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如青天》应水一

18、和我走吧

　　顾已神色古怪，归长林偏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顾已仿佛就在等这一句话，开口:“那谢惊池就是这样，你不要在意，他求婚的对象男女不忌，见着一个就问一个，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专门把人拉到山上问一句，人家不同意他就问下一个，引雪门的三小姐他问了三遍，每次都被打一顿，下次见到别再理他了。”
　　好死不死，山茶凑上前来，笑嘻嘻地:“是啊是啊，他还说过喜欢宗主呢，一见着宗主必定会耍扇子!”
　　白石也不嫌事大:“林公子我告诉你，上次那谢二公子当着众人把宗主拦在了桃花岩上，被宗主一脚踹了下去，那场景才是真的精彩。”
　　归长林笑出声来，谢惊池这恐怕不是哪根筋搭错了，这整个人都不正常了吧。
　　顾已一愣，也微微笑着。

　　顾已睡不着，他随意掐着法诀，屋里一件件的东西被他冻上，房里幽幽的冷下来，在盛夏十分倒显得夜凉如水。
　　房门开了，顾已皱起眉头，却见归长林走过来，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问:“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归长林:“不，那个房间我睡不着。”
　　顾已嗯了一声，归长林就坐了过来。
　　他是真的睡不着，总觉得那角落里有黑雾在飘逸，背脊蹿上一阵阵刺痛。
　　顾已往里让了让，归长林在他身边躺下来，顾已侧身看着他，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轻轻覆上了他的眼，归长林轻声道:“别看我。”

　　“小已，旧归山很好，你现在也很好。”

　　“我带你回旧归山，你不要走。”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我去不了旧归山。”

　　归长林的手没有收回来，凉凉的，他在等小已睡着，他希望小已忘了他，让他无牵无挂地离开。
　　沉默了许久，归长林的心抽疼起来，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艰难地开口:“小已，我是魔族。”
　　你不是坠青城的少年，你该站在魔族的对面，你的剑该是指向我的。
　　顾已轻轻抓起归长林覆在他眼上的手，腕间的细铃轻轻响动起来，那声音响在二人的识海之中，顾已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小已，你听我的，你们人族不是都说娶妻生子就会有一个家吗？你寻一个好姑娘，就会有一个家了。”归长林带着乞求。
　　顾已坐了起来，他扶着归长林的肩，归长林的双眸闪着光，深深地看着他，他没有说话。
　　归长林的手轻轻地覆上他的眼:“小已，听长林哥哥的话，你有自己的家，可是我已经迷路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顾已的身形一僵，忽然无知无觉地倒在归长林的怀里，归长林轻轻地把他放平，转头看向了月光照不亮的地方。

　　一个身形慢慢地浮现，他轻笑着:“你啊你，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你不惜神魂受损也要来找我，真是情深义重，我不杀了你，还真是无以为报。”归长林的眼神没有一丝的神采。

　　“你说，我要不要杀了他试试啊，他毕竟是修真界的至尊，若是献祭了他，我是不是可以离化神更近一步了？”望影的目光停留在顾已身上。

　　归长林:“他不是神族的后裔，你杀了他也没用。”
　　望影眼中笑意更甚:“那就更好玩了，我不心疼无辜人。”
　　望影在黑暗中再次向归长林伸出手，他希望有人能握住他的手，能选择他一次，他是个见不得光的魅影，他受不了人界的繁华热闹，但他一次次踏足这个令他厌恶的地界，哪怕业火焚身也要带归长林回去。
　　归长林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起身向望影走去，他没有握住他的手，这双手沾染着他族人的血，让他厌恶愤恨，他融进了黑暗里，被黑雾吞噬蚕食着，直至消失在这人间。

　　暗玄宫里，望影的眼里尽是笑意，，他努力回忆着自己从前的性情，说道:“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我可以救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走就好。”
　　归长林依旧没有回应，他偏开了头。
　　望影松开了他:“明日我带你去明月楼，今晚你……”
　　“现在去。”归长林打断了他的话。

