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绘]短篇》千羽喻雪

1、时空礼赞

　　宇是所有的空间，宙是所有的时间。宇宙是所有时间和空间的集合。
　　——引言
　　1
　　在浩瀚渺远的黑暗里，时空交织形成通道。叶瑄手持巨镰，镰刃挥舞间，仿佛要斩断一切束缚。
　　我从迷蒙的困倦中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室内陈设有些愣神。窗外暖日西斜，树梢和地面积了薄薄一层雪。冬日的昼时总是很短，时针指向三点，不知不觉，我竟然在自己的画室里，险些睡过整个下午。
　　还好没有流口水。
　　我摸摸嘴角，一切如常，就放下心来。思维发散间，又忍不住陷入回忆。
　　从斐露城回到圣塞西尔不久，我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而叶瑄则留在斐露城休养，处理重掌时空之轮带来的记忆负担。
　　最近这些天，我总会忍不住梦回当时叶瑄保护我与执政官交战的情景，和战后在斐露城共饮桂花清酒的回甘。常听人说梦境是愿望的达成和满足，这么想来，我确实有些想念叶瑄。
　　两声振动唤回了我的思绪。我打开手机，是叶瑄的短信。
　　叶瑄：我回学校了，需要带礼物吗？
　　我：不用，不用。之前学生会活动抽奖，我抽到了两张票，一会要一起看戏剧吗？
　　叶瑄：我记得，你好像每次和我一起听诗，都很容易困倦。
　　我：偶尔也想要挑战一下。
　　叶瑄：好，那一会见。
　　我放下手机，穿戴整齐。不多时，独属叶瑄的从容优雅的敲门声响起，我和叶瑄并肩而行。他紫罗兰似的眸子柔和含笑，银紫色长发宛若月光，唇边的笑容也很温和，不似他惯常与人交往时的礼貌疏离。身着白色条纹绒毛衣，外套深褐格子加绒长风衣，长靴踩着雪，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明知他不冷，可我总还觉得他穿得太少。
　　“嗯？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我的头发乱了吗？”
　　“没有。”我笑着摇摇头，“因为你好看呀。”
　　我牵着叶瑄的手，像很多年前惯常的那样，直到落座。那时我尚且稚嫩，无理取闹地向叶瑄提出各种要求，而他纵容我甚至动用了能力。
　　在开场前的那段时间里，我阖眸休息，叶瑄借了他的肩膀给我。剧目逐渐上映。我想起刚遇到引渡者叶瑄时，我们参观了弥泪岛剧场。而在潜意识电影里，我们参加了白城的庆典。好像真如叶瑄所说，每次和他一起听诗，都很容易困倦。
　　我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闻着身旁木质的暗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句熟悉的白城的诗。
　　——时间一去不回，爱人一去不回，河水一去不回。唯独我还记得，那些喜悦伤悲。
　　我又睡着了。似乎有叶瑄在身边时，我总会格外缺少戒备。
　　2
　　我回到了斐露城。清泉如瀑，日光正好。
　　少年叶瑄屈膝坐在一侧台阶上，穿着白城的服饰。也许是斐露城的宁定美好——鸟鸣阵阵，花香四溢，泉水澄澈，让他看起来孤独也不那么孤独，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闲适。
　　他看我走来，眸光有瞬间的冰冷锐利。而当我走到他眼前，他也同样看清了我，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神色柔和了不少。
　　此时的他比起白城时期，已经有被打磨过的痕迹，眉眼间暗含着青涩的锋芒，像是出鞘的利剑。这是帝国时期的叶瑄，不同寻常的是，他似乎对我仍有印象。
　　“我是不是捕捉到了一只摸鱼的帝国优等生？”我笑着打趣他。
　　“你认识我？还知道我来自帝国？”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警惕，注视着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你也是旅者？”
　　“嗯，我是旅者。我见过小时候和长大后的你，叶瑄。你呢？我觉得你也认识我。”
　　叶瑄移开目光，不再看我。“我不认识你。”
　　“可是我觉得你在见到我以后明显放松了很多？”
　　“这是因为你让我有点熟悉。”叶瑄想了想，神色缓和下来，“可能我在梦中见到过你。”
　　“梦？”我讶然。
　　叶瑄点点头。“我梦到长大以后的我和你，在人很多的地方，使用那些对身体机能训练完全无用的器械。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会做出那种事情，但也不讨厌。”
　　“你说的是游乐园吗？是海盗船还是过山车？”
　　叶瑄若有所思：“你们那里管这种地方叫做'游乐园'吗？我记住了。”
　　我想起之前斐露城的桂花酒，在那附近翻翻找找，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摸出了两盏花瓣状的酒杯，盛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他，“要来点吗？我记得你很喜欢喝。”
　　叶瑄狐疑地看着我，像是想起帝国相关的禁酒令，质疑道：“这是被允许的吗？”
　　听着熟悉的话，我弯了弯眼睛，笑了：“反正这里是梦，不会有人发现，也许等你醒来你就不记得了。”
　　“我倒也不想……”他欲言又止，别扭地别过头去，却还是接过杯盏，敛眸轻抿一口，“你不要以为又抓住了我的把柄。”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斐露城的流水和风宁静得仿佛静止，日光洒在月白色少年身上，为他染上朦胧的暖意。我希望时间凝固在此时此刻，这样我可以和他再多待一会，我也知道随着时间流逝，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会在那棵许愿树下相遇。
　　眼前渐渐模糊，白色的雾气漫漫覆盖，是梦境结束的标志。过去的少年叶瑄即将在帝国基地醒来，那是我无法参与的成长经历，但我知道时候尚早，来日方长。
　　“没关系，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那时候，就轮到我来叫你叶前辈、叶老师了。
　　3.
