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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初见 ...

  •   又是一个风轻云高的日子,整日待在这宅子里,实在有些无聊。今年的桂花都开第二次了,时间这东西总是溜得那么让人不经意。懒懒地趴在窗上,伸出手,探到窗外那株月桂小小的花枝上,纤小的花瓣在干爽的风中飘散着阵阵甜香,看着看着竟失神了:这么不起眼的花正骄傲地让人赞叹着。
      “莺儿,我是女子,又是庶出,为什么父亲还是如此疼爱我,连大娘都对我关爱有加?”想起来也觉得诧异,王夫人为什么会对一个与自己分享丈夫的人所生的女儿这么毫无芥蒂地好?虽称不上事无巨细,但看得出来是真的关心。她是当家主母,平时需要些什么总是能替我想到,以至于我自己的“娘亲”倒不需插手为我的生活操心。
      良久不见莺儿答话,回过头去,却见她欲言又止,一脸的不知如何是好。这傻丫头,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又不是自卑使然。轻笑着转过头,继续探闻深秋的桂香。
      “小,小姐,您是家里唯一的千金,从小就善良、识大体,对家中长辈很孝顺,老爷和大夫人一直都很疼爱您。更何况大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就把小姐当女儿看,她说小姐您就像她亲生女儿一样乖巧又贴心。”
      一朵淡黄色的小花轻轻落在我手心里,突然很想吃老家的桂花糕,还有带着桂花味的酒酿元宵。都是甜甜糯糯的口感,轻轻咀嚼着,桂花香便在齿颊缭绕。
      “父亲是不是更喜欢我的娘亲啊?”
      “小姐……是啊,二夫人一向更受老爷喜爱,这个大家都知道。但是老爷对大夫人也一直很敬重,”
      莺儿说完便放下手中的活计,似乎是等我再说些什么,良久不见我再开口,终于禁不住问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些?”
      我对她笑笑,“丈夫有新欢,自己不但要无条件接受,还得强颜欢笑,作出大方的姿态。三从四德,让多少女子硬生生地压抑自己,作出违背意愿的选择。”
      “小姐为什么这么说?三从四德不是每个女子都该奉行的吗?”
      “是啊,是我错了。有时候女人不是压抑,是心甘情愿,以此为荣。”就像大娘,她不是违心地关照我,而是真的对我好。想到这胸口有些闷闷的,深深呼了口气才舒缓些。
      以后,我也得这样吗?压抑、违心、伪装,最后向现实妥协,成为主流思想的践行者……我不要!我不能接受!可是,这个世界允许我特立独行、允许我追求自己的意愿吗?
      算了,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徒增烦恼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当初能让我不裹小脚,说不定今后还能继续让我“肆意妄为”!
      转过身,对着莺儿灿烂地笑:“我们做桂花糕吧!”
      “好啊,小姐做的点心最好吃了!”
      是这样吗?弄个番茄炒蛋倒是勉强能吃,点心什么的我可是不会做的……撞坏了头不但失忆了、心性变了,连庖丁之术都丢了,这会不会有些说不过去?
      “茉儿要做点心吗?”哎呀,又来一个。只见哥哥一脸灿烂地从晨光中走来。
      “哥哥,你好几天没来看我了,我都快闷死了。”怎么一说做吃的,古人哥哥你就屈驾过来了呢?借用蔡明的话:这是为什么呢?
      “呵呵,傻茉儿,为兄这几日事情多,好不容易赶完,空出今天想陪你出去逛逛,你看可好?”
      “好啊!”古人哥哥你真伟大~~我来到这里还从未跨出夏家大门过呢,今天终于要开眼界了。乌拉拉~~
      正考虑着要顶着怎样的行头出门,哥哥身边的小厮文水跑了过来:“少爷,朱公子来了,在您书房候着。”
      “知道了,你先去照应着,我马上就到。”
      传说中的朱公子哎,古人言百闻不如一见——说什么也要去会会。文水走后,我就缠着哥哥同去。
      老哥不同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我一眼。
      好说歹说,他就是油盐不进。
      我不再缠他,别过脸挑了挑眉:你不让我去,我跟在你后面偷偷去还不成吗?
      哥哥走后没多久,我就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莺儿穿过夏家一条一条小路、拐过一个一个墙角向着哥哥的书房“匍匐”而去。
      “小姐,要是被少爷发现了……”
      “急个啥!我去见个熟人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怎么到了这儿,我就像个受气小媳妇似的一点人权都没了!
      “可是少爷是您的兄长啊,他刚刚说不让您去的。而且……”莺儿同学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一个大家闺秀偷偷去看男人,传出去准让人笑掉大牙……”
      “嘀咕啥呢?”
