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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潼关令(三) ...

  •   无为子再没藏着掖着,将他与鬼王短短几个交锋间得到的信息尽数告知众人。

      简单来说,就是如今的奉县已大半成了那鬼王的私人领地,与外界断了联系,气运风水全由他一人做主,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仅剩一个范府,凭借三清铃的威力成了他们唯一的安身之所,或者也可以说是装这群鳖的瓮。

      “此等逆天之事必然不能一蹴而就,天与地的联系非一朝一夕能尽数断开,定有藕断丝连之处,”真遇上了事,无为子一下又靠谱了不少,向众人说清事态严峻后,还十分贴心地宽慰了几句:“那枪中承载了鬼王的全部力量,他此举是自损八百,短时间内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了。”

      不待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缓和一下,这老道又乐呵呵地补充道:“所以我们大可以赶在中元以前,趁他元气大伤、尚未完全得到奉县时,将他围猎,逼他将长/枪从龙脉里抽出来,从而脱身。”

      哦,还好还好,仅仅只需要……好个仙人板板啊!

      在场的共有十三人,四个朱家祭酒,三个弟子,还有五个小辈,闻言皆是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疑心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别的不说,不久前鬼王发疯的模样大家都见到了,朱英更是脸贴脸地看了一出,至今仍觉那股臭气萦在鼻尖未散。

      对于自家这群最高不过通灵的半罐水在他面前是如何用小拇指都能碾死的,朱英再清楚不过了,让这群半吊子去围猎鬼王,就跟要一群耗子去围猎狮王似的,说出去能让人笑得打跌。

      杨净玄本就土色的脸闻言更是添了一层万念俱灰,他欲哭无泪道:“道长,我们小道门不比贵派门中皆是天之骄子,我们半路出家的修道之人功夫究竟如何,无需多说,您自然能看出来,对付个把厉鬼已属困难,让我们去围猎鬼王这个级别的邪祟,与以卵击石也无异了。”

      无为子弯了弯眼角,将拂尘往肩上一甩,模样很是轻松:“无妨,无妨,老夫自有办法,诸位道友这几日帮老夫布阵便好。”

      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众人虽完全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门路,却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下踏实许多——三清山的道长都这么说了,那大抵的确没什么可忧心的。

      只有朱英一人对此仍然存有怀疑,她是众人之中唯一一个近距离感受过鬼王威压的人,连她这个常年以无畏之心磨练剑意的人都站不起来,真有什么法阵能打破这样大的鸿沟吗?

      因此,她特地在众人离去后截住无为子,单刀直入地发问:“道长,我们胜算有多少。”

      无为子掐着指尖认真算了算,如实回答:“不到一成。”

      “……”还说他靠谱了不少,原来竟都是错觉。

      饶是胆比天大的朱英听了这话,也止不住流露出浓浓的忧愁之色。

      倒不是为她自己,主要是为她爹,她妹妹,她师兄等等,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百分之一她也是敢闯一闯的,但这么多人拖家带口的困在里面,朱英那点为数不多的胆小怕事都留给这些人了。

      因此,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开口,竟然罕见地打起了退堂鼓:“鬼王出世,外面的教派不会毫无察觉,况且道长你们还在里面,三清山绝不会坐视不理,我们为何不先休养生息,等救援来了,再里应外合?”

      “孩子,不是我不想,是我们不能。”

      无为子越看这个机灵又刻苦的后生越顺眼,慈眉善目地与她解释:“中元一过,鬼王就能完全断开奉县的龙脉,到那时,饶是我派中大长老亲自前来,也捞不出一个人了。”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十日的时间拼一个不过一成的生路,或者成功逃出,或者困死于此。

      想到这里,朱英的愁容又深了几分。

      无为子倒是不枉宗师之名,颇有大家风度,此时也不见难色,只是轻轻拍了拍朱英的肩:“小道友,你之心智较常人是难得一见的坚定不移,但也因此极易入歧途。虽你修破道,我修合道,道不同,并无可指教之处,但老夫于此钻研两百载有余,多少算是个前辈,感悟多少不敢夸口,却有一言相告。”

      “尽人事而已。”

      这可折煞朱英了,她统共才活了十六年,无为子却已经“钻研两百载有余”,还跟她说什么“并无可指教之处”,吓得她连忙要将话中抬举之意推脱回去,却在看清无为子的表情之时呆了呆,没了言语。

      无为子一双细长丹凤眼中并不含笑,神色十分诚恳,并不像是逗她取乐或是客气自谦,而是他心中始终就是如此认为的。

      这老道平日总是笑意盈盈,来者不拒,看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如果有意与他攀谈,能从天气冷暖一路嘚啵嘚啵到山里的什么果子好吃,虽然他不一定什么都懂,却一定什么都听得津津有味,与朱英心中的得道高人相去甚远。

