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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明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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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左右了,正是日头最晒的时间段。
山顶面积挺大,能容纳约百人同时站上,四周怪石嶙峋,空地也有不少。从这里往下望去,向东可将苏州城尽收眼底,向西可将太湖群山一览无余,当真是赏景游玩的好地方。
温时绥和江熠随便找了处略微平整些的石头半靠着休息。温时绥抓起棒球服的领口拽了拽想散散热,抖了半天也没啥效果,最后还是脱了下来随意的系在腰间,只留了件白T在身上。
他从包里拿了几瓶水出来,分给旁边的同学,又递了一瓶给江熠后自己拧开瓶口灌了一大口,这才稍稍缓解了点那股燥热。
“为什么我感觉好闷,不会要下雨了吧?”
江熠也喝了一口水,又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没有回话。但确实很闷,从刚刚就是。
这时陈静拿着国产小蜜蜂喊道:“大家休息好了就可以陆续下山,等会记得在园区门口集体合影留念。另外,我们需要留两个男同学善后……”
她扫视了一圈,最后抓了正好站一起的那一对:“就江熠和温时绥吧。”
温时绥听到他们被选中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抬手比了个OK表示可以。
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往山下走了,只留下个别还在拍照的女生。温时绥和江熠在另一边分头清理山顶的垃圾,把它们一个个装进大塑料袋。
有个女生在其他两个朋友的搀扶之下爬上了一块巨石,石头不高也足够宽,温时绥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罗敏,注意一下安全,后面没有装防护栏。”
坐在巨石上的女生无所谓的笑了笑:“谢谢,我有分寸,没事没事。”
温时绥提着塑料袋往那边靠近,余光一直注意着,以防万一。
眼看着女生安全拍完了之后打算下来了,全程也没有出岔子,他刚松口气收回目光继续捡垃圾就听见一声惨叫。
说时迟那时快,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向从巨石上跌落的女生。
一切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周遭一切都静止了,旁边两个女生的尖锐叫声、江熠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在这一刻全都模糊了。
耳朵像灌了铅一般什么也听不见。
他只能听见自己内心焦急的声音:“快一点!再快一点!”
等他赶到石头前的时候视野内只剩女生的一只手臂了,他毫不犹豫地双手一撑翻身上去,往前猛地扑去,一把拽住了那只即将消失的手,整个人被带得狠狠往下一坠。
他额心突突直跳,手臂上的青筋爆起,因为过度用力面部都有些扭曲。
被温时绥拉住的女生吓得直哭,一边哭一边发着抖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别放手,我求你了……我不想死呜呜呜……”
激烈的哭声夹杂着高空的风一起灌进温时绥耳中,撞得他脑子一阵阵发懵,他不敢往下看,他甚至不敢看被抓住的人一眼,不敢有任何动弹,只是死死拽着。
他整个人也在发抖,只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绷着才看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其实他陷入了一种极度危险的状态,潜意识里甚至开始思考自己会怎么样耗尽体力,会怎么样从这里跌出去,会在空中坠落多久后砸进泥地里,全身骨头刺破五脏六腑、口鼻里溢满鲜血,生命就这样终结……
他想着想着手上竟然渐渐松了劲,女生的尖叫声陡然放大了好几倍,但是他完全没反应,像个坏死的机器。
迷茫的视野里忽地出现了另一只手,拽紧女生往上拉去。
“温时绥,帮忙。”
那人沉稳的声音划破虚空,将他猛地带回现实。温时绥这才勉强反应过来,也跟着使力,这才成功把女生拉上来。
女生一落地就腿软得直接跪坐下去,另外两个女生连忙扶住她往山下去了,看上去都受了很大的惊吓。
温时绥还呆坐在巨石上,显然还没有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回神。他眼睁睁看着江熠突然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
温时绥懵然问道:“干什么?”
江熠没有说话,只是把他的手微微抬起一点,让他自己看。
温时绥垂下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划破了一大片,正往外渗着血,看上去伤口还挺深。他就说总感觉手臂处火辣辣的,这会见了伤才后知后觉的开始疼,应该是刚刚注意力全在救人身上没注意。
江熠严肃道:“现在马上去园区医务室简单处理,再去医院检查,走。”
温时绥跟着江熠从石头上下去,又往前走了几步后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的头一阵阵发晕,眼前一抹黑,明明该觉得热,但是身体里不断发冷,整个人不受控制的疯狂抖着,一个酿呛直接跪了下去。
但是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磕在坚硬的石板上,而是被人扶住了轻轻蹲坐下去。
温时绥想开口安抚江熠说自己没事,休息一下就行,可他抖得厉害,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我……我没事…你…别……别担心…”
但是他的症状没有丝毫减弱,甚至还在加重。胃里一阵翻涌,他恶心得想吐,喉头不断抽搐,整个人几乎痉挛,他捂着头蜷缩起来往地上一个劲钻,想缓解难受。
但都没成功。
江熠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手一下一下的摸着温时绥的背。
他的脸色相当难看,眉毛焦虑地拧在一起,嘴巴紧抿成一条线。他难得这么慌乱,抱住温时绥的手都有点颤抖,他在恐惧,心急如焚却根本无从下手。
怀里的人渐渐失去了动静,有一瞬间他完全懵掉了,他很难不去想最坏的可能,他举起手又放下,来来回回好几次,又在裤腿上不停蹭干手心的冷汗,才颤颤巍巍的把手指放在了温时绥的鼻子下面。
好在,还有呼吸。
他不由的猛松了一口气,几乎是劫后余生。
雨就在这个时候落下,淅淅沥沥。山雨就是这样,一点预兆都不给,常常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再晃眼就是骤雨已至。
温时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在园区的医务室了,自己正平躺在病床上,江熠正坐在旁边低头看着什么,他聚了会神才发现那是张医院的单子。
见他坐了起来,江熠连忙去扶,还不忘解释道:“现在已经到医务室了,医生刚刚给你检查了一下,说手臂伤口很深,保险起见先打一针破伤风,然后再缝合伤口。”
温时绥一听要打针,还要缝合伤口,吓得差点又撅了过去。
他紧张得手不停攥被子,眼睛里都忍不住蒙了层水光,但他实在不好意思告诉江熠自己害怕打针,太丢人了。
正在他纠结得要命的时候,一边的医生开口道:“醒了?那坐过来吧,准备打破伤风。”
温时绥几乎是挪过去坐下的,看着护士熟练的手法整个人不自觉往后仰,他是真的怕。
这种害怕的情绪在护士握住他的手时达到了顶峰,他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等一下!”
