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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心无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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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堂作为朱家祖祠,是整个鸣玉岛上最高大的建筑,殿顶由层层琉璃瓦铺成,四角的飞檐斗拱雕龙绘凤,个个张牙舞爪、凶神恶煞。
此刻,一轮红日恰好自清峡口升出,恢弘万丈的金光正面照到那些栩栩如生的雕饰上,无形蔓延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场。
大殿内足有十六根巨木作梁,只供着一尊高十八尺的冲虚真人像,本该十分宽敞,此刻却居然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人群最中心摆着四把太师椅,其上自然是分别是来自三清、蜀山、姑射与瀛洲的四人,朱瀚这位朱家的家主反而站在一旁。
见她进门,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登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一齐定到她身上。
朱英镇定自若,先行了个礼:“晚辈朱英,见过各位前辈。”
那四位中间,一名须发皆白,却留着一圈络腮胡的老者抬了抬手,声洪如钟:“免礼,将你与那鬼王的渊源讲来听听。”
此人虽穿着金边道袍,却生得面宽鼻直,八字眉直冲鬓角,目光炬炬如鹰虎,魁梧壮硕,双腿大张,气势逼人,全然不像个道士。
朱英见他头上莲花金冠,便知这位即是三清山的玄阳长老,以脾气直率刚正闻名,在到场的诸位中也是辈分极高的存在。
既然他已发了话,她便不再客套,直入主题,条理分明地讲起了自己在奉县所遇之事。
讲到噬魂蛊发作时,人群一片哗然。
今日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没亲自参与百年前对那苗疆魔道的围剿,也对这种臭名远扬的恶蛊有所耳闻,当即有人问:“你确定?真是噬魂蛊?”
朱英从袖中取出一个一指粗的琉璃瓶,里面泡着一颗还未成熟的虫卵:“千真万确,诸位请看。”
玄阳长老身侧那名裹着宽大白衣、面容平庸到一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的中年人轻轻一招手,朱英手中琉璃瓶便到了他手里。
他仔细端详了片刻,颔首:“确是噬魂蛊。”
四周质疑声顿时消失了个干净。
看来这位便是那名瀛洲长老。
朱英一边在心中不动声色地想,一边吸了口气要继续,没想到人群中又传出一道呼声:“这噬魂蛊是哪里来的?要让接近万人身中噬魂蛊,需要多少蛊师?”
噬魂蛊这种等级的蛊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炼出的,一名真人境的蛊师炼出一只都需要许多时间,更别提是成百上千只。
绝非一两个散修能做到,必定是多人合谋。
朱英摇摇头:“蛊虫的具体来源晚辈尚且不知,诸位请先稍安勿躁,听我讲完。”
稍安勿躁是不可能的,等她说到自己发现那鬼王的真身乃是司马彻的时候,众人又是一阵惊愕。
立刻有人愤愤出言:“岂有此理,如此阴损之事,必是魔修所为!”
这人义愤填膺地喊完,却尴尬地发现好半晌没一个人应他。围观的人精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说话。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听出来了,将人魂关进死物里,这不是阴山宗的锁魂吗?
阴山宗的人也来了,是名穿着灰色道袍的瘦削老者,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朱英的背影。
朱英全当不知道,正要继续,没成想坐在玄阳长老左侧的那名白衣青年竟突然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确,即便不看用法,能发明出拘人魂魄之术的人,想必也非良善之辈。”
那名阴山宗老者的目光顿时转了个弯,往声音主人的方向看去了。
朱英顺势抬头。
此人身形颀长挺拔,背上背了把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剑,面容寡淡,薄唇鹤眼,气质好似清云出岫,碧雾漫涧,存在感并不强,可一旦看进眼里了,又会觉得哪里都很不一样,哪里都很翩翩。
朱英上上下下将他端详两遍,仔细记下了这名蜀山弟子的脸,并附加了一行批注:棒槌。
严越不知道为什么包括朱英在内,满场人忽然都扭头看着他,好像他说了什么错话一样,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朱英心中好笑。
久闻蜀山剑修心性澄明,不谙世事,今日始得一见。
那阴山宗的老头一看说话的人是蜀山内门弟子,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欺软怕硬地移回视线,继续瞪朱英。
朱英便顶着身后赤裸裸的敌意,泰然自若地讲了下去。
等到她最后一句:“……晚辈所知之事便这么多。”说出口,这些人听没听累不知道,反正她是讲得口干舌燥了。
这厢她话音刚落,那阴山宗的老者立刻火急火燎地告起了状:“玄阳长老、青虚长老、昭灵仙子,这小娃血口喷人,张嘴便说此事与我阴山宗有关,可我阴山宗向来安居东北,于此地相隔三千里,怎会有所牵扯?”
