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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禁足 ...


  •   若莲苦笑,放弃了捶床,有这个力气还不如自己爬过去。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她吃力地攀爬到了桌子边沿,撑起身子伸长手拿到了茶壶,咬着壶嘴朝自己嘴里倒,空的。

      若莲长大嘴巴,把茶壶翻转过来晃了晃,一滴水都没有,她一把将茶壶仍在一边,崩溃地在喊,可是没有声音。她死死扣住喉咙,眼睛通红。

      她趴在凳子上,现在已经没有力气爬回床上去了。过去的人和事犹如皮影戏一般,不断在脑海里闪现,走马观花似的若莲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最先映入脑海的一幕,是在江南长街上,爹爹和娘亲牵着手朝她走来,爹爹手里还撑着一把油纸伞,娘亲蹲下身来,朝她张开双手,温柔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小莲,我们回家吧。

      然后两人的身影淡去,屋门前的那棵大榕树下,站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花低着头,另外一个好像在说,我会变得强大,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画面瞬间一转,通州城郊外的半山坡,疾风骤雨,脏污的手,狰狞的面孔,在电闪雷鸣中忽隐忽现。

      若莲急促地咳嗽起来,身子因为咳嗽而弯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喜娘,那个曾经救过她的胖妇人,喜欢说乖乖的善良女人。喜娘曾经说过,什么都不重要,只有活着是头等大事。若莲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活着好难过。

      若莲仰躺在地上,仰起脖子,手从喉咙向下滑去,一把揪住心口的衣服,痛苦地闭眼,如此乱七八糟的人生好想重新来过。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若莲伸出舌头,舔了舔挂在唇边的泪珠,好苦啊。

      一道闪电在窗外劈开,紧接着淅沥沥的雨声响起,拍打在窗台。

      若莲迷迷糊糊地在想,下雨了?

      下雨了!是水!

      若莲睁开眼,喝水的渴望让她凭着一口气借着桌子撑起身子,踉踉跄跄地朝房门扑去。

      刚走到门口,还未伸手,门就被推开了。

      恰好此时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站在门外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阴沉、冷漠的脸。

      “小莲子——”

      “不认识我了吗?”

      若莲在见到那人的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即使发不出声音,从她颤抖的嘴型上也能看出两个字,老爷。

      冯康站在门口,低头看着地上的若莲。

      生病的若莲双颊殷红,嘴唇虽有些干裂,但仍显出一片潮红。眼睛由于刚刚哭过,此时正亮晶晶地看着没有预兆突然出现的冯康大老爷。

      此情此人,我见犹怜。

      冯康大老爷面无表情地蹲下,他看着那双毫不掩饰惊惧的双眸,看着两个如黑色琉璃珠一般的眼眸里不断放大他的脸。

      他轻笑了一声,伸手抓住若莲的下巴抬起来,粗糙的大手摩挲着若莲粉嫩的脸颊,没有说话。

      不说话的冯康,若莲心里害怕极了,下意识地就想求饶,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她看不清冯康的表情,但他周身散发的戾气,让若莲寒毛直竖,仿佛前一段时间的噩梦又要重演。

      果然,下一秒,噩梦成了真。

      没人知道国都城外的一座小院子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窗外电闪雷鸣声,树影摇曳声,雨打窗台声,声声连成一片,像是大自然的奏乐,洗刷着喧嚣尘世的尘埃,似乎也看不惯人间的污秽横流。

      ————

      若莲的讲述到这里戛然而止。

      绛女看着她,有点五味杂陈。

      若莲望着首座的女子,接着开口:“接下来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了,后来大约是跟着鬼差大人走了很长很远的路,来到了这里。我看到很多人在桥边排队,还有很多人还在往那座桥走去,于是我也准备跟着去。在排队等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说,排队喝完孟婆汤,这辈子全都忘光光。”

      绛女点点头,表示让她继续。

      若莲接着说道:“队伍好长,还有一些人不在队伍里,站在石头边徘徊,他们说这里有位绛女娘娘,她的法力可以让人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他们在犹豫,是要去喝孟婆汤,还是要去绛泪阁。”

      绛女心道不奇怪,总有人需要很久才能做出一个决定,不过心生犹豫,其实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只是当局者没意识到而已。

      “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人还可以带着前世记忆轮回,于是我就跟着鬼差大人的指引,来到嗔痴殿前跪下祈求能够见到绛泪阁主绛女娘娘。”

