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草》咚眠

1、辰

　　——她生于悬岩峭壁间，像荒野的藤条，野蛮生长。
　　——只有死死攀附岩石，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拨开藤黄色的迷雾，踏上积水的青石板路，走进荒无人烟的古巷。
　　笛声幽幽，凄婉动人。
　　破败的古庙凭空乍现，将朽的木牌迎风飘荡，与蜘蛛网交相辉映，叮叮作响。
　　靛青色的汉隶染了月色，显露出来，孤零零的，只此一字：
　　——辰。

　　柳藤恍然惊醒，脖颈凉得透彻。

　　一月前，柳藤接了一个新工作，给一部小说画插图。
　　辰，正是这部小说的名字。
　　也是她从梦中惊醒的时辰。

　　烟花三月，春光与晓色撞个满怀。
　　雨露挂在柳树梢头，迎着淡金色熹微，显出圆润透亮的身形，令人垂涎。一杯清透的酒酿小汤圆随着女孩的步调，上上下下，波澜不止。
　　柳藤在蓝色导航软件的指引下，步行至钦州最负盛名的商圈，一头钻进夹在两座购物商场之间的小巷。
　　沿着小巷一路前行，柳暗花明处，露出了一个门头虽残破不堪，却隐隐有微光散落的小店。
　　便是此行的终点——“周公解梦”店。

　　她将手机揣进衣兜，吸完最后一枚鲜红的枸杞，把塑料杯丢进墙角的灰色垃圾桶里，擦净手心的水渍，两只手推开了那扇咯吱作响的玻璃门，迈进这家名为“周公解梦”的小破店。

　　“你好，欢迎光临。”

　　清脆的电子音如幽灵一般在耳畔响起，吓得柳藤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半步，捂住胸口，安抚呼之欲出的心脏。
　　她定定神，缓缓抬眸，迎面撞见了摆放在门口的巨型招财猫。那招财猫活像一尊大佛，金光闪闪，差点亮瞎她的双眼。
　　招财猫两侧立有左右护法——如电视雪花般的二维码。绿色的郁郁葱葱，蓝色的生机勃勃。蓝绿二维码和中间的巨型金猫一起，冲她悠悠招手。
　　甚是明媚，甚是欢喜。

　　踟躇间，身后忽又传来一声刺耳的剧烈声响。原是方才开启的那扇颤颤巍巍的玻璃门，凭借惯性，归了原位，撞上了另一扇玻璃门。
　　三两声后，余音尽散。
　　终于，狭小的空间，只剩珠子与鞋面碰击的声音。

　　空气中瞬时飘来一股儿奇异的气味，直冲口鼻，像烟酒味的混合体，似乎还掺了草药。
　　一缕烟雾徐徐升起，化作青龙，飘散在眼前，与尘埃相伴，宛如一道天然屏障，将小店一分为二。

　　一半明媚映金色微光，一半阴沉飘青色烟云。

　　长桌之后，现出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蓄须老者。
　　一缕微卷的碎发钻出道巾，落在漆黑的墨镜上，映着她的影像。
　　白色贝雷帽，披肩卷发，珍珠项链，黄色套头毛衣，白色针织长裙，黄色短袜，白色厚底鞋，鞋面挂着两颗圆润饱满的珍珠。
　　仅有的响声，便源自珍珠。

　　“您好，我叫柳藤。”她上前一步，伴着珠翠声，率先自我介绍。
　　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言不发，昏暗的灯光，朦胧的烟雾，乃至怪异的着装，都为眼前之人添了些许神秘。
　　“咳咳——”柳藤蹑手蹑脚地走近，轻咳两声，试图表明来意，“那个……”
　　呃……该如何称呼呢？
　　柳藤的大脑飞速运转，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个堪称完美的称呼——“大师！”
　　柳藤又清了清嗓子，双手微抬，置于胸前，露出一副道教徒般虔诚的模样：“大师，我是来解梦的。”
　　店内一片死寂，对方仍旧一动不动，墨镜遮蔽了视线，看不到眸子，倒像是睡着了。
　　柳藤进退两难，刚想再次开口，就被打断了。
　　“夜有纷纷梦，神魂预吉凶。”老道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米缸里掺了细沙，“你的梦，老夫已窥探。”
　　柳藤低眉拱手，表现得愈发虔诚：“请大师赐教。”
　　头顶的细沙再次响起：“金银宝者主富贵，金银珠玉大吉利。”
　　柳藤微微抬眼：“小女子愚笨，还请大师明示。”
　　对方缓缓伸出五根手指。
　　柳藤学着对方的动作，颤巍巍，也伸出五根手指，试探道：“五……五十？”
　　对方轻轻摇头，像店里的招财猫般缓慢笨拙，好似生了锈。
　　“五百？”
　　又是一阵沉默。
　　柳藤还欲开口，只见对方微微颔首。
　　她连忙掏出手机，扫了扫绿色的二维码，手指麻利地敲下一串数字。
　　耳边传来钱款到账的声音，清脆的电子音再次响彻昏暗的小店，这次还带着清朗的回音，久久不散。
　　柳藤顿觉眼前那尊金猫越发明媚，动作好似已不再笨拙，摆手的频率都变高了。

　　柳藤满脸殷勤地看向隐于青烟之后的老道：“大师……”
　　“此乃大吉之兆，只管放手去做。”老道打断了她，挥一挥衣袖，向里间走去。
　　这分明是赶客的意思。
　　柳藤的裙角刚挨到高脚凳，急忙起身喊住对方：“大师！就……再没有其他要交代的？”
　　“去吧，莫要忧虑。”
　　细沙流逝，一去不返，老道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印着八卦图的靛青色帘布之后。
　　唯余青烟，袅袅升空。

　　柳藤云里雾里，迷迷糊糊走出店铺，站在狭窄的小巷，指尖来回拨弄着胸前的珍珠项链。
　　一阵凉风徐来，枯叶跌落在额间，惊醒了她。
　　“不对呀，他什么都没问，我什么都没说呀，这算哪门子的解梦？”
　　柳藤倒转双脚，杀了个回马枪。
　　“——大师！”
　　却见长桌之后，青烟散去，一位面容白皙的少年正在对镜粘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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