方平时大概没有人来,雪地上没有脚印子,松林也是保持着原样,没有看到有人伐木的痕迹,他便觉得很高兴。
松林是纵深的,往里走越黑暗,越偏僻,无意中,他发现一跳小路,由于黑暗,他看不到路的尽头,抬眼望去,只有一片黑色。他懊悔自己没拿了一盏灯笼出来的。不过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不甘心返回去,他还真想探索一番,说不害怕是假的,因为四围的风裹挟着松树,虽不是很大,却发出一种声音,在这样的深夜听来,直起鸡皮疙瘩。不过在这样的阴森森的环境呆久了,他的那一点点不害怕反而消逝殆尽了,随着越往里走,他反而觉得越来越兴奋,一种探索未知的快感和兴奋充斥着他的整个身心,就好像探索一个陌生的坏女人一样。
此时的他,□□跟精神却是分离了。他的□□在一个略显恐怖跟刺激的环境里游走,而他的精神却在那些浪漫的幻想跟美丽的文字中漫游。他在想,自己会不会有那样好的运气,在路的尽头发现一座木屋,木屋里有一个熟睡的冰美人,等待他一个吻去唤醒她,从此他们夜夜在这杳无人迹的林间偷情,不在乎人世间一切烦恼,只有爱情。他怀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来自于诗歌,散文,童话对他长久的浸润,他越发走得坚定跟快了些。此时林间的这条路,因为他这些主观的精神,竟变得不那样黑暗,相反他却觉得自己是走在一条通往美好理想的路上,头顶的天星光璀璨,有一美人,在林一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只看见远处的黑暗没有了,有一片亮光,虽不很亮,可对看久了黑色的他来说,却是无比明亮的存在,他不识得,只是越往前走,便越能清晰地闻到一股暗暗的熟悉的香。
待近了,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是一片花林。这些花开得又红又艳,树上的花被雪压着,地上的花随意的覆在雪上,有无数片吧,还有空中的花,正同雪一样,慢悠悠地飘落。一片雪同一片花落在他的身上,像美人的吻,无痕无迹。
他只觉得身心都开阔了,原先心里那些阴暗笼罩的事情都一一消散了。见了这些美的花,他就忘记了不快,忘记了以前。
他徘徊在花林里,头发上,衣服上沾了不少的花瓣,只是还未来得及好好欣赏,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歌声”,那样清晰,却又那样悠远,仿若夜半里飘渺着的清丽的笛音。
庭芳绕过丛丛花树,从无数横亘在眼前的花枝的缝隙中寻找着,只见一个黑发长垂的女人立在花丛下,穿一件白色长裙,头上插着花,手里正捏着一枝花,细细地嗅着。
听她念罢,庭芳立在原地,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女人此时已经回眸,那样温婉动人,同雪,同花浑然一体。
女人道:“谁在那儿?”
庭芳并不动,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女人站在明处,也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庭芳咧嘴无声一笑,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女人也应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庭芳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女人道:“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颦蹙?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庭芳道:“把酒祝月,且共从容。风絮沧山四桥东,今年花胜去年红。”
女人道:“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庭芳从花丛之中走出来,边走边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寒夜未寝,相与步于山林。”
女人见他慢慢走近,立在距她不远的地方,道:“宁不知倾国与倾城,美人难再得……”
庭芳道:“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女人看着男人,不再对诗,男人也看着女人。此时一阵风起,两人之间的花,连同着雪,簌簌飘落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庭芳早已不再笑,看着雪衣掩口笑着,雪衣见他瞧着自己,便不再笑了,转过身子,撷起了花。庭芳微微一笑,走过去,也捏着她捏着的那枝花,道:“你在撷花?”
