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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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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来得这么慢?”
“摔了一跤……对不起……”
萧漠麻利地倒水煮茶,看不出异样,也挑不出毛病。
指缝和齿缝间的泥土,更是早已冲刷地干干净净。
凌晨四点半,霜樱还在睡觉的时候,是萧漠唯一的发泄时间了……她就靠着这段凛冽的时间和草叶上的念想,竭尽全力带着人的思想活下去。
“今天去凝香山。”霜樱话音未落,指间已是铁链轻响,猛然将萧漠拽倒在地。
她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赶紧顺着铁链的力道爬过去。
霜樱的皮肤白得像落樱泉里的光,就这么出去,必然万众瞩目。以往每到下山时,都是萧漠帮她在裸露的肌肤上涂抹泥果的浆水,使皮肤变成纯天然的小麦色。
其实没必要这样。
面具一戴,衣袍一裹,头发一盘,帽子一压,谁也不会注意到霜樱。
涂浆水,完全是她为了和师尊亲近,使的小把戏。
现在可真是造孽了……
萧漠全程屏息,胸膛却起伏得愈发剧烈……霜樱警告过她的,再有一次过呼吸的症状,就把她淹死在落樱泉。
她还想活着,她还必须活下去!只要杀……
哗的一声,盘子掉在地上,浆水四溅。
萧漠连忙蹲下,捡拾碎片,脖子被鞋尖抵住。
“在想什么?”
鞋尖抬起她的下巴,霜樱慢悠悠问道。
“没,没想什么……呼……”
萧漠抓起碎片刺进掌心,剧痛暂时缓和了强烈的恐惧和呼吸的迫切。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堆起笑容。
霜樱什么也不说,仅仅是坐在那,面无表情。
即便只有这样,萧漠也控制不住地发抖,声染哭腔:“我真的没想什么,师尊……我只是害怕你打我……我真的很害怕……”
“哪有小狗不挨打的。”霜樱笑了起来,一点点放下鞋尖:“别再有下一次了。”
“好,好的师尊!谢谢……”
终于涂完了,萧漠立即四肢着地,恢复爬行的样子。
这样,能和霜樱离得远点……还能低着头,不看对方。
嘴好麻……奇怪了,她刚刚说话了吗?
萧漠有些心慌。即便现在身体状况已经恢复,有时候怕到极致,还是会在某些事情上恍惚不清。
不过,就算说了,应该也没说错话吧……
她胆战心惊地盯着师尊的鞋,鞋子暂时没有攻击她的意向。
她模模糊糊想到,可能自己只是说了无数声谢谢。
“起来。”
霜樱忽然道,萧漠立即照做,手却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有必要这么害怕吗?”她越害怕越失态,霜樱往往越有兴致,轻轻捧起她的脸,指尖仍如鳞片一样冰冷:“我只是给我的小狗做个标记,免得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跑了。”
萧漠心下一紧,差点推开对方。
即便忍住了动作,瞪大的双眼依旧被霜樱看个清楚:“怎么了,漠儿?”
“我怕……”萧漠嗫嚅道,眼尾溢出泪来:“我怕,师尊,你别弄疼我好不好……”
霜樱莞尔:“不会很疼的。”
她的指尖从颧骨慢慢滑到下颚,若即若离,温柔似水,却在萧漠的颤抖中猛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都说了不疼,漠儿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萧漠已经被训练得掐住脖子也不会反抗了,乖乖顺着手的力道,倒在桌上。
“呼……呼啊……别……别打针……”
她弱声哀求,泪眼朦胧中,依稀感到对方手上拿的就是针管。
“别打针,别打针师尊!求求你……呼……呼……”
“闭嘴。”脖子上的力道收紧了,霜樱的语气也很不悦:“想死在落樱泉里是吗?真不嫌晦气。”
萧漠用尽全力忍住,呼吸却越发急促。阴影压了下来,完全挡住光线,针管也向她的脖子移来,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痛的是额头?
萧漠顿了良久,终于辩出真假来。脖子仍被霜樱掐着,没有冰冷的触感。
是额头……眉心处传来一阵阵刺痛感,有液体一直滑到太阳穴那。
在干什么……
虽然痛,好歹没有勾起特别可怕的回忆。
萧漠渐渐恢复了正常呼吸,眼泪不流了,但也不敢擦。
出了门,她仍不知道霜樱在额头上刻了什么,只感到刺痛。
风吹时阵阵刺痛,久之,风不吹时也隐隐疼痛。
直到列车驶入隧道,她才看清。
竟是朵漂亮至极的血樱花。
或者说,樱花形状的伤口……
根本看不出来伤口的样子,谁都会打赌这绝对是用颜料画上去的。
只有萧漠知道霜樱就是剥开了皮,露出鲜红的肉,再处理了一下。
她从后脖颈到脚踝,处处是类似的杰作……前几天才在落樱泉里痊愈了。
但是实在漂亮,比在脚踝画的小狗,胸口画的小猫精致漂亮多了,知道会痛,她还是忍不住摸了摸。
“花花!”
