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梦里已千年》失心的秋海棠

15、决定

　　清脆的脚环声，在屋内不断地响起。一对黑白相间的肉，在屋内交相起伏着。未几，脸色潮红的莫亚儿停下身来，看向持国，娇嗔道：“将军，你把我弄痛了。”
　　持国坐起身，黝黑的皮肤泛着健壮的光泽。他毫不留情的站起来，穿上衣服，调侃道：“怎么，还当自己是公主吗？”
　　莫亚儿的眼里升起几丝愤怒，却仍娇柔的答道：“将军，自打莫亚儿看到将军的那一刻起，莫亚儿的心里就容不下别人。为了将军，莫亚儿愿意背负一切骂名，否则，将军怎会轻而易举地得到王城呢？”
　　人们皆以为，王城之所以被轻而易举的攻破，是因为持国带入城内的奸细，可他们万万不会想到，其中最大的奸细，正是他们的公主——莫亚儿。
　　持国穿着完毕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屋子。对于这个高棉的公主，他起初的一点点喜爱之情皆被她的所为毁去了。在他占领吴哥后没多久，这位公主就命人将宴席上，坐在特里布婆身旁的宠妃带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挖去了她的眼睛，原因是她席间不停地看向持国，且脉脉含情。
　　那日，女子凄厉的呼喊声，回荡在饱经战火的吴哥城内，着实算不了什么。
　　如果普丽莎落入这位公主的手里，恐怕下场会更骇人。前几日，他曾招幸过一个舞女，可她在第二日就失踪了。如今，在这败了的王城里，也没有人去在意一个舞女的死活，尽管她们，曾经是这个国家最受尊重的人。
　　而他，对这个美丽却嫉妒心极强的公主，开始若即若离起来。即使与她在一起，脑海里回想的，还是那个小小的，埋藏在他的脑海多年的身影。
　　那一年，刚刚成年的他跟着族人，来高棉这里刺探。那时，正好赶上了柬埔寨的新年，人们升起了火堆，在火堆前跳起了南旺舞。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树旁，闪动着水泽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前面一对跳舞的男女，小嘴撅起，面上一片委屈。
　　“为什么，他不肯与我跳舞？”女孩喃喃的问道，像极了自言自语：“他明明不是我的哥哥，可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他的眉毛闻言挑起，这个女孩，竟然恋上了自己的哥哥？而那个男人，却不肯接受她？
　　在印度教的文化中，近亲结婚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印度教的大神梵天，娶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而这个女孩，爱上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倒也无可厚非。但她却被拒绝了，这只能证明，男人的心里没有她。
　　就在此时，感到自己注目的目光，女孩儿回过头，一张绝美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美目更是脉脉含情，即使这情感是忧伤的。
　　她平静地向自己扫了一眼，只是一眼，却仿佛认出了他来，身形急忙向前走去。
　　持国追上前去，挡住了女孩的去路，问道：“你认识我？”
　　女孩摇了摇头，用近乎平静的声音答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到你该去的国度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会告发你。”
　　“哦？”他的好奇心被完全激起：“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女孩点了点头，眼睛仍然看向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男子：“暹罗人的眼里，常见的是掠夺；而占婆人的眼里，常见的是征服。你属于后者。”
　　持国愕然，在高棉待了那么多天，他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给看穿了？
　　“你信奉的，不是湿婆大神吧？”他嘿嘿地笑着问道，一个能说出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女孩，绝对不会信奉湿婆。
　　然而，女孩回给他的却是沉默。她头也不回地走向前去，远处，一个男孩奔跑过来，喊道她的名字：“普丽莎……”
　　她的名字，是普丽莎？
　　他不禁抬头望向挂在空中的半轮月亮，那清冷的光辉，像极了女孩的气质。
　　普丽莎，果然人如其名。在高棉语中，普丽莎意为月神。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向头顶的那颗月亮，如今，已是圆月。而那个被称为月神的少女，却在刺伤了他之后，逃得无影无踪。
　　普丽莎，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望着皎洁的明月，持国的脸上，露出了一番志在必得的笑。