雪衣并不回答,而是转过身又重新寻了一枝,自顾自又摘了起来。
庭芳跟过去,也摘了一片,放进了她的篮子里。雪衣看一眼他,微微一笑,又走开了。
这一次,庭芳没有跟过去,望着她的背影,不解她是何意思。
他愣神的功夫,她早已不再摘花,他瞧着她似要走。她向面前的山坡走去,不知为何,他一时兴起,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回眸,看一眼他握着的手,再看一眼他,并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轻轻要挣开。庭芳只是看着她,手上的力度渐渐减了下去,直至握住了冷冷的风。
眼前女人看着他,后退着,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向后跌去,雪衣一脚踩空了。
本来已经离开了他手心的手已经与他相距不到半尺,此时见到,便立刻向前寻去,重又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男人将女人拉回自己的身边,抱着她,便一齐向山坡下滚了下去。
苍白的雪坡,有两个人紧紧相拥着滚将下来,雪很厚,几乎将他们的身子埋没,他们融在雪里,身内的温暖同身背的冷侵蚀着两个人,使人分不清现实同梦境。
终于停止了翻滚,庭芳的手护着她的头,胳膊重重地撞在了山坡下尖锐的岩石上,立刻见了血,滴在那凌乱的雪上,嫣红夺目,触目惊心。庭芳来不及顾及伤的疼跟血的流动,低头看她,道:“没事了。”
雪衣缩在他的怀里,此时钻出来,惊恐地看着他,庭芳笑着安慰道:“没事了。你有没有受伤?”庭芳微微移动,为她腾出身下的空间,不料竟惊动了手臂,话刚一出口,庭芳便“嘶”了一声,饶他是个男人,那疼也不免使他发出了声。
雪衣偏头看去,只见他的手上早已鲜血淋漓,有些薄的血痕早已凝固,有些厚点的血珠还在缓缓滑动,向下跌去。一旁的雪早已经湿红了一片。
庭芳赶忙努力将手臂藏起来,笑着看她。
却只见她眼睛里好像有了泪,很快,一滴便顺着左眼尾滑落。
庭芳抱歉地笑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又有一滴泪从右边眼角处滑下来,庭芳道:“你不要害怕,我没事。”
可是眼泪只要有了,就断不肯白白的止住,而且眼前的男人又同她说了这样的话,雪衣的眼泪从两端一滴滴不停地滑落。
庭芳一只手抱着她的腰身,此时压在身下抽不开,另一只已经浸满了血,看着她的泪痕,他突然没了办法,只是下意识地便低下头,将那些泪痕一一吻掉了。
他的吻缓慢,轻柔,许久,才将那两行泪珠都吻掉。他抬起一些来看她,她的眼睛含着水雾,犹如晨起结着露水的花瓣,由于冷而更显苍白的脸,使唇看上去便更加绯红。此时,他幻想的那个只有文字构建的世界里才会出现的冰美人就在自己的身下,连呼吸都能感受到,她的泪也是为自己而流。那些文字里的一切充溢着他的头脑,使他只想起来那些美好的,冲动的爱情。他不能把持得住,低头吻了下去。
吻绵长细腻,如同伤口上的药膏,治愈着上药的人,也治愈着受伤的人。
许久他抬起头,仿佛两人已经经历了几万年几万岁一般。此时她只是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害羞,倒是他,面对着她这样的目光,竟有些不敢承认似的。
他道:“对……对不起。”说着,他便起身,雪衣躺在雪地上,却并不帮他,只是发着呆盯着他看。
待他艰难地起了身,她才起来,将裙摆在石头上磨破,撕扯下布条为他包扎上,她冰凉洁白的手沾染上他的血迹,可她好像并不在乎,仍然仔仔细细地为他包扎。
她包扎时,头垂在他的下巴底下,他看她的额头,她的睫毛,眼睑跟小巧的鼻子……甚至能俯视着看见她隐隐的山丘似的线条,他又有了那样“龌龊”的思想。可是不论怎样,每一次只要无意中一见到,他拥有的,不是由此而引起的他对于她身子探索的联想,以及与她身子缠绵的非分之想。他只是想起来诗,如果可以,他想为她美丽的身体写一首诗,当她的乳成了诗,他的脑子里不是那些□□的东西,而是含着像松林一般的原生态的,天然的,自然的美。他想要用阳光,春水,雨露,风与花,月与夜去赞美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那本就是他的真性情,甚至是人的真性情。他懂得欣赏美,这美自然也包括一个女人的身子。这并不等同于龌龊跟下流。她的身是一首诗,更是一幅画,一首歌,一篇散文……即使偶有占有,但那不是他以为的全部。两者兼而有之,但前者才是主要的部分。
雪衣为她包扎好,不同他说一句话,起身走了。
他看她的背影,直至隐没在飘飞着雪的茫茫中,才看一看胳膊上的布条,看见山坡上那样深,那样长的轨迹,他不知道这轨迹意味着什么,现下他琢磨不透。若是往常,他对一个女人琢磨不透,他会觉得有些恐惧,这恐惧不知缘何,也许只是因为他并没有爱上她们,这恐惧也只是来自于他失掉主动与控制的恐惧,可是对于雪衣的这种难以把握,他却觉得有些兴奋了,他并不担心那些。在同她的关系里,他是否主动,都是无所谓的。而且也的确是无所谓的,因为好像自从遇上她以来,他就一直都处于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