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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第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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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秀娟被拉进房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下山。
昏暗的光线穿过拉紧的窗帘,给脏乱不堪的房间带来一点微弱的亮度,借着这点亮度,黄秀娟看到了倒在餐厅地板上的尸体。
正值夏日,天气很闷热,尸体已经有些发臭,苍蝇嗡嗡地在它周围盘旋,地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凝固,成为难以去除的黑红色污渍。
黄秀娟被扑面而来的臭气和惨烈的血腥场面所震慑,她不受控制的干呕,甚至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逃走。
“我那时候没有反应过来。”
中年女人坐在坚硬的铁质坐椅上 ,回想着几日之前所经历的每一个细节。
“再打电话给我之前,他应该就想好了要怎么做。”
拉着她进门的肥硕前夫,用和他的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关上了房门,然后他跪在了地上,抱住黄秀娟的大腿,痛哭流涕。
他求自己的前妻帮帮他、救救他。
他的表现实在真情实感,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可怜得像个八岁的闯了祸的小男孩。
而他的前妻,他曾经的新娘,就是他可以依赖的母亲。
他颠三倒四、含糊不清地说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和朋友打了架之后,在对着妈妈告状的小学男生。
——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都是张广那个贱人逼他的,他也不想的。
——他说这件事要是被发现了,黄鹂的前程也就全完了,她刚刚大学毕业,现在找工作不容易,有了一个杀人犯爸爸,好工作都会拒绝她的。
——他说只要黄秀娟帮他,他们一起把这具尸体处理掉,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张广来的时候没有给别人说过,只要他们处理干净,这一切就都没发生过。
伴随着女人的讲述,警员笔下发出沙沙的记录声,这位记录者身旁的同事审视着面前枯瘦如柴的女人,没有感情地询问:“接下来呢,发生了什么?”
警员的声音在回忆的阻隔下,仿佛隔了一层磨砂玻璃一般朦胧,黄秀娟闭上眼,她说:“我没答应。”
她没有答应。
她不信陈志才的鬼话。
黄秀娟曾经是陈志才的妻子,是陈母花几十万彩礼给儿子买来的美丽新娘,二十年前,她正在读大学,肉眼可见的前途光明,但还没来得及毕业,她就被亲爹诓骗着和陈志才见了面。
那些记忆太过于久远,黄秀娟只记得自己稀里糊涂地结了婚,而在她莫名其妙的婚姻中,类似的话语,陈志才曾一遍又一遍地说过。
——刚刚结婚时,陈志才说,秀娟啊,我真的不想对你动手的,都是因为喝多了,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啊。
——结婚几年后,陈志才说,秀娟啊,这次真的是我错了,我们去医院把伤看好了,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提出离婚时,陈志才说,秀娟啊,我们离婚了,鹂鹂怎么办啊,她要是没有爸爸,别人都会笑话她的啊。
男人的鬼话,相信了一次是无知,相信了两次是愚蠢,相信了三次则是自欺欺人。
黄秀娟并不愚蠢,也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懦弱女人。
只是在当时,并不是黄秀娟拒绝了,就没事了。
在她拒绝之后,陈志才便扭曲了表情,从背后抽出了早已备好的锋利菜刀。
他神色狰狞,将刀刃架在黄秀娟的肩膀上,分明做着威胁的举动,说话的时候却仿佛一位受害者。
“秀娟……你别逼我,你不能逼我啊……”
“你知道我杀人了,我不能让你出去报警啊……”
“他控制了她。”
狭小的隔间内,季朝映坐在地板上,伸手将T恤的下摆拉得更长。
“我猜,在那位邻居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她应该就被控制了,她应该还和这位邻居相熟,并且有着长时间不与外界联系也不会有人来寻找的理由。”
“我本来觉得,她应该是个家庭主妇。”
家庭主妇,一个家庭内部的公用奴隶。
她们不与外界形成任何关系,能与之产生牵绊的,除了她的主人,就只有她在沦落至如此境地之前的亲人。
但繁重的家务、狭小的活动区域,往往会带走家庭主妇与所有外界亲友联络的时间和精力。
即便是她们的亲生母亲,也不一定能够发现自己作为家庭主妇的女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的消息。
就更不必说其他人。
“但如果她真的是个家庭主妇,又怎么会对自己的主人产生反抗之心呢?”
季朝映回想着中年女人在塑料盆的遮掩下,攥紧菜刀的那一幕。
“所以,我更倾向于,她或许是那位邻居的姐妹、亲人,又或者是……朋友?”
她带着一点笑意,在脑海中勾画着中年女人和野猪邻居的五官,试图从中找寻出相似的细节之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位邻居叔叔,胆子不大,人也不太聪明,我想,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准备。”
“餐厅里的那些饭菜,颜色都黑了,味道也馊了,起码三五天都没有收拾过,那第一个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他杀掉的。”
季朝映回想着那些数不清的空啤酒瓶,又回忆着自己将冰箱打开的时候,那布满冰霜的头颅上被砸出的破口——以及那丝被其他气味掩盖的,独属于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餐桌上有喝完的空酒瓶,他杀人的那天,和那个人吃了饭,喝了酒。”
“那个人是为什么来的呢?我想想……看他的年纪,他的母亲,应该也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吧。”
季朝映闭上眼,慢慢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事情的全貌。
死在那位邻居手下的第一个人,是个中年男人。
他们很熟悉,甚至,可能还是老朋友,好兄弟。
在赶到邻居这里之前,那个男人刚刚从医院中出来,身上独属于医院的味道还没有散去。
他敲开了邻居的门,走进了邻居的屋子,邻居带着他坐到餐桌旁,又做了饭菜、摆出啤酒,热情地招待他。
在推杯换盏间,他们因为某个原因产生了争执,争执的理由,大概率与金钱相关联。
邻居的房门外写满了辱骂和诅咒的语句,显然并不像是有钱的样子,因此,那人并不是来借钱的。
而是来……要债的。
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
好到这人在明知道邻居品性的情况下,依旧愿意借给邻居一笔大概率要不回来的钱。
好到邻居在欠钱不还一直被追债的情况下,愿意为这位债主打开房门,并且好吃好喝地招待对方。
他们的关系或许很好。
但这份关系,显然并不足以好到在对方上门要债的情况下,让邻居愿意给对方还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已经显而易见。
他们因为有关于金钱的问题,起了激烈的争执,那人从医院里来,需要的极有可能是笔救命钱,自然不可能妥协。
而从邻居门外的那些涂鸦来看,他显然也并不是那一类愿意顺顺利利地还钱的类型。
于是,在争执间。
她的邻居抄起了酒瓶。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去看那酒瓶里还有没有剩下没喝干净的啤酒,就抓住啤酒瓶,冲着那人的脑袋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伴随着啤酒瓶炸裂开来的声音,其中剩余的酒液兜头浇了那人满身。
那人,就这样被他的熟人、朋友……
砸破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