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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其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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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为吸血鬼不过是一个传说,直到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那比血还鲜红的眼睛,那比骨还苍白的皮肤,那比爪还锋利的牙齿,无一不在述说他并非人类而更像是野兽,他的眼睛好像一对漩涡,他的喉咙如同坠落的深渊,他是一个影子一个谜,是死亡的模样和恐惧的形状。
我再一次从梦中惊醒,回忆起那个魔鬼的样貌还是和那天一样让我胆寒。身下的枕头和垫被都被冷汗打湿变得黏糊糊,我不得已望向身旁以前由妹妹睡着的空床——那里的枕头和被褥还没有被移走——并躺了上去。
拿起床头柜的杯子喝上一口凉水缓解口干舌燥也为了压惊,我铺开妹妹的被子将自己严密地包裹起来来,她的床上残留的女孩子特有的甜蜜体香让我逐渐舒缓了神经,抓着被子就好像仍然将安雅抱入怀中。这几天以来,过量的信息一直在冲击着刺痛我的神经,连正常的思考都难以进行,就像是一台填料过多而卡死的机器,这也是我在安雅的葬礼上对虞春唯爱搭不理的原因。现在,距离葬礼也已经过去了两天,我终于可以好好地以现有的知识和理解来复盘一下整件事的起因经过了。
就像是那个晚上陈景对父亲说的,“海蜃市的水很深”。但作为身经百战的商人,哪怕是暗流涌动的湍流父亲又何尝未闯荡过,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这样充满机遇却也充满挑战的海蜃市争得自己落脚的一席之地。但我们还是低估了海蜃市,它不是一条急流,而是一片海,一片充满漩涡与暗礁的海,如同尤利西斯驾船经过的塞壬之岛旁的水域,一旦不留神变回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而处在漩涡中心的,那个诱人却也骇人的,便是不死之鬼亦是永死之鬼——吸血鬼。
一直以来流传在海蜃市的,不是虚假的传说或者奇闻异事民间怪谈,而是切实的吸血鬼物语。
我的母亲并非是本家而是外戚,除了那些有关吸血鬼的书籍——过去一直以为只是某种课外闲杂书——以外,她自己也并不了解有关吸血鬼的事情,或者至少她隐藏得很好以至于我从未察觉,因此是陈海钏阿姨将这座城市的秘密带到我们家来的。
她从一开始在那个街角开咖啡店时,就是半离家出走的状态,尽管我不知道理由,或许是为了理想或许只是单纯的叛逆。总之,她在私下里进行着对吸血鬼活体的实验,并且正是在那期间遇到了我的父亲。当时她正愁于没有资金——由于她不能和家里说明自己的研究,她的父亲给她报销的钱基本只能用于日常开销和店铺经营(虽然她那个咖啡店确实有在赚钱,但前期装潢花了太多来客又少,导致直到关门也没有赚回成本)——安笙楼的出现正好给陈海钏提供了一部分钱用于资助她的研究进行下去,而她买下的那座“塔”附带一个隔音的地下室,又因为在商业区,白天吵吵嚷嚷晚上又几乎没人,正适合她的研究。两人也就出于各自的目的走到了一起。
但纸包不住火,在海蜃市这样一个在陈家掌控下的地方来说,在闹市区研究吸血鬼活体还是太过于冒险了,在我四年级那年,东窗事发,陈海钏甚至来不及打个招呼就逃走了。据她后来所述,她料到了会有那么一天,所以特意打通了楼板还在天花板开了一个巨大的玫瑰天窗,她利用自然引入的阳光将吸血鬼烧成了灰烬,在将研究资料带上后便匆匆离开,所以事实上陈家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定下她的罪,但确实将她驱逐出了家族。
而两年后的再次回归,契机是她又活抓到了一个吸血鬼,急需资金和研究所,于是父亲再一次提供了帮助。但这次由于陈海钏阿姨已经失去了陈家的身份,安笙楼不可能依靠她和陈家攀上关系,所以我能推断出的合理的解释就只有“爱情”。没错,我仍然在寻找让人安心的理由,哪怕是只能依靠“因为爱情”这种荒诞不经完全没有现实性却又莫名带着一丝合理的理由,似乎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只要套上爱情这层皮都能变得合情合理似的。
