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淡淡愁》上官千寻

53、第五十二章 君恩荣宠藏机锋

　　天聪二十年正月十七，怡水殿怡贤妃诞下皇长子，举国欢庆。皇帝拓跋城而立之年才得长子，心中自是喜不胜收，当即大赦天下，为皇长子赐名“瑜”，整个锦京因此事而沸腾起来，众人皆道怡贤妃只怕不日将登后位。
　　怡水殿，殿内摆满了皇上的各种赏赐，还有各宫的贺礼。满目光华，珠光宝气。然众人口中艳羡的怡贤妃水伊然倚着两个柔软厚实的锦枕斜躺在床上，神情愉悦柔和地注视着那个熟睡的婴儿。小小的人儿睡得正酣，小嘴还不是砸砸，让人不禁联想梦中究竟梦到了怎样的美味。水伊然伸手拉住那小人的手，握着那柔嫩温和的小手指，神色愈发温柔。
　　叶紫寻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好的图画，美好温馨得让叶紫寻不忍打扰。做了母亲真的不一样，原来伊然也与如此宁静温和的一面，自己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日，怀抱自己的孩子神色温柔，再无往日凌厉。
　　“紫寻，你来了！怎么杵在哪里，快过来做呀！”一声带着欣喜的呼唤打断了叶紫寻的思绪，叶紫寻回过神来，朝她微微一笑，敛衽行礼，“民妇参见贤妃娘娘，娘娘长乐无极。”
　　“紫寻，免礼，怎么今日如此多礼？”水伊然略带诧异的问道，平日里两人都不拘礼的。
　　“娘娘，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您已贵为贤妃，又诞下皇长子，身世显赫，风口浪尖上不知多少人等着拿你的把柄呢？就算动不了你，能折你羽翼亦好。”
　　“唉……紫寻，我好不容易喘口气，你又来说这些，我真是服你了。”
　　“娘娘，这宫里的水有多深，您比我明白，和何况您今日还有了瑜儿，宫里的孩子不容易长大啊！”
　　“紫寻，你说的我都明白，入宫虽不是我愿，但瑜儿是上天赐我的至宝，不为其他，只为他，我都要让他健康长大，再说了，遐樱殿不是还有一位吗？依我看来，她那胎位只怕亦是位皇子。”
　　“话虽如此，你却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她真生了皇子，你一定要提防了。你想你的孩子若是不在了，最得利可不就是她？”
　　“紫寻，我明白，宫中任何人我都不相信，我只相信你。只有你，一辈子不会害我。”
　　“知道就好，省得我们这些沾您光跟着鸡犬升天的人成日忧心。”
　　叶紫寻知道生孩子极为伤人，人都说：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果不其然，得好生调养，不然落下病根就是一辈子了。叶紫寻又细细交待了一番，叮嘱她放低姿态，切不可任性了，凡事多思多记，便出宫回府。
　　叶紫寻刚回到墨轩，梓韧便来传话，南宫瑾轩要见她，叶紫寻回他一会就到。叶紫寻换下了繁复华丽的衣衫，换上平日所穿的烟罗色襦裙。解了满头朱钗步摇，只随手挽了一髻，插了一直紫晶玳瑁簪。
　　出了墨轩，入目的就是那一片雪色，浅淡的香气随着步履飘散，若有似无。叶紫寻犹如闲庭信步般缓慢向书房行去，她自知南宫瑾轩所谓何事，不禁带出一缕嘲讽的笑意。南宫瑾轩，你以为时至今日，怡贤妃还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叶紫寻伸手叩门，“进来。”声音还是那么冰凉，叶紫寻推门而入。本以为他一定又是埋首书案，可惜今日不是。只见南宫瑾轩神色略带几分慵懒的斜靠在塌上，双目阖闭，听见叶紫寻的脚步声亦未起身。
　　叶紫寻亦未如往日一般屈身行礼，她斜睨着她，神色淡淡地打量，还是那张祸水脸，轮廓很深的脸庞，高挺的鼻子，就算闭目养神，那薄薄的唇依然紧紧抿着，沉睡的狮子亦是危险绝情的。
　　他不说话，她亦不开口。看着书案上堆放着的厚厚的书册，叶紫寻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才只翻开一页，随口念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一曲词念完，忽觉诡异，突两眼圆睁，神色惊异，“你……你居然也会读李煜的词？我没看错吧！我们的南宫当家怎的这般酸了？”
　　南宫瑾轩听她那惊异的口吻，忽而嘴角极其清淡的一弯，那笑极浅极淡，转瞬即逝，却如同冰雪中绽放的春日花朵，美得惊人。叶紫寻双目灼灼地盯着他，惊讶得合不上刚刚微张的嘴，眼里满是惊艳。
　　南宫瑾轩却又忽然敛去轻松，直起身子，眸色寒冷，叶紫寻不禁思忖：南宫瑾轩这厮的脸，才是说变就变。叶紫寻也收起了目光中的惊异与惊艳，静静坐着等南宫瑾轩开口。
　　“怡贤妃如今诞下皇长子，身份高贵，后位虚空，想来是她囊中之物了罢。”南宫瑾轩神色冷淡地说，仿佛所说之事就跟平日吃饭一般无二。
　　“夫君，莫不是忘了遐樱殿里的那位？”
