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妖》元夕夜灯

5、第五章

　　师傅说不能信任他，我听了，我一向都很听师傅的话，但是这一次……

　　我看他仰头饮尽一碗水，有几滴水顺着他唇角滑下来，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显得他的眸子很暗，我觉得那里面藏着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哼”他轻轻笑了一声“小兄弟，你这酒很不错，我很久没有醉过了”

　　我看着他眼里染上几分醉意，神情倒像是有一丝松动，好像扛着什么极重的担子，醉了才能放下一些。

　　“还有吗？这酒不错，再来一点”他已经醉得趴在石头上了，我感觉他平时酒量应该不错，这么高兴找到了能灌醉自己的酒，我倒是可以从这小瀑布里再接一点给他，但看他一副恨不得把自己灌死的样子，我说“没有了”，人怎么这么多烦恼啊，师傅偶尔也会站在窗前，一脸深沉。

　　我看他终于醉得睡着了，趴在石头上哼哼唧唧的，睡得并不好，月光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浓浓的眉拧着，我又想起刚捡到他的时候他那副模样了，唉，我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伸手想抻开他的眉头，可能弄得他有点痒，他伸手打了我的手一巴掌，赶蚊子似的。

　　我看着他，总觉得他就是值得信任，我知道，来这里的人说的名字，不一定是真的，但我就是觉得他告诉我的名字是真的。

　　（朝途酒量很好，他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喝闷酒，但渐渐的，不那么容易醉了，他就到处找些烈酒喝。

　　他从来不在人前醉酒，因为周围没有值得他全心信任的人，但他没想到，小瞧了这小药童带来的酒，居然真让他醉了。

　　朝途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记忆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记忆才慢慢回笼，最后是小药童把自己背回来的？他能背得动？

　　朝途晃晃脑袋，并没有宿醉后的昏沉感，真不像是昨天刚那样醉了一场酒，等下跟他道个谢吧。朝途梳洗好，想换身衣服，但发现身上没什么酒味，干脆就这样去找他们换药了。

　　看见药师身后跟着的云轻，朝途想打个招呼，却见云轻立马低头往他师傅身后躲，药师也立马投来了充满敌意的目光，噢，这就是要当昨天的事是个秘密了，可能是因为那个连他师傅都不知道的方子吧。朝途便略一拱手“抱歉，药师请开始吧”）

　　我看见朝途想跟我打招呼了，可我是瞒着师傅去见他的呀!师傅知道就不好了，我马上装作跟他不熟，果然，他一下就懂了，然后略一点头。

　　帮师傅收拾好药箱，我就赶紧去找朝途了，他正在桌子旁边捏着一块玉佩发呆。

　　“朝途!”我开心地朝他挥手，他放下玉佩，“你怎么来了？”“我来找你教我练武啊！简单的那种”他倒像是才想起来，“噢，可以，对了，昨天的酒，谢谢你了。”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我突然很有成就感，“不用谢啦，小事一桩”毕竟是水嘛，要多少有多少，我突然感觉我的小法术肯定还有更多等待发掘的妙用。“你不想让你师傅知道我们昨天出去喝酒了？”他突然问我，我跟他解释“其实不是喝酒的问题，师傅说了，不能跟来这里治伤的人走得太近了……”“你师父既不信任我，为什么又要这样救我。”“师傅不是说受你父亲所托嘛”他低头好像在考量我这话的真实性，再开口却是说“明天卯时，来找我”“卯时？”他一脸，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看着我，嗯了一声，我内心在咆哮，这么早？认真的？

　　（朝途有几分相信了，若真是父亲的人，只怕就是早年消失的那个，相貌被传成了云中仙子的那位了，真是他？当年的谣言传得，他都差点怀疑父亲那副谦和样子是装出来的，实际背地里玩得花了。只是，那都过去多少年了，自己当年，十一二岁？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吧，这药师当年据说就有20余岁，到现在，怎么看着还像个20出头的。他要是有这种永保青春的方子，为什么这十来年，父亲确是有了些岁月的痕迹。那就是跟这山里的神奇有关了？朝途还得回去打仗，蛮人这两年越发逼得紧，但他很想在腿伤痊愈之前找到那个翠色的身影。）

　　只是我没想到，朝途的“简单一点的武功”比师傅教的武功还要难!师傅一开始教了我些简单的剑法，虽然我一下也记不住，但那个好歹能动动，他这一大早把我拉出来，就让我扎马步，我蹲得两条腿都开始疯狂打颤了，他居然说我这还没开始怎么就不行了，这还没开始？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开始耍赖，我说要循序渐进，不能一下子就这么狠，他就拿还绑着着木条的腿踹我，我说我实在渴了要喝水，他就端到我嘴边，让我继续蹲着，我说我要上厕所，见他看不到我了我就准备溜，结果转头就撞到他胸膛上，又被抓回去接着练。

