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阿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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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莫庄是一个神秘却又十分寻常的地方，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却没有富丽堂皇的庄园，只在南山脚下建了几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茅屋，作为庄里要紧人物的住所。柳明重心怀忐忑站在山道口的茅屋门前，抬起胳膊想要敲门，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只是站在门口静静侯着。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并不牢固的木门“吱”的一声开了，睡眼惺忪的少年揉着眼角打着哈欠出现在柳明重的眼前。柳明重微微皱眉，却低了眼往地上看去，门前久未清理的一堆杂碎足以见证主人的懒惰。他是极其讨厌这吊儿郎当的少年，只无奈有求于人不得不稍作忍耐。
“柳大庄主可真闲，三天两头就往这儿跑，邢总管知道您如此有心，定是要好好感叹一番。”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明重，迎着阳光的面庞明媚朝气，只是身子靠着墙显得慵懒无力，倒让他瞧着有些没有精神。
柳明重心底暗暗冷笑，只道是不谙世事、天生无忧的少年郎才能日上三竿赖床不起，但这般得罪人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的，只僵了一张面孔不咸不淡地应道：“柳某要做事也得依靠着邢总管的货，邢总管为在下奔波忙碌，柳某多来拜访几回也是应该的。”
“是吗？柳庄主怎么知道邢总管在为你的事忙碌？你可得明白，邢总管是寿莫庄的大主管，在庄主以下代行一切权责，寿莫庄的生意他可都要一一过问。柳庄主的那批货虽然厉害，但和整个寿莫庄的生意比起来，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少年往门上靠了靠，积灰的木门配合着“嘎吱嘎吱”叫，将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映衬得如闲聊一般。
柳明重品出些滋味来，面上也挂不大住，恼着瞪了少年一眼，有些责怪似的问：“你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柳某从未说过那批货对贵庄有何要紧，我与邢总管也不过是生意往来，我忧心货物多来瞧瞧，难道还碍着你什么了？”
“我不过是想说明，邢总管事多忙乱，并不是你想见就一定能够见着的。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看货，我劝你不必浪费这个心力了，你只要到时间定好的地方取货就是了。”少年似乎也有些烦，但却没有柳明重那般溢于言表，只是站得端正了些，言语之间也稍稍收敛，与柳明重认真地解释。
“哼！邢总管没有空闲见我，你倒是直说，绕出这么一通话来做什么！”柳明重自然听出了少年的意思，更明白他多番吵扰处于理亏，但被后辈无礼相对的一口气尚未咽下，便半是负气半是恼怒地顶了一句。
少年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任由他抱怨。柳明重得知暂时无法见到邢如玉，不愿再浪费时间便转身即走，也不顾少年别有意味地瞧着他。少年看着他身影远去，在山道上转了两圈消失不见，竟是收起顽皮面色冷峻。
少年转身进屋，只见简单的屋子里堆满了各式的簿册，桌上凳上无一处空闲。屋角一摞小山般的簿册，边上半蹲着一个披着青色罩衫的中年人，手里捧着一本册子一脸倦容。少年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抽过册子，安慰似的笑了笑，“都忙了一夜了，先歇着吧，查账也不急在这一时。”
中年人撑着腰扶墙站起，喘了几口气无奈道：“生意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歇得住。官府已经开始查安南铁矿了，若不快些将破绽之处尽数抹去，被朝廷查到一点便是万劫不复。”
“傲叔，没那么严重，你该相信阿微。这些年来朝廷查了我们多少次了，多多少少也抓着些把柄，可有哪一次能动得了我们？”少年挪空一张方凳，扶着杨傲坐下，一边替他揉捏酸痛的腰背一边安慰。