　　“那位，不管生了多少皇子，后宫就算无人，后位亦落不到她的身上。”
　　“夫君，果然厉害。只是不知夫君唤妾身前来所为何事？”
　　“夫人，长进了不少啊，我还以为你进来就会问呢？你虽然还是沉不住气，但是已经是最长的一次了，不粗不错，值得嘉奖。”
　　“妾身谢过夫君了。”叶紫寻咬牙切齿道。
　　“夫人何须与我客气，谁人不知，为夫向来最疼夫人了。”
　　“妾身多谢夫君厚爱。”叶紫寻双目喷火紧紧握拳道，却忽而却脸色一变，婉转妩媚道：“夫君的浓浓爱意，妾身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说完还不忘朝南宫瑾轩秋波暗送。
　　南宫瑾轩顿时感觉一阵战栗，正色道：“夫人，怡贤妃和南宫府可是休戚相关，他日若等后位，只要莫忘南宫家当初的鼎力襄助便可。夫人如此聪明，想来明白为夫的意思。”
　　“妾身明白，怡贤妃娘娘自不会忘记南宫家。”叶紫寻心中虽然愤恨，但是面上依然宁静。两人又再次沉默，书房内再次陷入宁静，可是却不在是初入之时的那样泛着淡淡温和的静，而是泛着暗黑波浪的静。
　　天聪二十年三月初二，皇长子满月宴后十日，皇宫之中再次传来喜讯，遐樱殿遐淑妃诞下皇二子。拓跋城赐名“璧”，数月之间连得两子，心中甚是欢畅，各种赏赐亦陆续送进殿内，遐樱殿一时之间倒与怡水殿的荣华有得一比。
　　众人皆赞皇上洪福，连得两子。拓跋城虽是明君，但亦是凡人，而立之年才得儿子，又连得两子，自然也免不了俗，心中欢喜，大宴群臣，普天同庆。锦绣也因着两位皇子的相继诞生而民心沸腾，民间有关“皇帝不行”的谣言也不攻自破。
　　四月初二，皇子璧的满月宴，皇宫中灯火辉煌，歌舞升平。怡贤妃与遐淑妃怀抱两位小皇子伴君左右侧，一时荣宠之极，把后宫众嫔妃生生压了一等。众妃嫔心中虽有愤愤，但面上却笑得愈发温柔，偶尔还向居于正位的拓跋城暗送个秋波。
　　水伊然却丝毫不在意周围的觥筹交错，神色温柔地怀抱孩子，窃窃私语。那孩子似是知道今夜的热闹，竟骨碌碌转动着眼睛四处打量。水伊然不禁笑道：“我家瑜儿也是个闲不住的主，才多大点人就来凑热闹？”
　　那孩子似是听懂了母亲的话一般，竟咧开小嘴笑起来，一笑那汪汪的口水就汩汩流出，水伊然哑然失笑。拓跋城侧头一看，就看见了世间最动人的画面：
　　水伊然静静搂着瑜儿轻轻拍打着，纤细的手指温柔的抚摸着，浅浅柔柔的说着什么，眉眼中是化不开的疼爱和坚韧。远处近处淡黄的光晕照在这对母子身上，竟让人有种置身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周围的喧嚣与繁华仿佛都无法入眼，心不自觉跟着沉淀，跟着柔和。
　　拓跋城静静凝视，忽然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场合，眼中心中只有那怀抱的影子。有一瞬间的错觉，拓跋城觉得自己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有温柔的妻子，有可爱的孩子，这样的温馨仿佛已经远去了一个百年。
　　“伊然妹妹，果然好福气呀！皇上，您瞧，瑜儿多可爱呀！胖胖的小小手和脚，如此的细嫩；红白红白的脸蛋，就像画中的童子，让人欢喜。”舒宸妃的一声叫唤，生生打破了那萦绕的温馨。明明是讨喜的话，可是从舒宸妃的口中说出却又带着一股数不出的凄凉。
　　水伊然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神色略微紧张，却忽而平静下来，略带欣喜道“舒姐姐过奖了，舒姐姐这般喜欢瑜儿，瑜儿若是知道不知该有多高兴呢！我瞧着煌樱妹妹的璧儿也甚是可爱呢！舒姐姐这般喜欢瑜儿，现下瑜儿也醒着，姐姐接过去抱抱吧。瑜儿能得舒姐姐的喜欢是他的福气。”
　　舒宸妃一听眼中立即泛起了一圈水光，还带着意外的欣喜。她起身来到水伊然身边，一扫往日的凌厉，神色温柔让众人大吃一惊，原来宸妃娘娘也可以如此温柔呀！
　　舒宸妃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小人。小人泛着水蜜桃般光泽的唇瓣无意识的上下翕动着，偶尔发出几声呓语，她朝他展颜一笑，说不出的柔情与渴望，还有潜藏的哀伤。仿佛感知了她的心绪，那小人竟也咧开嘴呼呼喷口水，舒宸妃有些无语，神色却愈发柔和。
　　她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和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挂在一起了。拥抱的瞬间，往日的沉痛与哀伤，参杂着母子之爱的深沉与无私，更有对孩子的愧疚与悲伤。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心底那些暗藏的悲伤与痛苦，满溢的渴望与不甘忽如泉涌，拓跋城，这是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