护士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你怕打针啊?”
温时绥嘴快道:“没有!怎么可能!”然后反复深呼吸,另一只手神经质的掐着自己大腿,企图转移疼痛,准备好面对疾风的他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有人用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温热的触感通过敏感的眼睛周围皮肤传递到四肢百骸。
“怕就别去看,闭着眼睛很快就过去了。”
温时绥一时震惊得连害怕的忘了,他是真的想不到江熠还会哄人,而且还是用这种大人哄小孩打针的老套方法!
人家分明盖住的是眼睛,他却像是被捂住了鼻子,连呼吸的不由自主放得很轻。眼睛一下一下缓慢地眨着,透过指缝他还能看见些漏进来的光。
等伤口处理完后江熠又扶着温时绥去了外面的长椅上休息,医生说要观察半小时再走,江熠和陈静说明了情况后就陪着温时绥一起等。
“你怕打针?”
温时绥听见江熠问,也没多遮掩,他知道江熠不是那种无聊着问自己只为了看笑话的人:“嗯。”
“我怕的东西很多,怕高、怕打针……”
“还有……讨厌医院。”
江熠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有点疑惑,忍不住转头看了温时绥一眼。
见江熠没有多问,温时绥嘴角不自觉挂了点笑,自己开口解释道:“因为小时候一些不那么美妙的经历,所以我讨厌医院。”
这下江熠是直接扭头看着他,眼神里还带了点讶异,他没想到温时绥会说这些。
“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带我去医院打疫苗,年纪小的原因非常害怕打针。我那个时候又爱哭又爱闹,一直从家里哭到医院,吵得要命。”
“轮到护士给我打的时候我在人家手上咬了一口跑了。我妈把我抓回来,和护士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出去,我以为她会马上回来,就坐在一边等,结果没有。”
“我忍不住去问那个护士妈妈去哪了。她说妈妈不要我了……”
讲到这里温时绥顿了顿,垂下目光盯着地板上被夕阳切割的瓷砖,橘色的光投射在医务室冷白的墙上,勾勒出了一片区域,光那边是色彩明媚的,长椅这边依旧暗沉沉的。
他提起嘴角轻笑了一下:“当然了,那个护士是开玩笑吓唬我才那样说的,后来妈妈还是来接我了,还带我去吃了好吃的。”
“只是……她来接我的时候抱着我说了很多句’对不起’,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妈妈哭。”
“发现爸爸做错事的时候她没有哭,爸爸离开家的时候她没有哭,但是那一天他抱着我哭了好久。”
“现在想想,我胆子真的挺小的。”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夕阳一寸寸往他们这边移动,光几乎快碰上温时绥的指尖。江熠也跟着凝视地面上的分割线,缓声接道:“胆小不是这样定义的。”
“你敢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救人性命,义无反顾的施以援手,这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换言之,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
温时绥转头过去本想打趣一下,但对上江熠认真的眼睛,他收起了以往嬉皮笑脸的转换话题方式,而是坦然地点了点头,灿然笑道:“谢谢。”
外面雨已经停了,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打算下山,温时绥站起来的一瞬间膝盖处猛地一痛,又直接坐下了。
疼得他皱成一张苦瓜脸,内心想道:“应该是翻上石头的时候磕到了,好痛。”
正当他思考怎么靠这破膝盖走下山的时候,江熠默默蹲了下来,把背朝向了他这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温时绥有点尴尬:“啊不用不用,我慢点走就是。”
江熠转头平静道:“你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医务室来的吗?其实很简单,我一手勾住你的膝弯,一手……”
话还没说完温时绥就急忙跳到了他背上,手紧紧捂住江熠的嘴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江熠就这个姿势直接把人背了起来,迈步走进了夕阳里。
山上的枫叶被雨水洗过,金色的光笼在上面,闪闪发亮。沿途的景色明亮澄澈,空气中也透着股雨过天晴的清新。
“把手放开……”
温某人现在还捂着江熠的嘴巴不松手,头埋在人家肩膀上,羞得抬不起头。
“我不!”
“放开,我不能呼吸了……”
“我不不不!”
“再不放开我把你丢山下去。”
瞬间松手。
江熠没忍住笑了起来,好看的眼睛都跟着眯了起来。
“哦。你就不能好好说啊,非得吓我。”
“谁让你不松手。”
“ …… ”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走着下山的路一边拌着嘴,雨后的山里四处都静悄悄的,唯一的那抹闹意就藏在这春色里,随着夕阳西沉而愈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