　　“周那，你可有事瞒着我？”普丽莎见刚回来的阿周那面色不善，遂问道。
　　“没事的，只是最近有点儿心烦。”阿周那坐下，眼神却在四周转来转去，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
　　女性的直觉告诉我，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周那，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吗？”普丽莎不放心地问道。
　　阿周那沉默地摇了摇头，答道：“没事的，只是有点儿烦。”说完坐在一旁小憩起来。
　　普丽莎黯然地看向阿周那，欲言又止。昨日，阿周那家中的仆从逊伯找到了他们，不仅送了点儿吃的，还告诉了他们外面发生的事情。老人沧桑的脸上已被泪水浇了个遍，而普丽莎闻言，也是不停地抹着泪。
　　占婆人自打占领吴哥后，不仅将繁荣的吴哥洗劫一空，还挨家挨户的强抢年轻的少女，稍遇到反抗，就会将反抗着立地正法。吴哥自古就为柬埔寨的王都，何时受过这种屈辱，民众无奈之际，要么拖家带口逃离吴哥，要么躲入山林。而那些走不了的人，只能受占婆人的欺凌了。
　　焦躁的普丽莎终是站起身来，轻轻地走了出去。林子里，时不时地听到流民的哭声，焦虑与紧张的情绪在林子里如水蔓延。
　　“殿下，你不能在这样下去了。王已经回来了，他需要你帮助他完成大业。”那厢，逊伯已在劝诫阿周那。
　　阿周那睁开眼，坐起身来，为难地说道：“我何尝不想回到父亲的身边，和他一起收复故国。可是，我放不下普丽莎。”
　　逊伯叹了口气：“普丽莎是个好女孩儿，不值得放弃。可是殿下，如今国家正处于危难之际，王上的膝下，能指望的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不前去助他，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如何救得了我们的国家？救不了自己的国家，又如何保护得了心爱的女人呢？”
　　原来，阿周那，才是那个流落民间的高棉王子。我愕然，而站在树后的普丽莎，面色平静，似乎早已知道了一切。然而，她的指甲却深深刺入到树干中，关节处已经泛白。
　　“而且，为了打击我们高棉人，占婆人决定，明日将他们俘虏来的一众士兵，全部烧死。”
　　普丽莎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众士兵，包括摩恩在内吗？
　　古时，笃信印度教的高棉人与占婆人，相信火是有灵性的，它能烧尽所有的罪恶，带来新生与希望。火还是湿婆大神的象征，人们经常会将祭祀的牲畜直接扔到火里，借此供奉湿婆大神。
　　占婆人，正是要用高棉俘虏，来祭祀湿婆大神，以感谢湿婆对此次战争的庇护。
　　阿周那捂着头，深深埋入两腿间，此时的他，宛若一个无助的大男孩。
　　“我又能做什么。”阿周那双手捶着地面，怒道：“我真是没用。”
　　逊伯蹲下身，满脸沧桑地说道：“小主子，你和王一样，都是我们的精神力量，是神派下来保佑我们的人。有你们在，占婆人一定会撤退的。”
　　我乍舌，这位老伯伯，真够迷信的。
　　就在此时，普丽莎忽地转身离去，那决绝的背影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我被牵引着跟了过去，逊伯与阿周那的谈话声，渐渐掩在了呼呼的风声里。
　　普丽莎狂奔着，最终趴倒在了一棵树下。一行行眼泪，从她的眼中如流水般流下。
　　“对不起，周那，原谅我。”普丽莎呢喃道，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这个傻丫头，她要做什么。
　　来不及思考，一阵风已经将我带离刚才的地方。那个傻丫头向前疯跑着，不多时，已经跑出了林子。远处的王城，依稀可见。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我眼前越过，天哪，这是什么人哪。
　　这个跟水塔一般高的人，只是轻轻的伸了下手，就抓住了普丽莎的纤腰，将她如麻袋般扔到了肩头。而身后，一个小个子窜出来，上下打量了普丽莎一番，邪笑道：“这个女孩儿，穿着金缕衣，看来身家不凡。把她卖到城里，一定会得大价钱。”
　　“你小子，就想着钱。抢了那么多金子，你还不嫌满足？”巨人啐了一口，骂道：“将军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一定要把吴哥的年轻女子尽数抓到，在他过目前还不得伤害她们。结果自己不用，都赏给下面人了。只是辛苦了我们这些跑来跑去的人，忙活了半天，一个女的都没捞着。”
　　“得了吧，就你这个头。”小个子嬉笑道：“哪个女的能承受得了？”
　　“且，你那个头，难道就好了？”两人说起无关痛痒的话，一路嘻嘻哈哈地走了下去。
　　忽然间，几块石头砸了过来，我转过头，看到几个年轻的少年，举着石头砸向高矮二人。
　　小个子身子灵活，很快就窜了出去不见了影。而高个子怒气冲冲地扔下呆滞的普丽莎，朝着几个少年处奔来。然而，他还没靠近少年，身子就“砰的”一声，掉进了少年前方的陷阱里。
　　“大坏人，也尝尝被囚禁的滋味吧。”一个个子矮小的少年咒骂道。
　　“快放我出去，不然一会儿老子的人来了，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高个子大声骂道。