父亲后来告诉我的也就仅限于此,“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吸血鬼就可以了,而吸血鬼可以救你的妹妹。”他说。就如同一直以来那样,似乎多对我讲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生命。
终于,在那个命运的夜晚,由于陈鑫茉坠楼撞在玻璃罩上流出血的腥味激起了吸血鬼的冲动,他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挣扎着打破了那座红色砖楼里年久失修的牢笼。安雅跳楼后并没有直接死亡只是昏迷了过去,她落到了因为大雨而变得湿软的泥地里,但恰逢此时吸血鬼失控出逃,他吸干了妹妹的血液恢复了一点力量然后就瞄准了正在阳台上伸出头去查看妹妹状态的我。
只是一次跳跃,他便来到了阳台向跌倒的我步步紧逼。他的嘴角流下和雨水混合着的血液,从下巴尖滴落到我仰起的面庞。我看到了他的脸,那完全和人类一样又完全不属于人类的脸正在狰狞地微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而那牙齿即将从我的血液里吸收生命。突然,他转过头抬起手,预判般接住了一支金头飞箭——那是由在花园里的父亲手拿着一把弩射出来的——并发出嘲讽的笑声。我趁机捡起妹妹跳楼时掉落的那根尖锐的木锥用我平生最大的力量和速度扎向此时注意力集中在父亲的吸血鬼的心脏,这招是我从母亲留下的书里看来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在在一声扑哧的声音后,木锥扎透了吸血鬼的皮肤穿过他肋骨的缝隙并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呃啊”伴随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似幽谷间吹过的山风的呻吟,大量的鲜血如同刚刚打通的油井一样喷涌出来,那积蓄了上百年的力量烟花般在一瞬间燃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倾泻在我的身上。就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我的鼻腔口腔和视野刹那间被完完全全淹没了。
那是一个完全红色的世界,不是鲜花娇嫩欲滴的红艳艳,而是最可怕的梦里的血月。我好似躺在一片曼莎珠华的花海里,映入眼帘的满是生命告终的绝唱。我的呼吸越发的困难,脑子也已经因为缺氧变得模糊不清,每一次张大嘴巴和鼻孔渴望空气的呼吸导致得都是更多的血液进入喉咙和肺,明明杀死了吸血鬼却还是要因为吸血鬼的血而死吗?真是可笑又可悲。
然而我终究是没有死去,赶上来的父亲推开书架将吸血鬼的尸体从我身上挪走,抹开我脸上糊了一层的血。我边咳嗽着边坐了起来,喷出血滴,贪婪地享受着虽然混合了泥土味却从未感到如此甜美的空气。
在恢复自觉意识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妹妹,尽管眼睛还因为不断从睫毛上落下的粘稠的血而几乎睁不开,我还是推开了父亲凭借着记忆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冲进后花园来到安雅的尸体身边。她平躺在地面上,肮脏的泥水污染了他纯白无暇的头发和皮肤,脖子上两个漆黑的洞口格外显眼,还在雨水的冲刷下汩汩流出一丝丝血痕。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类的尸体,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无以言表,妹妹已经死了的念头如同涟漪在我的脑海里碰撞着回响。
不对,既然我借助母亲书上的方法杀死了吸血鬼,那么同样在她书上记载的我曾经给虞春唯吹牛时用过的“吸血鬼的血液可以救人”应该也是确实的吧。还没有结束,还没有完全结束。
我凑向她的脸,将嘴对准她已然发白的红唇,然后用力锤击自己的胃,将刚刚吞入的吸血鬼的血液全部灌注到到安雅的嘴里去。我们在雨中接吻,我们在泪中接吻,我们在血中接吻,这是生命之吻也是死亡之吻。吸血鬼这种超越自然不合理存在的生物,将连接我们俩的那双螺旋的血脉具象化成鲜血连结的红绳,把生命赋予了妹妹。
在一片荒芜中,安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