      这一跪就是一百年,还不带后悔的。绛女摇摇扇子,她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花这么长的时间来求得记忆轮回,但她不想表现出来,于是看着若莲,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若莲抿抿唇,对坐在上首的娘娘俯首说道:“娘娘,我后来听人说,芍药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将离。那时候我和付生都不知道,其实命运早已预示着我们的分离。我不恨付生,我只遗憾我与他在上一世有缘无分,来不及好好的在一起。”

      眼见着若莲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往下掉,一丝丝不忍从绛女心底里冒出来,她皱皱眉,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感同身受的就好像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样。

      绛女清了清嗓子:“听完你这一生的讲述,过得着实比常人悲惨了些。为何你仍旧要留住这些难过的记忆转世,你不是想重新开始吗,为何还要背负着上一辈子的恩恩怨怨?”

      若莲双目含泪回答:“娘娘,我在佛前请求圣谕时也不断问自己,值得吗?为何自己要执着于此?在一阵迷茫过后,我想明白了。娘娘,您还记得在上一世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是‘带我去见他’。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想忘记付生。冯小姐对付生有恩,她对付生也是真心,她对付生的恩情是我给不了的,这是付生欠她的,是付生与她的缘。在我苦求的这百年,他们之间的情债该还的也都还清了,该轮到我了吧。而我,祈求圣谕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勇气在没有付生的世界活下去了。”

      若莲顿了顿,扑通一声又跪下说道:“绛女娘娘,我求您,让我记住今生所有过往,我愿以来生十年寿命换取与付生的再度相遇。今生的遗憾,我必要在来生弥补。”

      看着若莲执着发亮的眼睛,绛女站起身,轻轻颔首。赤砂鸟已经衔来红色朱砂笔,绛女接过,左手抬起若莲的下巴,右手执笔,一点朱红,轻落在若莲右眼角下方。

      猩红而醒目。

      ————————

      “我又挨批了,阎王殿下差点没把我给生煎活剥了。”司命殷瞳没有精神地吹吹茶上飘着的几叶曼珠沙华,看着它急急打了几个旋后停住,接着开始摇头晃脑地感慨他被阎王压榨的凄惨日子。

      绛女已经习惯了这个家伙的无病呻吟,她望着他一身素白长袍,面如明镜,发如黑墨,摇摇头,明明就是一个人间话本里很受欢迎的俊秀公子,为何三番五次要去试探阎王的底线,吃了这么多次亏,还不了解那黑脸阎王的脾气么?

      看着无聊司命的爪子快要把她心爱的竹骨杯刮掉一层皮了,绛女这才慢慢合上绫鲛扇,把玩着扇尾流苏,看着窗外似血的曼珠沙华,懒懒地问道:“你又把饕餮怎么了?”

      “这个......”殷瞳停下刮杯子的动作,右手撑着额头嘟囔着:“没怎么啊,我看饕餮前阵子有点闷闷的,所以我想拉它出去洗洗澡。”

      殷瞳一边说,爪子无意识地又开始刮桌子:“还没等我走出穷天牢,阎王殿下突然出现,一掌把饕餮关回牢里,一手把我抓回生死斋,罚我在阎王殿禁足一个月。我刚刚‘刑满释放’。”说完还不忘抹了抹两颊,仿佛那有两行委屈的泪水。

      绛女:“......”

      绛女扶了扶额,此刻她很能理解阎王殿下的心情。眼前这位人畜无害的司命,百年前就曾放出饕餮,美其名曰带它洗澡,实际上饕餮出来后大闹黄泉,扰乱了地府渡河过桥的秩序,影响了转生轮回的时机。

      那时候闹出的动静,将整个阎王谷都震了三震。要不是阎王和判官及时出现压制住饕餮,殷瞳现在早已葬身在饕餮肚子里,化为黄泉水了,哪还有眼前这个悠闲喝茶的司命。

      “我说,饕餮又不是你拜把子的兄弟,你为什么老是想给它洗澡呢?”绛女再次无语地看向他。

      殷瞳低眉垂眼,认真的看着手指刮桌子。

      绛女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没判断错的话,他那悬而欲泣的表情,应该是想要得到她的安慰吧。

      绛女见殷瞳情绪低落不说话,她也不语,定定地看着他。看着看着,思绪就有些跑偏了,果真是个漂亮的公子啊。

      绛女看着眼前这个委屈巴巴的殷瞳,不禁回想起一万年前,库罗大战时那个威风凛凛地高举着丈命尺,站在阎王大殿前高喊“杀玄皇,祭阎王”的史诗般的殷瞳,将两个殷瞳的剪影放在一起,绛女突然间非常感慨:
      阎王殿下,你是如何将曾经令玄皇军闻之色变的殷将军,调教成如今这幅小模样的?