      “啊!没…没什么!”某丫头做贼心虚地侧过脸,还不忘偷偷看我两眼。
      臭丫头竟想歪,我才对他没某方面的兴趣呢,只是日子太过空虚无聊,导致好奇心作祟不抒发不畅快罢了。
      还没过仪风居的拱门,一路如履薄冰的莺儿丫头就紧紧附在了拱门外的小桂树上,不肯再靠近了,拖了两下,仍旧纹丝不动。哥哥真有这么恐怖,让她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
      算了,不管她,满足我的好奇心要紧。
      投给她一个怒其不争兼鄙视的恶狠狠小眼神,甩了甩飞扬的秀发,大大咧咧地继续——摸向前方。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书房,正闻得哥哥义正词严:“读书之人怎能流走于烟花柳巷,怎能去为这些庸脂俗粉捧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说出口都嫌面薄。更何况朱兄你身为……唉!”
      屋内静了一会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夏兄,烟花女子并非都是庸脂俗粉,其间不乏惊世绝俗的佳人。况且那红尘万里,本该都是有爹娘疼爱良人呵护的,又有几个女人是心甘情愿步入风尘的呢?” 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恼和无奈,声音却是清亮。
      好熟悉,是他!我顾不得自己正在偷听的卑劣现状,兴奋地推门冲进去,焦急地在房内搜索那个人。是他!真的是他!
      他没有注意到我,仍自顾自说着:“更何况,我要带你去见的这位女子便是……”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箭步冲过去的我抓住肩头;硬生生地把话卡在喉咙里,愣是没能说出口。
      我管不了那些烦人的礼节陈规,激动的拽着他使劲摇:“朱时秋,你怎么也过来了,我还以为我是孤零零一个人呢!一个月了,莫名奇妙来这边都一个月了!我好害怕,以为就这样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真的好高兴,终于可以不孤单了!”我又蹦又跳,说着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虽然之前我们俩关系有些尴尬,但至少在这个天地里我们是最熟悉、彼此最了解的人呀!
      手舞足蹈半响,发现没有应和之音——他不说话。不对吗?
      听到旁边的哥哥带着警示意味地咳了两声,我仍没有放开手,只是侧过身不解地看向哥哥,发现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再回过头看那位“朱时秋”,他的脸已然红成了一片。
      “你不是朱时秋。”我讪讪地收回手。掌心离开温暖的衣袍,瞬间被沁凉的空气缠绕。在绝境中突然被希望高高捧起,却不知那状似希望的东西竟是堆积的泡沫,以它华丽的斑斓五彩作伪装。只待那清风一吹,高楼倾塌,泡沫散尽,飘飘于上的人重新跌回绝境,摔得惨不忍睹。什么叫高空坠落的心情,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也怪自己不应该。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一模一样的也不乏先例,怎么能看到人家长得像就冲上去大演“他乡遇故知”的戏码?一向自诩沉稳内敛的我何以如此,在没做判断的情况下就横冲直撞、鲁莽行事,也合该受这份苦楚。
      “夏小姐何出此言?在下正是朱时秋啊。”他依旧红着脸。
      是朱时秋?一模一样的朱时秋,可惜不是他——他不会称我为“夏小姐”,更不会用这种清冷甚至带着回避的眼神看我。
      虽然很失望,却也明白自己多少与他有些不同寻常的缘分,何况我占着夏茉清的身体,起码的礼仪还是要的。于是屈膝行了个礼,淡淡地道了声:“抱歉,让朱公子见笑了。”
      “不打紧,夏小姐多虑了。”

      哥哥向朱公子解释了我“失忆“的事。我无心去听,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捧着茶杯,默默地看着他。纵然明白他不是我认识的朱时秋,只是看着,也好像不再那么孤单了。
      目光恰好迎上朱公子礼貌性的略带尴尬的注视。这种眼神,意味着疏离,以及——略略的嫌恶吧。
      同样好看的深眸,柔和温情已然不再了。
      别开眼,抿了口茶,不再看他。
      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哥哥“腾”地疾走到我身边,急急问道:“你记得朱公子?”
      “不记得。”我只是认错人了。
      “哦?那怎么?”哥哥看了我一眼,没问下去。
      现在朱公子已经见到了,怎么说,咱俩也算有缘,以后培养培养感情做个朋友吧。不过依他对我的态度,培养感情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今天的正事是去逛街,哥哥你不能让我再次失望哟~~
      “哥哥,你什么时候陪我出去玩儿啊?”
      “这,茉儿,要不我们改天吧,朱兄约我……”
      “他约你去逛青楼,你不是没答应吗?”
      “茉儿,你胡说什么呢?”我好像说错话了。
      这下那位朱公子不只脸红,连耳朵都红了。
      偷偷朝他吐了吐舌头,转向夏家公子发嗲:“哥哥,要不你带我去青楼逛逛吧?”我眨着不大的眼睛满含期待地注视着他。
      京城闹市有的是机会逛,亲临青楼可是千载难逢不容错过!那可是“青楼”啊!光听到这俩字,脂粉味儿似乎就飘过来了。想那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盈盈乎朱唇微启、施施然柔夷轻抬;曲唱碧霄惹春意,舞摆华庭尽嫣然——俨然是活色生香的艺术圣地,一个多么让人神往的地方!