一番自证后,又向朱英:“小娃,你要污我宗门,也得先拿出证据,若是空口无凭,怎能仅仅靠一张嘴就信口雌黄?”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毕竟朱英方才都亲口说了,不管是长绝还是鬼王,全随着司马彻魂飞魄散而消散殆尽,一点灰都没留下,难怪他能气焰如此嚣张。
朱英略一沉吟:“恕晚辈见识短浅,实不相瞒,晚辈从前甚至都没听说过这许多术法,关于贵宗的猜测并非我自身所有,而是无为子前辈告知,至于其中道理,晚辈其实也不清楚。”
那老者一听,本就阴恻恻的神色顿时更加阴鸷了。
他说朱英没有证据,朱英一扭头将责任推到无为子身上,可无为子不也仙去了么,这笔账还怎么算?
他还要再分辩,玄阳长老却忽然抬起半掌,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小女娃,你说二十一年前,有苗人在奉县画过换命邪阵。”
他一开口,朱英只觉得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好像说话的不是个人,而是座山,顿时不再动玲珑心思,老实道:“是。”
“数月前,又有魔修将上万只噬魂蛊种进了奉县百姓的体内,七日前利用你们将其催动,从而养出了个不必渡劫的鬼王。”
“是。”
“你认为,是同一拨人么?”
朱英又在心中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翻了个遍,才审慎地回答:“晚辈以为是。”
如果不是同一拨人,那后来之人是怎么精准地找到青桐的呢?
“这些魔修如此大费周章,布下二十一年的局,为何要特地在选此处?”
这倒是把朱英问住了。
奉县这地方,南不傍水,北不依山,命脉风水人气没一个占着,为何要特意挑在这么一处偏僻地方?
她毫无头绪,遂一五一十答:“晚辈不知。”
玄阳长老忽然冷哼一声,如狼似豹的双眼一眯,射出让人胆寒的精光:“你不知,老夫倒有个猜测。”
朱英愣住了。
话中语气……似乎不是长辈询问晚辈看法的口吻。
反倒像是质问。
她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什么,背后冷汗齐下,唰地浸湿了衣衫。
玄阳怀疑他们与魔修勾结!
朱英不明白这些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她们朱家隐居深山,从来避世不出,只在附近百姓有难时才离岛驱邪,还分文不取。
朱家和魔修勾结,害得自己家旁边尸横遍野、怨气冲天,自己也身陷囹圄,他们图什么呢?
围观者之中反应快的,也立刻换上一副呆滞的表情,瞅瞅这个,瞅瞅那个,不敢吱声。
唯有座中那三人仍面不改色,昭灵还是笑眯眯的,一手搭在扶手上,用指甲盖轻轻敲着檀木椅,看好戏一样,青虚长老同样神态自若,仿佛他们早知有此一场。
严越的神情倒是同样没有变化,不过那多半是因为他没听懂。
朱英用舌尖死死抵着上颚,强压下自己惊得发颤的心肝,拼命将被吓飞了的魂生生扯了回来。
她咽下了涌到喉头的百千辩解,只哑着嗓子问了一句:“长老此言……是为何?”
玄阳眯着眼将她仔细打量许久,最后才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中沉声回答:“你长得,不像梁人。”
此言一出,别说是朱英,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人都惊得瞪大了眼。
玄阳长老的意思,朱家私通魔修的证据,竟然是朱家大小姐长得像苗人与梁人的混血!
即便说出此话的人是以刚正不阿闻名的玄阳长老,恐怕也挡不住人问,这算哪门子的证据?
若是发明“莫须有”一词的人在场,怕是要拍案叫绝,好像这个词生来就是为此情此景准备的!
于是不等朱英反驳,围观者先骚动起来了。
可那毕竟是玄阳长老,即便他说的话再离奇,旁人也只敢窃窃私语,唯独严越这个浑身上下只有一根筋的几乎立马出言不逊:“玄阳长老这是何意?即便长相与苗人有几分相似,恐怕也不能作为与魔教勾结之证据。”
幸好玄阳并未跟他计较,张了张嘴还欲多言,却被昭灵抢了先。
昭灵笑嘻嘻地拍拍手,声音清脆如银铃:“好咯好咯,玄阳大哥讲话不拣要紧的,我来讲。”
“细伢儿,你方才讲,你碎裂的经脉被鬼王煞气维持,经脉里头还装着灵气,是不咯?”
“是。”
“听起来很罕见吧,”昭灵一手撑在下巴上,很苦恼地晃晃脑袋:“啊哟,可远不止是罕见。”
“我、玄阳大哥和青虚长老早在你还没醒时就探查过你的经脉了,那些连接你经脉的煞气不是一般般的煞气,那是鬼王的本源煞气呀,换成个其他人,就算是我,别说连接了,漏进经脉里一点点都是剧毒的。”
“可你非但没被它毒死,居然还在慢慢地、慢慢地吸收它修复自己的身体,好像天生就和它是一块儿的,这不叫罕见,这叫吓人哩!”
昭灵忽然直起脖子,怕朱英不知道似的瞪大眼睛问她:“细伢儿,你知道,只有邪祟才天生能吸收煞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