      绛女回回神,继续安慰道:“最近人间战事繁多,阎王殿下事务繁忙,你就别给他捣乱了。”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八卦着想,那冷酷的阎王殿下应该是一知道消息就赶过去了吧,不然再迟一步,可能要到饕餮肚子里把化成黄泉水的司命抓出来浇溉曼珠沙华了。

      “嗯,人间进入王朝更替期,战乱四起,冤魂遍地,他已经一个月未出阎王殿了。”殷瞳顺着手臂趴在桌上,另一只手抚摸在茶壶边上,“我又不能帮忙,真是闹心。”

      司命虽然掌管生死簿,但他只能写下人类生老病死的正常死亡时间,遇上个把小仙子小妖精,还能改改命辰八字什么的。但如果是天灾人祸致死,就不属司命的范畴,他们就会提前进入往生轮回。

      “各司其职吧。对了,我听说最近谷下收了太多冤魂,总是阴风阵阵的,你禁足不过去了,也好。”说完绛女颇有意味地看了看他那柔弱的身子骨。

      傍晚时分,赤砂鸟从窗外飞进来,叽叽喳喳地跟绛女汇报司命又被阎王扔回了生死斋,并罚六个月禁足于生死斋,外加抄写《般若诺华经》一百遍。

      《般若诺华经》,那是跟窗前往生石那么厚的经书啊......

      绛女同情地摇摇扇子,殷瞳也是挺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怎么老是被阎王禁足罚抄书呢?

      殷瞳被禁足一个月后的某一天,白无常来绛泪阁取水给判官泡茶。赤砂鸟很喜欢白无常,它叽叽喳喳地绕着白无常在打转。

      绛女最近闲得发慌,正好白无常过来了,便从窗户探出头,跟他打听殷瞳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又被罚了。

      白无常伸出毫无血色的胳膊,让赤砂落在他手臂上,然后一板一眼地向绛女描述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从他口中得知,那天傍晚殷瞳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貂皮大麾,兴冲冲地去寻阎王殿下,貂皮大麾可是难得的宝贝东西,殷瞳刚刚受完罚,当然要好好维护修补一下自己在上司心里的形象。

      于是一心要去巴结上司的殷瞳来到了阎王殿,可不巧当时阎王殿下正与判官在审案办差。等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殷瞳,便与殿中偶遇的赏善司司主倾善寒暄了一下,言谈之间倾善告知殷瞳,阎王殿下正在处理一件棘手的事情,恐怕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欲代殷瞳将貂皮大麾转交阎王殿下,但殷瞳可不想失去这么好的一个与阎王殿下培养感情的机会。

      于是,两人脸上笑意融融互相打着太极,一推一搡之间,不知何故,倾善一个不稳踩在了大麾的一角摔了一跤,殷瞳手上拿着貂皮大麾的另一端,来不及收力也顺势倒下并恰恰好压倒了倾善,两人一直从侧殿的台阶上滚到了大殿中央。

      而恰恰这时,审完案的阎王恰好回殿,恰好完整地看到了殷瞳把倾善扑倒并滚动的动态全过程,在昏暗的侧殿里,这一幕光想想就知道,要多暧昧便有多暧昧。

      结果,还来不及看清阎王表情的殷瞳就被阎王一掌拍回了生死斋,让他禁足在生死斋完成因战离世之人的来世命谱。

      听完这段故事,绛女叹口气,抓起在白无常肩膀上笑得一抽一抽的赤砂,拍了拍它的屁股。

      白无常取完水之后就告辞离开,绛女带着赤砂走进花田,拿出琉璃罐施法收取曼珠沙华花瓣上的露水。原本红似血珠的露水,滚落罐中时却是无比晶莹剔透,绛女晃了晃水罐,暗叹用这水泡茶再好不过了,等殷瞳禁完足抄完书出来,再请他喝茶吧。

      绛女望了望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眼里有一丝落寞,殷瞳被禁足了,地府真的好冷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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