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荒野时

11、第 11 章

　　这里的春天比莲花溪的春天要温暖许多，绿化带里开了很多种类的花。

　　走在热闹小吃街，食物的香味和吆喝声围绕在周回身边，快把他迷住，这也想吃，那个也想尝尝。

　　张可为拉着他往里走，找到一家的烧烤店坐下，还点了几瓶啤酒。

　　周回坐在红色的小胶凳上，带着香料味的风偶尔拂过他的脸，他听着张可为和孙清泉在聊着下一次去哪儿玩。周回在这个星期里面已经习惯了他们二人非常密的话，好像永远也说不完，一直讲，见面了要讲，洗漱时要讲，睡前也要讲很久。

　　好像嘴是才长出来的一样。

　　想到这里，周回眼睛弯了弯，他要是能说话，估计也是这样，一直讲一直讲。

　　张可为的弗兰话聊起天来很有意思，周回总爱听他吹牛，尤其是孙清泉在旁边捧哏一样，一会儿三个人就要大笑一次。

　　周回喝惯了白酒，桌上的啤酒喝起来像喝饮料，他笑得浑身热起来就吨吨吨就喝去半瓶，打个嗝后再吃一点烧烤。

　　张可为：“要不下次去城里转转呗，我倒是去过广州，但是这儿呢我没去过。”
　　孙清泉没理由拒绝，他问周回：“小周去不去？反正放假也没事干。”

　　周回在来的路上曾看着车窗外的城市夜景发懵，美丽、辉煌的景色将他惊艳得久久回不过神，与莲花溪的黑夜是如此的不同。

　　他点头应下，抬头喝酒时细细算过自己的现金存款和存折余额，足够支持他出门一趟。反正来粤的路费他没出，听说挺贵的，去城里的钱总不能比来粤的路费还要贵吧？

　　小吃街一直很热闹，周围吃宵夜的人也越来越多，摩托车呼呼过去呼呼过来，周回看久了也想买一辆摩托车。

　　不过当下之急时，他想去厕所，喝啤酒真的就是喝水，喝多了就想去厕所。

　　他东张西望，孙清泉看到了就问他要做什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比划着想去厕所，孙清泉看不懂，琢磨了半天问他是不是要去上厕所，因为他也想去，可能是感同身受吧，他起身带着周回去找厕所。

　　终于找到公共厕所，周回先解决了出来，孙清泉说让他先回去，他便原路返回。

　　窄窄的街巷明明店铺名都不一样，他低头走了一段路，抬头时竟然找不到那家烧烤店了。

　　听得懂的普通话和听不懂的方言夹杂在一起，周回生出了恐惧感，他试图问路人，但没人看得懂他的手势，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没用。

　　他不会说话，在莲花溪并没有什么太大麻烦，村里的人不多，人们烦恼的事情翻来覆去也都是那些事，他当一个哑巴生活在那里，就算他不会说话，人们猜一猜也能用排除法猜出他要什么。

　　这里对他太陌生，他对世界也不懂。

　　周回走走停停，看看手机，打算再找两分钟就发短信给张可为。
　　他昨天刚从张可为那儿学会了发短信，因为他不会说话，他们有时候联系不上，张可为觉得到处找人怪麻烦，要是去外面岂不是更麻烦，一问周回不会发短信，睡前教了他半小时怎么发短信。

　　他站在一个没有小摊的巷子口，生涩地打字，余光看见一个穿着围裙的高壮男人走到边上抽烟。

　　“张可为，我找不到路，你来找我。”周回按发送。

　　“你脑子有病？”旁边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周回下意识侧身看他。

　　男人很高，手臂肌肉明显，头发剃得很短，黑色的短袖外是印着鸡精广告的围裙，一只手拿着手机打电话，另一只手撩起围裙插裤兜里，嘴上叼着烟，看不清表情。

　　周回觉得他嗓门挺大的，也挺凶的。

　　“离倒闭不远了。”男人估计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眼神侧过来，看了眼周回。

　　周回收回目光，看手机，等着张可为看到消息了回他。
　　“发短信要收费，但是收到短信是要回的，不然别人不知道你收到没。”昨天孙清泉在周回学发短信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周回明白他的意思，发短信就是和人说话，要有问有答，要有去有回。

　　“死了最好。”

　　穿围裙的男人打电话像在和人吵架，周回又看他一眼。
　　但这人突然把电话挂了，一两步就突然靠近他，周回这才看清他的脸。

　　不耐烦的表情，黑黝黝的眼珠。

　　周回直觉他是个很不好惹的人，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一拳打在他脸上，叫他痛死的凶悍。