　　我醒过来时，戏剧已经接近尾声。叶瑄见我睁开眼睛，促狭地看过来，我怔忪片刻，一时有些羞窘。直到迷迷糊糊地跟着叶瑄走出剧场，冬日里的寒风一吹，才让我稍稍清醒了些。
　　此时天色黯淡，晴朗的夜空依稀缀着几颗星星，看得出明天会是个好天气。走在落雪的街面，我想着那个梦境，又偷眼看了看身旁的叶瑄，不禁偷乐。
　　叶瑄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之前梦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梦见你了，”我翘了翘嘴角，“是小时候的叶瑄摸鱼的故事！”
　　“你啊……”叶瑄无奈而宠溺的叹息道，“想好今天晚饭吃什么了吗？”
　　我脱口而出：“想喝斐露城的桂花酒。”
　　“那个不能当正餐，有机会给你带。如果没什么想法，晚饭我来安排？”
　　我自无不可，跟着叶瑄来到顶层的餐厅，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窗外是触手可及的夜空。星子寥寥，宇宙广远。那里有我曾经去过的叶塞、乐园和灵界，也有遥远的白城废墟、斐露城小世界和不知何处的千之帝国。
　　小时候在我的人生未曾触及宇宙的奥秘时，我曾对叶瑄说“想去天上吃”，叶瑄就带我去了旧居附近最高的餐厅。如今我有能力穿梭宇宙，也明白叶瑄同样是旅者，再来到这里，感受也不尽相同。
　　抬头看向对面时，叶瑄正动作从容地翻阅菜单。立领的绒毛衣让他看起来柔和雍雅，和那年许愿树下的他很像。
　　我想起新旧交接、特殊之日的许愿签——我们将在晴日里再次相遇。
　　彼时我与叶瑄萍水相逢，他笃定我们会再次相遇；彼时我与叶瑄在叶塞的冰雪中决裂，再次相遇成为他的愿望。而在经历过信任、决裂、破镜重圆后，我常常庆幸，如果没有叶塞大陆的对立，我不会像现在这样了解他。
　　我们在乐园的暖日里重逢。废墟之上的乐园，白银提督迎面向我走来，他抬手遮起阳光，银紫色的长发尚有湿气。正如他在许愿签上所写：我们将在晴日里再次相遇。那是他的愿望，也是他的承诺。
　　我托腮看着他，渐渐入了神。总感觉他在找回记忆以后，似乎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
　　是送别挚友的怅然，坚守信仰的决意，还是承载记忆的代价？
　　他是孤独的，那个坐在白城废墟上手握星沙的月白色少年，一生大概只有我和安布两个朋友。曾经追随他的少年得到了自由，接下来的路将只有我与他同行。
　　正当我走神时，叶瑄略带笑意的嗓音如风吹过耳畔，挠的我心痒：
　　“我发现，你今天好像很喜欢看着我。”
　　“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的叶老师看起来无所不能。”
　　叶瑄无奈一笑。“现在你知道了，推演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
　　“嗯。你后来告诉我，彼得潘虽然看起来是无所不能的小飞侠，但是在他心里也会害怕孤单。我想说的是，害怕孤单的小飞侠现在有温蒂陪着，就不会再感觉到孤单了。”
　　被困在时空通道面对数不尽的飞行器时，唯一支撑我的执念是叶瑄。
　　还记得那句白城的诗。
　　——时间一去不回，爱人一去不回，河水一去不回。唯独我还记得，那些喜悦伤悲。
　　和白城少女白里相比，我很幸运。无尽的宇宙中，旅者穿行于过去、现在与未来，一段旅程结束，新的旅程开始。身为旅者的我们，拥有各自前行的道路。每次告别，只说再见，不曾约定再见的时间。而叶瑄与我的承诺，却能够跨越漫长的时空，纵使时光流逝，距离遥远，也依然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
　　“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看着他，又觉得他还是他，从来没变过。少年时的张扬锐利是他，成年时的优雅疏离是他，叶塞的冰冷淡漠是他，现在的稳重温和也是他。
　　时光飞逝，此去经年。
　　彼时那个骄傲的白城少年，洗去记忆，磨平棱角，成为独立而又强大的帝国提督，跨越时间和空间，向我走来。
　　彼时我与叶瑄相识，雏鸟渐渐长大，拥有了与年长者共同飞翔的力量。我追寻他的脚步，穿越时空通道，走向了他的少年时。
　　少年的我不记得你，你受母亲所托，成为引领我成长的人。你明知你我最终会走向决裂，却依然放任我自由选择。
　　少年的你不记得我，我陪你揭开白城的秘密，成为你心目中的光。你将我推入时空回廊，在水晶中陷入漫长的沉睡，等待你我的再次相遇。
　　我们在漫漫宇宙中，相遇即是重逢。
　　4
　　我曾问过叶瑄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日子作为自己的生日。
　　他说，12月31日，是结束也是开始。
　　是与过去告别，迎接未来的日子。
　　我们站在许愿树下，挂上新一年的许愿签。
　　——让每个今天都尽可能甜美。这是相识两年时叶瑄曾写给我的话。
　　“生日快乐，叶瑄。”
　　“虽然我知道，12月31日并不是你真正的生日，但是这天我们相遇在许愿树下，在漫漫的时空里重逢。”
　　“因为有你，这个日子才有了意义。”
　　感谢时空，将你送到我身边。感谢时空，让我遇到了你。
　　【摘自日记】
　　参加学生会活动除了想要学分以外，更重要的是一等奖是我梦寐以求的颜料，可惜只抽到两张剧院门票。现在仔细想想，也不能算亏，总之是比三箱贵金属换一个月鸟食的交易划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