前座的小孩也伸出手来,要摸她的额头。
“真可爱的小朋友。”霜樱受不了打扰,放下报纸,接住那只胖乎乎的小手:“叫什么名字呢?”
“姐姐!”
小孩的注意力立即被比花花更漂亮的姐姐吸引了,伸手要抱霜樱。
“小心哦,这样很危险的。”
霜樱站起身,抱着小孩的腰,向前座探头:“夫人,您的孩子这样乱爬可能会摔到哦,还是让他在座位上坐好吧?”
“哦好好,对不起,打扰你了。”
前座将小孩抱了回去。
师尊重新拿起报纸,萧漠才松了口气。
车驶离隧道,她扭头望向窗外的原野。
明明是霜樱说坐车可以看风景,又不选靠窗的座。让她待在里面,简直跟牢笼一样,压抑得要命,腿都只敢紧紧并拢。
好在霜樱突然对报纸感兴趣了……她压力稍微小一点。
可惜没看两分钟,报纸就在前座小孩的哭号下被揉进了垃圾袋里。
除此之外,霜樱并无表示。
萧漠生怕做错事,拿不准主意,只是自己也被吵得思考不了,本能起身:“姐姐,你家宝宝哭得好厉害……”
“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前面的阿姨抬起头来,笑了笑又低头玩手机。
“您还是管管吧……”
“他哭一会就好了哈,不用担心。”
“有点吵。”
“啧。”女人放下手机,转身怒道:“你小时候不哭啊?孩子哭两声怎么了?不是说了待会就好了吗?嫌吵去特等舱坐啊!刚才都已经让着你们了,你们怎么这么事多?你挡脸干什么?自己也知道丑啊?”
女人骂到一半,那小姑娘手臂挡脸,缩回去了。
她大有股凯旋得胜之感,再次刷起了手机,耳边却不是歌声,而是哭声。
“别打我,别打我,求求你……”
颤动通过座椅直接传到了她的背上。
“喂,你……”
她站起身,看向后面,少女被另一个年轻女人拽起,抱进怀里。
“别哭了,漠儿……”
年轻女人戴着墨镜,看起来像个大明星,但气质又不太对。一手抱着少女的头一手拍着少女的背,声音极为温柔,手背上却青筋凸起:“别哭了,漠儿,没事了。”
“没你的事,坐下吧。”
转向她的时候,声音冷了几分,空灵明澈。或许是太好听了,她有些愣,二话没说就照做了。
等她再次听见后面的动静时,是一阵笛声。
车上怎么能……
念头闪了一半,大脑黑屏了。
她陷入此生最沉的睡眠。
全车的人都睡去了。
萧漠终于挣开霜樱,又钻进了座位下狭窄的空间里,抱着头拼命蜷缩。
霜樱只是盯着她,一直静静地等到喘气声消弭。少女抬头,脸色煞白,嗫嚅道:“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困了。”霜樱看着前方,面无表情。
她顿了下,立即领悟:“好,好的,师尊,我保证我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讲故事吧。”
??
“故,故事?”
“你听不懂吗。”
“我懂,我懂了!”萧漠点点头,干涩地笑了起来,目光四处乱晃后定在了江水上:“师尊,外面就是纵月江,我刚好知道纵月江的传说——曾经有一对夫妻住在江边……”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时时观察着师尊的脸色。
霜樱始终面无表情。
她都怀疑对方睡着了,然而刚一停下,对方便问:“然后呢?”
于是她继续讲,讲着讲着,目光竟不知不觉从师尊脸上移到自己手上。
她从小喜欢讲故事,画画,看电影……非常喜欢。
只是穷乡僻壤里活都活不下去,谁又会注意到她的故事,她的画。
她只能说给星空与大地……对了,还有师尊……
脑海中,蓦然有一幅陈旧的画面掉下了书架。
鹅毛大雪,炉火燃烧,师尊半卧在床,紧张兮兮:“小红还活着吧?”
好遥远的事啊……
等等,遥远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很遥远了吧……
声音渐弱,她停了下来。
眼珠慢慢向右边移去,师尊已然睡着了,靠在座位上。
师尊的头向她这边侧着,似乎还在聆听那个故事。
没人听故事像霜樱一样认真……让人觉得那双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叙述者。
更确切地说,没人听萧漠的故事。
这是她唯一的听众,一听就听了十二年。她对着这张脸,咽下了无数悲凉的结局,至今在喉间发苦。
但……
这也是唯一伤害她却仍活着的人,唯一一个把她折磨到神经错乱的人啊……
我现在,连那样的人都害怕了呀,师尊。
这就是你所期待的结果吗?
萧漠也靠到座位上,扭头看向了窗外。
光景飞速消逝着。
她并没有动,却向最终的目的地飞快前进着。
太快了……
应该坐慢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