　　“喂，你有事？”不耐烦的语气。

　　周回摇头。

　　“盯我做什么？”很不耐烦的语气。

　　周回不敢看他，握紧手机想走，可两条腿怎么也不听话，迈不开。

　　“哑巴了？”更不耐烦的语气，甚至说得上很凶神恶煞的语气。

　　周回老老实实点头。

　　他回想起魏老八的拳头，脸颊发热发烫。

　　沉默萦绕在二人之间。

　　“服了。”很不耐烦的语气。
　　周回稍稍抬眼，男人却走开把烟掐了丢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回看见他走进一家炒粉店。
　　门头上写了思思炒粉店。

　　周回心跳慢慢平复，他看手机，张可为没有回短信。

　　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他朝那家饭店去，站在门口，隔着玻璃看向里面，空荡荡的店里，只有男人在。

　　他站在一张餐桌前打电话，手里拿着一沓纸，眉头紧锁。

　　周回听见他似笑非笑地对着电话说：“这破店关了得了，天天在这儿守着要我命呢？”

　　“又没人来吃，不关倒贴做生意？”

　　周回没继续听，退回巷口，这次给孙清泉发短信：“孙清泉，我在思思炒粉店的旁边，快点过来找我。”

　　短信才过去没多久，孙清泉回他：“站着别动！”

　　周回点头，又有点想上厕所了。

　　第二天中午，周回在宿舍洗衣服，才睡醒的张可为在他旁边洗头。
　　张可为弯着腰，直接开水龙头冲水，说话的声音快听不清：“你小子昨天怕是喝醉了。”

　　周回用力搓肥皂，再用力搓裤腿，唰唰唰地很有力气。

　　张可为：“你不行啊，喝啤酒都能醉。”

　　周回摇头，但弯腰的张可为看不见。

　　张可为：“你也太挫了，才三瓶啤酒。”

　　周回洗下一件衣服，是黑色短袖，他提起来看，沾了水的衣服皱皱巴巴。

　　那个男人穿的短袖比他的大很多。

　　周回回忆起他，巷口里看不清的脸，在店内的白炽灯下清晰起来。
　　他长得像电视上的演员。
　　演抗日英雄的那种演员。

　　不像那个魏老八，像个鬼子。

　　周回把短袖揉进盆里，开始唰唰唰地搓起来，水花溅到旁边的张可为身上，他哀嚎着脱下衣服也加入唰唰唰洗衣服中来。

　　一日无事之后，厂里的夜班开始排起来，周回头一回上夜班，倒时间时觉得自己比犁地的老牛还要辛苦。
　　他宁愿去捡垃圾。

　　好在他也没上几次夜班，但一个月里偶尔的夜班也让他眼下挂了两个黑眼圈。

　　孙清泉说：“没有技术去当设计，只能拿命去上夜班。”

　　周回了解，决定跟着工位旁的胖大姐学技术。

　　厂里的饭其实也还行一荤一素一汤，还不用花钱，周回其实挺喜欢吃饭，但上次烧烤让他念念不忘，又到了一个月放假的日子，他第一时间先决定要去吃烧烤。

　　张可为说不行，白天去城里转转，晚上回来吃。

　　周回只好先跟着他们坐摩托转公交搭地铁去城里。

　　一路上交通方式的变化让周回有些挠头，他的手机没有那些网络支付的功能，也没有支付软件。
　　难怪张可为教他发短信，却和孙清泉发别的。

　　周回学会了坐公交车和地铁，觉得没有大屏幕手机也可以的。
　　反正他也不和别人聊天。

　　在城里，周回看到特别高的楼，看到很多漂亮的人，也看到繁华的、明亮的商铺。

　　尽管电视上看到过的大城市，当他身在其中，尤其看到高低错落的大厦、不同肤色的人时，他还是震惊地张了张嘴。

　　这种震惊持续到回到服装厂附近的小吃街。

　　第一次见到人来人往的小吃街时，周回是惊讶的，但在今天大城市的震惊下，他觉得小吃街挺旧的。

　　旧的街巷门店，旧的玻璃电线，旧的人。

　　周回吃着烧烤，脑子里一会儿是白天的城市，一会儿是小吃街的小平房。

　　他听到旁边的男人女人们喝了啤酒大声说话，没有什么想法，脑海里却浮现出无人问津的思思炒粉店，以及穿着鸡精广告围裙的男人。

　　那次听到要倒闭的炒粉店，距今已一个月，那它倒闭了吗？
　　它看起来也是旧的，在那样大、那样新的大城市下面，竟然也有这种旧到快要倒闭的店。

　　喝了一瓶冰啤酒的周回胸口有点发热，他看张可为在手机打游戏，孙清泉在用手机打麻将，自己一个人站起来朝外走。

　　孙清泉抬头看他一眼，以为他去厕所，喊了一句：“手机不要了？”

　　周回调头回来拿起桌上的手机，沿着路边走，随手从茂盛的三角梅花丛里扯了一朵，花瓣在指尖旋转，他看到思思炒粉店的灯在亮着。

　　它还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