　　“聒噪的家伙。”一个男孩厌恶的皱了皱眉，搬起脚下的草垛就向里砸了进去。大个子闷哼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了声音，估计晕过去了。
　　“这个姐姐好漂亮啊。”刚才的那个矮个儿少年盯着普丽莎，如是赞叹道。
　　“姐姐，你没事儿吧？”高个子少年关切的问道。
　　普丽莎低下头，她擦了擦眼泪，说道：“没事儿。”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向着下面走去。
　　“姐姐，你要去哪里？”一个少年跑过来，挡住了普丽莎的前路。
　　“我要去救我哥哥。”普丽莎抬起头，坚定的说道。
　　“姐姐是要去救摩恩将军吗？”那个男孩问道。
　　“你怎么知道？”听到了摩恩的名字，普丽莎的眼中闪过了希望的光芒。
　　“因为我曾经见过摩恩将军，他是高棉的大英雄，以前，每次迎接摩恩将军的时候，我们都会看到姐姐。”男孩如是回答道。
　　普丽莎低下头，是的，每次他出征回来，自己都会立在城墙处，追寻着他的身影，然后，在众目睽睽的目光中，迎上去，享受着短暂的温情。
　　只是，她的梦，却这样早的醒来。如今，国家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一边是国家，一边是她心心相念的爱人，为什么要给这种选择。
　　一时间，我的鼻头，竟也酸涩起来。可惜，做为灵体的我，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摩恩将军，明日就要被处死了。姐姐，我们一起去救他吧？”男孩问道。
　　普丽莎看着倔强的孩子们，脸上露出几分苦笑：“姐姐，已经有了救他的法子。不过，此事只能我一个人来做。孩子们，你们要做的，就是帮助姐姐，一定要救下摩恩……”她对着孩子们低语道自己的计划，孩子们兴奋地听着，个个摩拳擦掌。
　　“姐姐，那你怎么办？”刚才那个矮个子少年问道。
　　“姐姐，自有自己的去处，你们一定要听姐姐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要记得，救出摩恩。”普丽莎坚定的说道。
　　而我“普丽莎，她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阿周那不断地在林中徘徊，夜已经到来了，可心爱的少女却仍未回来。
　　“逊伯，找到她了吗？”阿周那见到跑过来的气喘吁吁的逊伯，忙问道。
　　逊伯粗喘着气，摇了摇头：“我去问了住在这里的人，他们说，并没有看到普丽莎小姐的影子。”
　　阿周那盯着逊伯的眼神，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躲闪，知道他必有隐瞒。于是，阿周那沉下脸，说道：“逊伯，你说的都是真话？”
　　逊伯迟疑地点了点头。
　　阿周那垂下眼皮，慢慢说道：“逊伯，自打我离开了父母，就与你相依为命。这些年来，你的表情何尝能瞒得过我？告诉我，普丽莎是不是去王城了？”
　　逊伯急忙摇头：“绝对没有。她只是出了林子，但绝对没有进入王城。”末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急忙捂住了嘴。
　　“那个丫头，是要做傻事吗？”阿周那望着星光点点的夜空，呢喃道。
　　“殿下，我想普丽莎小姐之所以离去，是为了不想拖累你。普丽莎小姐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女孩，殿下莫要辜负了她的意思才好啊。”
　　阿周那背着手，立在夜空中，心神早已飞向了九天之外。
　　曾经，有一个对他非常非常好的女人，那就是他的母亲。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母亲总会拉着他稚嫩的手，带他走过一座座宫殿，细声细语地说着远古的故事。那时的他，虽然很小，却很幸福。
　　这一切，持续到了特里布婆的叛变。他诛杀了当时的国王——他的伯父。还一不做，二不休的追杀起当时的王族。当时，走投无路的父亲抱着他，躲入到家中的树洞里，那个树洞很小，只能容纳一人。而他那温柔委婉的母亲，则冷静的面对那些豺狼，最终惨死于他们的刀下。
　　从那时起，他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了幸福。为了躲避特里布婆的追杀，父亲在流亡占婆前，将自己送到了暗地里支持王族的摩萨将军的家中。摩萨将军见孩子太小，担心特里布婆会追查而来，于是，就收了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做养子，以保全他。而他则被送到离将军不远的屋舍，由逊伯拉扯长大。摩萨将军考虑到，应该给小王子起一个新名字，让他躲过特里布婆的追踪，于是，在周那的名字前，摩萨将军加了一个“阿”字（意为低下的人），并将自己年幼的女儿普丽莎暗地里许配给了他。
　　如今，普丽莎与摩恩身陷险境，他该如何去做？年迈的父亲在远方，苦苦等候着他的到来；可摩恩，明日就要被烧死了。普丽莎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打算明日去救摩恩？
　　可他又该如何做？
　　的心，如同被万火焚烧一般，火辣辣地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