　　归长林再一次站在明月楼上，高楼入云，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破败的废墟模样，荒凉哀怨。
　　这魔界里唯一会有人间草木欣然的地方没了，热闹市井不再，尘生花再也不会降临这片小城，多年的回忆在此地搁浅，挣扎不堪，奄奄一息。
　　归长林最终转身，把目光从那曾经的街市上撕扯下来，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中央的通天台上躺着一个浅金华袍的男子，他就那么躺着，静谧得恍若神祗，安宁祥和，仿佛没有什么能打扰他的清净。
　　归长林端详着那个人，顿住了脚步，他抬起头，青玉玦幽幽地悬立着，护住此人身躯不腐，那人似只在长眠，不知他有没有梦到花开花落、雨打蕉叶，有没有梦到那遗落了百年的念想和未完成的心愿。
　　望影倚在栏上，瞧着这边笑。
　　“百年周折，当年此时，我屠尽了你灵则一族，如今这废墟样子多好啊，那些人愚蠢、懦弱、伪善，可厌可恶，他们凭什么存在于此!我身陷妄海不得出，他们凭什么在魔界自在逍遥!死了多好，这才是魔界该有的肮脏样子。”
　　归长林不去瞧他，闭上了眼，良久才道:“那为何不连我也一起杀了?”
　　“我当然要留着你，你可是灵则一族的少君，只有你亲眼看到这一切才有趣不是吗？很快，这魔界万里腐败之地都会沸腾起来，重燃生机。”
　　望影倏然出现在了归长林的面前，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我要你爱我，像信奉你的信仰一样信奉我，我要你属于我。”
　　归长林缓缓将手覆在了颈间望影的手上，艰难地说道:“阿影，你放过他们吧。”
　　所谓的办法，不过是以命换命，拿无辜人的命换归长林的命。
　　“我宁愿就这么消散，也不要拿他们的命来换我继续苟延残喘!”
　　望影骤然松开了手，怪异地笑起来:“无辜？可是我不觉得他们无辜啊！你可知道当年与我联手灭了灵则一族的就是他们那些仙家名门!那些人抽骨炼血，妄想问鼎天道，你的族人可是一个个死在他们手中!他们有什么好可怜的。”
　　归长林徒然失了魂，“抽骨炼血？”
　　当年无尽的业火之中，无数族人的惨叫声撕扯着他，折磨着他，直至疯狂，他痛恨自己救不了他们，他痛恨望影的残忍嗜杀，他恨这魔界无穷无尽的罪恶。
　　望影勾起了归长林的脸，欣然满意着:“是啊，就像我对你的那样，你现在还觉得他们无辜吗？琰儿。”
　　“你当真觉得当年的业火焚得尽这许多的上古神族吗？你想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望影脸上的笑意更深，疯狂而魅惑。
　　望影的手抚上了归长林的腰，黑雾漫卷着，吞噬着二人，明月楼上徒然一空，又沉寂下去。
　　望影把归长林死死压在床榻上，掰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那些个带着三分觉醒神骨的灵则族人，就是这样被无休止地折辱着，最后被放血炼器，被抽骨练魂。可惜啊，他们不过是不完整的残次品，只有那三分稀薄的神族血脉，连自己都救不了，放再多的血，抽再多的骨都化不了神。”
　　归长林剧烈地挣扎起来，望影却仿佛觉得这样的归长林有趣得很，恶劣地欣赏着，随意地放开了他。
　　猛烈的叩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望影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门外之人正要开口，一道寒冰骤然刺穿了他的胸膛，沾染着鲜血破开了那扇被结界笼罩的门，直冲望影面门而去，望影凝视着，刹那之间，寒凌破碎消散。
　　顾已跨过倒在门外的人迈入房内，望影不甚在意，似乎觉得有趣，随意倚在榻上，笑意深重地看着顾已。
　　“你好呀，小仙君。”
　　顾已的目光落在归长林身上，归长林早已翻身下榻，此时只微微靠在桌边，抱臂看着他俩。
　　顾已揣测着归长林的目光，但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还真是枉在魔界活了几年，难道琰儿没告诉过你这暗玄宫来不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望影仿佛只是在调笑着，语气轻扬，不轻不重地责备孩子的无知。
　　望影颇有兴致地起身:“顾仙师，魔界和人族千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此番擅闯我暗玄宫，杀我宫中之人，怕是失礼在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来找人，至于你的人，是他们该死。”顾已打量着望影。
　　“更何况，魔尊擅自越过恶熔渊，进入引雪门境内，以咒术暗算我在先，劫走我旧归山派客卿在后，我来讨个理，难道不是名正言顺？”
　　一把明剑虚空幻化而出，直指魔尊望影，寒气四散。
　　在一旁的归长林:“……”
　　有句话真得再说，那咒术是你长林哥哥给你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