杨傲按住少年的手，重重叹了口气，“阿微是有这个能耐，可他总是不管庄里的事情，只怕到时候出了事他都不知道。如玉，你是总管，有些事情应该比我更清楚。寿莫庄一直都是朝廷的眼中钉，这些年一直不动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另一方面也是没有到急需用钱的时候。可现在局势不同，北边离国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兴兵南下，朝廷要派兵固防需要大量的银子。卫国立国不过二十年，国库远远撑不住那样的军需，所以朝廷会不计一切吞下寿莫庄这块肥肉。”
邢如玉一阵沉默，许久之后一拳擂在桌上，将几本账册震飞出去。杨傲更是无奈道：“怪只怪朝廷自毁城墙，若太子还在，四方各国哪个敢对卫国动一点儿的歪心思？尽知道窝里斗，也不管外面折腾成什么样子了。那个柳什么的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添乱！”
杨傲越说越气愤，似是众多的人都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邢如玉苦笑着安慰，只道：“若不是因为他出了高价，这单子生意本来是不应该接的。前几日阿微找我问起的时候，似乎也有责怪我的意思。”
“近日你见过他？他可有说什么？”杨傲顿时来了精神，方才烦闷与颓废也弃在了一边。邢如玉默默摇了摇头，只是蹲下身将掉落在地的账册一本一本捡起来，在桌面上仔细列好。
杨傲看了会儿，叹了声道：“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真正对庄里的事上心，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寿莫庄庄主，这份产业也是由他一手创下。如玉，想办法把他请回来吧，眼前这个难关得靠大伙儿一心才能过。”
“若他不想来，任谁请都是没用的。”邢如玉无奈摇头，良久又自嘲般笑道，“他的庄子他自己都不急，咱们这些下手瞎操什么心，也许这么个玩意儿在人家心里什么都不是。”
杨傲亦是长叹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些时候又蹲到墙角继续查看尚未检视完毕的账册。邢如玉在屋内站了会儿，起身走了出去，到了栅栏院中却看到有人在篱门处站着，瞧着样子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你……”邢如玉看见来人显然是十分惊讶的，楞了许久之后才迎了上去，只对面的时候仍有几分顾忌，“快进屋里吧，傲叔也在，他可是有大半年没见你了，怪想你的……”
絮絮叨叨讲了许久，却不见面前的人挪动一下脚步，反而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邢如玉渐渐小了声音，不安地回瞧了一眼，低声问：“为什么这么瞧我？难道是我又说错什么了？”
“话是没有说错，只不过你没必要当着我的面一种说法，在背后却是另一种说法。方才你与傲叔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平静如水的声音，任谁都能够听出他并不是真的介意，只是好心提出这样一个建议罢了。
但在邢如玉听来，胸前仿佛压过巨石，重得透不过气。曾经说过肝胆相照，互不欺瞒，最容不下的本就是表里不一，而现在却是让人真真抓了个住。邢如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他却说了：“并肩共行这么多年，怎么连我话里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阿微，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件事怪我，只是……”邢如玉白净的脸微微涨红，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一个恰当的措辞。他怕站在他面前的人，他的主子，会因为他的话从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彻底成了甩手掌柜。
“只是什么只是，你这孩子瞎担心个屁！我瞧着你干事儿一分不赖，他要走了你直接做了庄主得了，省得做人奴才操着心还得担惊受怕。”杨傲不知什么时候冲了出来，指着邢如玉乱骂，眼里狠狠盯着的却是另一个人。
邢如玉赶紧往回跑了几步，拉着杨傲劝：“傲叔您说什么气话呢？阿微难得回来一趟，有话好好说，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不气？我凭什么不气？是不是等朝廷抄了寿莫庄，我还得笑呵呵地哄着他？”杨傲白了一眼，终于还是让人瞧出了他刻意提醒的心思，“虽然寿莫庄是你楚斜微的，但也有我杨傲的一分心血，你要毁了它就是毁了我！”
“朝廷不会对寿莫庄动手，也没有能够毁了寿莫庄。”楚斜微说得很确定，让人不得不信。