　　好不容易才熬过了那一个时辰，我其实还偷偷给自己作弊了的，腿还是连走路都走不稳了，还要给师傅打下手为他治腿，我心里叫苦连天，因为担心师傅看出来，我夹在两个人中间，不敢看这个也不敢看那个，这一上午实在太痛苦了，明天打死我也不去练什么武了。

　　我实在后悔用那两罐子酒来换朝途教我武功，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啊，见我没去赴约，居然直接来找我了，天还是全黑的，我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什么伪装都没有，被叩门声吓个半死。赶紧套上面具和布衣，周旋半天还是被拉去早练了。

　　我就天天被拖去练武，多是难熬的基本功，又枯燥又乏味，天天想逃，天天逃跑失败，半死不活地被抓去练习。

　　他来房间找我，我就提前躲去后山，他到后山找人，我就像以前一样，躲在竹叶间偷偷笑他，看他到处打转转。其实我觉得，每天和他玩这种你追我赶的小把戏，可比练武有趣地多。

　　我发现朝途这个人看着有点冷冷的，其实很温柔，不对不对，不能说温柔，应该说善良，就是那种，嗯，灵魂里的善良。我看见他曾把搁浅的鱼扔回水里，那傻鱼刚得救，又蹦蹦跳跳地搁了浅，朝途就面无表情地又扔了一次，傻鱼第三次蹦上来的时候，朝途直接在它落地前就一脚把它踢了回去，噗通一声，飞溅的水花都没沾到朝途的衣角，他那利落的动作真的太帅了，我又起了三分钟热度乖乖练了两天。

　　我还发现，朝途看着是个年轻有为的将军，应该也是御下有方的，但是如果我真的做出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的样子，比如垂着脑袋耸着肩膀，把自己缩成一小团那种，他就会有点手足无措的，我有几次是真委屈了，但发现他碰上我这种样子，强硬的态度就会有几分软下来之后，我就借着他以为我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时不时用一下这招，逗得他有火发不出，他就只能把怒气都撒在竹子上，凌厉的剑气卷起竹叶，掀起阵阵青风，他连生气都这么，我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但是最近看着他，我总会突然心跳加快，我把了自己的脉，也诊不出什么毛病，我还找师傅看了，师傅也诊不出，还问我最近忙什么呢，我想起朝途，又觉得脸上发热，赶紧逃跑了。

　　有□□途趁我往竹子后面闪的时候，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腕，他拉着我往小瀑布旁边走，我甩也甩不开他的手。

　　“小云”他站在瀑布前，雾气笼罩在他周围，一脸严肃的，我感觉他现在很像一个发了怒的风神，周围的落叶断草围着他打着旋，我识趣地安静了下来，“怎……怎么了”我心慌得不得了，他不会以后都不想教我了吧，我突然有点后悔老是不认真学。

　　“小云，我知道你年纪小，但习武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我既答应了你，便会尽自己的责任教你，可是你……”（朝途真的犯难了，虽然他自己要学的东西很多，他也不是每样都喜欢，可既然要学，他就尽全力学，不像眼前这小家伙，太严了，又看他一副委屈样子，太松了，这又不是个自觉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太傅面对一些贪玩的小皇子时，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该死，这就是当哥哥的感觉吗，娃也太难带了。

　　朝途真不知道一下子该怎么说，其实看着这小小的个子，朝途好想把他护在怀里，可能他是想到了小时候无依无靠的自己，可是人家有他的师傅，哪能轮到自己一个外人护着，想到这，他心里又有几分堵。其实“小药童”大概不知道，朝途身边没有几个完全不用思考什么利益关系的人，好不容易看到个称心的，想培养成自己人，又遇见的晚了点，已经是别人的了，这种感觉，不太好受。）

　　我彻底慌了，生怕他下一句就是算了吧，我教不了你了，于是赶紧抓住他的手，万分诚恳地说:“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今天开始就真的真的认真学!”他好像有一丝惊讶“我还没说什么呢？”我赶紧说“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态度不端正，我一定认真起来，就像你写字一样那么认真!”“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写字？”完了，嘴快了，“小药童”是没见过朝途写字的，是有只小鸟飞到他桌子上看过，还在他肩头落过，随着他手臂的摆动，看他笔下走出流畅的线条。我只能干干地掩饰“可……可能我记错了，但我以后真的会认真学的”我特别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虽然不知道他能不能隔着面具感受到我诚恳的眼神。他松了口气似的，轻笑了一声“那再给你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