      “胡说,女孩子家的,怎么能抛投露脸的去那种地方?!那些女子……去看她们岂不是辱没清誉。”哎,好端端的畅想被打断了……哥哥怎么老扮演封建社会的卫道士一角呢?瞧那位朱时秋听到“辱没清誉”四个字时脸色都变了。
      话说当初还以为哥哥这么一个不好八股的古人是个真正的文士,不会像那些受科举荼毒的老学究一样酸腐封建又刻板,现在看来他可能是八股到了骨子里,不需那些外在的书籍刺激,俨然就已经“博古通今”自成大家了。
      “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种地方怎么了?那种地方才女如云,更不乏有情有意的女子,多少文人雅士为她们的才情折服。你看柳永的词多真情挚意啊:‘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那可不就是写给青楼女子的!字字句句柔情款款,真情从字里行间流露,可见那女子是让他眷恋到骨子里了,舍不得也放不下。再者,有胆识有气节的青楼女子也不在少数,留下了那么多千古佳话,你看那柳如是啊陈圆圆啊董小宛啊……”
      我激情飞扬唾沫横飞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巧看到哥哥皱着眉头又兼满脸疑惑。
      呃……好像年代搞错了,就目前而言,这群名妓似乎还没出现……
      不管了,咱今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厚着脸皮找帮凶:“青楼里有许多奇女子,朱公子,你说是吧?”
      “是。”那位朱时秋应得干脆。他不像我这么泼皮无赖,表情略显严肃,似乎暗下了决心:“其实,今日让夏兄去赏春阁,是想让夏兄见,见我心仪的女子。”明明是在向哥哥陈述,但他眼睛却时不时往我这边看。
      哥哥闻言有些震惊。好友的女朋友是青楼的,虽然这种事情搁历史上也算多见,但毕竟不为世俗认可呀。知道他重情义,可偏偏一身的卫道士脾气,碰上这事儿不知道心里有多别扭呢。
      片刻,他收回失措的表情。似是又想到什么,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复归平静,假装若无其事:“不知朱兄喜爱的女子是哪一位?”表情严肃得跟他的语气不成正比。
      “是——赏春阁的花魁。”
      “哇,花魁啊!一定又漂亮又有才吧?哥哥,今天你可一定要带我去!”花魁,一个多么具有震撼力和杀伤力的名词!当然,热闹又大条的秦师姐除外。
      两位男士不解地看着我,我只得“嘿嘿”傻笑两声,不再说话。
      朱时秋继续道:“上次我与她闲聊时提及夏兄,她说很——仰慕你。我想她一定希望见到你,所以今日前来相邀。我知道这样唐突了夏兄,可是,她真的是一位奇女子!今生得见实乃幸事,若成知己就是洪福。还望夏兄给朱某一个薄面,能一同去。”呵哦,去见女友,送上惊喜一份,还真够有情调的。不过看这调调,是希望得到好友肯定和祝福的因素更多点吧。
      两双秋水眸子冒着星光,眨巴眨巴地望着夏某人,夏某人似乎在内心挣扎了很久,终于叹口气,说:“好吧!”
      欧也!看花魁喽~~我还没来得及喜形于色,那位夏某人就马不停蹄地给我泼冷水了:“茉儿,你是女孩子,不能去。”
      “不行,你不能重男轻女。”
      “什么重男轻女?反正你不能去。”他皱着眉头肃声道。
      “你不带我去,我就偷偷去,我一个女孩子家的没人护着,孤身到那鱼龙混杂的地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看你怎么办!”凶我也没用,耍无赖你比不过我。
      哥哥一脸菜色,不理我。那就当你默许喽~~
      “我去找套男装来换上,你们要等我!”
      “什么?!”无视两人的惊愕神情,我一路飞奔。
      第一次穿古代的男装,一定要打扮得高贵潇洒风流无双,然后把一干花魁艳妓们迷得如坠天花,绝倒在我的羽扇纶巾之下。
      莺儿对我的非主流思路已经麻木了,默默地替我换了衣服。问她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她一副我怎么能去那种地方的神情;可是,她冒着精光的贼溜溜的眼神出卖了她,她也想去看花魁。我就说嘛,“花魁”是一个极具震撼力和杀伤力的名词。放着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不去抓牢,老大可是要徒伤悲的。
      某丫头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小姐,那种地方太乱,莺儿不能看着小姐一个人涉险,莺儿愿意同去保护小姐。”然后火速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小厮衣服,一本正经地扶着我出门了,明明一副心花怒放的表情,硬生生压成了扭曲的大义凛然状。小样儿,有哥哥和朱公子在,还用得着你保护?太假了!我怎么会摊上这么个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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