烈日当头，篱笆院里三人直挺挺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各方散了去。杨傲难抑心头苦闷，只将自己埋进了无穷无尽的账册。邢如玉虽然无条件相信楚斜微，但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便悄悄跟着他走了十多里山路。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柔和的阳光下，起伏的山峦也十分美丽。沈醉走得很慢，因为他知道有人刻意跟着他，而那个人的脚步并不快。穿过一片田地，沈醉突然在田埂上停了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十数丈远处人影晃动，闪入大树背后，只留下白色衣角晃动。
再往前不远就是柳家庄，沈醉眼见着柳明重气冲冲地进了庄子。他虽不是一路跟着柳明重而来，但一前一后却很容易让人误会。沈醉皱了眉头往回走，到了那棵藏人的大树边站定，也不刻意去将跟踪之人抓出，只道：“跟到这儿就行了，我的目的你也应该明白，若是让人瞧见你我见面，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只是跟着柳庄主而来，还是你就是他口中所说的义子？”树影后的人并没有献身，但听声音便知是邢如玉。邢如玉似是有些激动，靠着的树都在微微颤抖，树叶在风中摩挲，增添了一份凄惨。
“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沈醉苦笑，一手扶住大树。大树不再晃动，四周立时安静下来。邢如玉转过身，定定瞧着他，眼中含着不可思议。沈醉转过一边，看着天际的浮云，似是自言自语般道：“你觉得我这么做很莫名其妙，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留在柳家庄。在你眼中，无论什么恩惠都可以用钱财报答，即使是救命之恩也可以用金银偿还。”
邢如玉沉默不语，他是一个不把人情当回事的人，也从来没有觉得这世上有一件事是金钱无法办到的。所以从他毫不犹豫地进了寿莫庄开始便不顾一切敛财聚宝，为了金银可以草菅人命，为了珠玉也能够不顾情义。短短几年内，在庄主神鬼莫测的谋虑和他视财如命的贪心下，寿莫庄奇迹般崛起，成为贯通各国的第一大商家。
“但在我看来，恩情必定得用情去报，恩德不是能够用金钱衡量的。”沈醉侧眼看了看邢如玉，有些劝诫的味道。在生意场上，他是需要邢如玉这般无情无义，但作为兄弟，他希望邢如玉不要刻意勉强自己。
邢如玉一声冷笑，不屑道：“你怎么知道施恩的人不是想得到财富回报？当年李牧也说他只要一座金矿不要儿子承欢膝下。我想那柳庄主应该很乐意你用一笔兵械交易去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十年之前，前庭卫将军李牧用他聪明绝伦的亲生儿子换了闽州的一座金矿，造就了这世上一个奇材。
沈醉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被亲生父亲当做交易之物，心必定是狠狠伤了。邢如玉背靠着树笑得凄然，却又装作心中无谓，“不过我倒要谢他当年的绝情，要不是他让我看明白了这世上的虚情假意，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阿微，我好心劝你一句，这世上的人都是以利益相交，即使表现得情义无双也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
“别去柳家庄了，你再怎么巴心巴肺也不见得柳明重会领情，现在寿莫庄也需要你。”邢如玉正了神色，认真劝说，甚至身子挪动堵住了田间的小路。天色渐渐暗下，原本碧蓝的天空也显得有些昏暗。沈醉也不答话，两个人便一直僵持着，邢如玉的眼神从满怀希望渐渐失去了光彩。
风渐起，卷下几片碧绿的树叶，在两人头顶盘旋飞舞。邢如玉终于泄了气，叹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劝，你要去便去吧，只记得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会让傲叔派几个暗卫跟着你，有什么事只管找他们。”
“还说你自己是铁石心肠，这不是在关心我吗？”沈醉笑了笑，眯眼看着邢如玉有些开心。邢如玉一愣，却瞪了眼道：“我不是说了，即使表现得情义无双也不过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你要是出了事，寿莫庄准得乱套，到时候我就没银子赚了。”
“嘴硬。”沈醉笑骂一句，却是从邢如玉身边擦过，与他告辞极快地往柳家庄去了。邢如玉站在原地一会儿，愣是有些不大明白。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阿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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