      他们合道不都讲究一个远红尘、悟正道吗,这么有烟火气,怎么叫远红尘。

      可今日听君一席话,她却忽然咂摸出了一点世外高人的意思——他的远红尘不是看轻尘世,而是看轻自己。

      就像一片浮云,随风漂泊无定,看惯世间百态,虽远高于众生,甚至与日月并肩,却既不看高自己,也不看低自己,不如说他的眼里根本没有自己。

      连自己都没有,就更不可能有红尘了。

      这样超然物外的领悟让朱英心神一震,她虽还远没到看破这些道理的年纪,却感觉自己无意间摸到了个边,顿时肃然起敬,正色地拱手行了个礼:“晚辈受教。”

      无为子哈哈笑了两声,不知从她眼中看出了些什么,没再多说,只是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她的头。

      之后的几日,他们试探着出了几次结界,果然如无为子所说,四处都不见那鬼王的身影,可能确实伤得不轻,没力气出来作妖了。

      朱家人趁机小心翼翼地在奉县里搜罗起了幸存者,一边救人一边给无为子打下手布阵,忙得脚不沾地。

      另外,不知那鬼王究竟是什么毛病,在边界处罩了一圈黑雾,不仅不准里面的人出去,也不准外面的东西进来,等奉县内化为走尸的尸体被尽数料理完后,居然再没什么邪祟出现。

      好像那些千里迢迢前来投奔鬼王大小恶鬼们,全被他大手一挥关在了门外,十分没有风度。

      几日里,朱英与朱慕跟着祭酒们在城中四处救人,朱菀、潇湘和宋渡雪这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则被留在结界中帮着弟子们照顾伤者,竟就这么风平浪静、四平八稳的过去了,一点变故没出,弄的朱英心中越发没底——他们在城中闹这么些动静,那鬼王不可能不知道,却也不出来露个面,究竟是什么缘故。

      无为子说剥离龙脉之事他亦从未亲身经历,鬼王虽留下黑雾做禁制,但尚未完全断开的龙脉处于一片混沌的未知态,会干扰鬼王定下的规则,因此虽也可能借机闯出禁制,只是之后会发生什么就难说了,所以最好别去冒险。

      朱英仔细听了,但只听进去了前半句。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大人愈是警告不要做什么,他们就愈是想去试一试,朱英也不能免俗。

      自从她从无为子口中得知硬闯禁制也可能直接离开奉县,就默默惦记到了心里。

      说到底,还是她没有无为子那般万事不挂心的良好心态,放不下自己的命,更放不下亲朋好友的命,满脑子都在担心过几天他们斗不过那鬼王,要一起交代在这里。

      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朱英也不敢让他们知道,因此只能一个人背着这沉重的秘密,终日端着张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跑进跑出,连宋渡雪和潇湘都看出了她心情不佳,整天绕着她走。

      这个念头在朱英心中揣了四天,终于揣不住了。

      她下定决心,今日就偷偷溜去边界,看看那黑雾中究竟有什么,反正前几日杨净玄也牵着绳子往里走了几步,除了最后迷了路又自己走出来以外,半根毫毛都没少。

      主意已定,她只携了一把剑,什么也没跟人交代,孤身离开了范府。

      距离噬魂蛊发作已经过去数日,奉县一万居民最后竟只存活下来不到百人,满大街未成邪祟的尸体来不及收拾,匆匆用布料盖上就算入了殓,好不凄凉。

      说起来,这还是朱英头一回离开鸣玉岛,虽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县城,她却也记得刚来时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再反观如今尸横遍野的萧瑟,当真是无常。

      也许是极阴之体的缘故,朱英自小就不是什么热络人,不如她妹妹朱菀那样心口浅得一伸手就能摸见,哪怕是素未蒙面之人的喜怒哀乐也很容易就进了心,小时候看见个冻死的小鸟都能捶胸顿足地哭上半天。

      朱英心里那一亩三分地只放了几个人,除此之外天生带着三分非亲非故的疏离,满大街的尸体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她面前,她也掉不出一滴眼泪。

      她只默默想,鬼王一出世就要万人陪葬,如果真有天道,真有规则,又是个什么没道理的规则?

      不等她想个明白,眼前已经出现了那冲天而起的漆黑雾气,从远处看去,浓稠得好似铜墙铁壁,牢牢实实笼罩着奉县,让人压根看不见外面的天空,但凑近一碰,却又什么都摸不到。

      朱英将手伸进去捞了一把,什么都没碰到,那雾气一旦被抓进手里,就像轻烟似的,眨眼逸散不见了,透着股仿佛是活物一般的邪性。

      换做别人,心中早就怯了,但这位可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朱大胆,她又往里摸了两把,仍是没抓到东西,便抬手搭上腰间的七星法剑,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迈步踏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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