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为空》困困的小玫瑰

14、第 14 章

　　浑浑噩噩回到住处，顾灵钰敲开了徐莲的门：“有迷仙草吗？”

　　徐莲出门，仍如初次见面时那般闲适地靠在廊柱上，折了一段糖棒棒给他：“觉得愧疚吗？”

　　顾灵钰垂着头没有说话。愧疚吗？他的确是愧疚的，自己成了从前自己恐惧的那种人，从被压榨的底层平民变成了暴力、蛮横的施暴者。

　　他试图救下陈玉柱，让他免于被控魂，也试图抛却自身如今应有的立场与陈玉柱对话。但这是个拥有成熟世界观的世界，等级鲜明，规则稳固。他无法撼动阶级，也无法反抗世界。

　　顾灵钰接过糖棒棒，学着徐莲的样子仰头看天。两只糖棒棒叼在两人嘴里，同样一上一下地晃着，好像两个天真的孩童。

　　“是非善恶，有时只能从心而断。你惧怕闻家吗？”徐莲侧头，从顾灵钰脸上读出答案。

　　“但我感激闻家，也感激这个等级分明的世界。”

　　感受到顾灵钰的疑惑，徐莲浅浅笑道：“觉得奇怪吗？其实你的出身还算过得去，没有一出生就在泥潭里挣扎。曾经一出生就在泥潭里挣扎的人，很明白这方世界自有其规则。是非善恶，都被这规则束缚在一方方的格子里。善也有限，恶也有限。任何人想要活着，都只能在限制中给出不超过规则的善与恶。”

　　顾灵钰支起身子，整个人侧向徐莲。比起被人开解，有时顾灵钰更需要有机会倾听。

　　“我出生在十堰潭。”

　　顾灵钰悚然动容。十堰潭原名死人谷，因为天然环境适合，里面长满了锁魂藤。

　　“十堰潭是个完全没有规则的世界，天生的五毒之境，什么迷仙草，惑神花，那里随处可见。自小吃用都有微毒，导致人们天生偏激好斗。毒物所制的违禁品，是当时村落收入的主要来源，因此村落之间冲突不断。大家争先种植锁魂藤之类毒物，吃用全靠在外采买，毒药生意就是村民的命，往往为竞争一条新的渠道，两个村落能打生打死，甚至屠村灭族的惨案不时就会发生。那时候的十堰潭就是人间地狱。”

　　“那后来呢？”顾灵钰问。

　　从顾灵钰听说十堰潭这个地方的时候，那里就是如今的样子，称不上山清水秀，但也算宜居。再以徐莲的年纪推算，想必大概十七八年前发生了什么，让十堰潭改头换面，成了如今的样子。

　　“那时候闻家在地下城坐稳了头把交椅，开始整顿市面上各色生意，十堰潭的制毒买卖自然也在其中。其实有许多村民都不愿过提心吊胆的生活，可村子里只有少部分控制生意的人才有话语权，他们就是村子里的土皇帝。其他人就是他们压迫、奴役的对象。有时为了供养出合格的王腾藤，他们甚至不惜以同族人新生儿的血肉为祭。幸好，闻家决心整顿市场之后，出动了大批人手，剿灭了那些嗜血之徒，让村民们过上了寻常百姓应有的日子。”

　　“所以你说，闻家所为是正义的吗？”

　　闻家当然不是纯然的正义，他们只是另一群想要从中攫取利益的暴徒。只是比起之前那一帮暴徒来说，闻家手段更温和，更正规，让那群被压迫到无法呼吸的底层人能有片刻的喘息时间，然而这对于一些从未仰望过阳光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徐莲认真看着顾灵钰的双眼：“在我心里，闻家值得我奉献一切。没有闻家，我就会被当做祭品。因此我的生命，我的灵魂，都属于闻家。”

　　顾灵钰心里理解徐莲的选择，但二人出生的环境终究不同。徐莲也不勉强他人接受自己的观点，他只是笑笑，想：有些事情终要交给时间。

　　获得石王塔，闻超人一连几日没有出门处理生意，而是全心炼化，争取在探索仙府之前基本掌握灵塔的操控。

　　不过他还是抽空给顾灵钰送了伤药。顾灵钰有些尴尬地盯着手心指甲盖大的一小瓶：“不用了，就蹭破点皮。药上的再晚点，自己就痊愈了。”

　　拗不过闻超人，顾灵钰只能接过伤药，打开才发现为什么只是指甲大的一小盒。里面凝炼多种珍稀材料，合该是拿来救致命伤的。给他这种小伤用着实浪费，他想了想把东西小心收进储物袋。

　　虽然闻超人不大露面，可大多数人还得正常轮值。顾灵钰研究古阵之余偶尔露一回面，不禁吐槽道多此一举，康义粗重的眉毛拧成一个黑疙瘩。他本就生的黑，再一板起脸让人不禁担心会不会蹭一蹭就一手煤渣。

　　“少爷身边时刻都可能有危险，所有人都想杀了他。如果你一直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我会跟老爷提议，把你调到别处去。”

　　顾灵钰撇撇嘴，心道真是小题大做。但他可不想被调到别处去。他好不容易跟这几人混熟了，就连康义偶尔也能点个头打个招呼。调到别处去，又要整天面对众人冷脸。他傻了才要自找没趣。

　　他自己寻了个阴凉地方“站岗”，眼睛却不时落在院子里那株花树，和在树旁探头探脑的纯白灵鹿，心里蠢蠢欲动。他觊觎那棵树良久了。

　　只是，是他眼花了么？这灵鹿身上怎么一小片一小片的斑秃？

　　他好奇地凑过去，灵鹿见有人来吓得一蹦三尺高，头也不回地跑了。顾灵钰暗道可惜，他还没摸过这么稀有的灵兽哩。

　　在树下站了一会，耳中听到小动物四蹄翻飞，哒哒哒一路小跑。睁眼一看，那头小鹿惊慌失措地奔着他跑来，不时呦呦地鸣叫着，像是在求助。

　　顾灵钰忙张开手臂让小鹿撞进怀里，警惕地掐起法诀：“是谁？出来！”

　　“哟，什么时候我在自己家里出入还要看人脸色了。”

　　高瘦的身影出现在连廊，外头阳光照在廊柱上，在地上投射出一条条整齐的阴影。交替出现的光和影好似一副没有实体但又真实存在的牢笼，将那高瘦的人关在其中。他行走在光影里，却走不出无形的囚笼。

　　顾灵钰甩甩头，甩掉莫名其妙的伤感，心想，自己一定是被那人身上浓重的忧伤感染了。他放下手里的灵鹿，试探问：“是二少爷？”

　　闻越人没有回答。

　　“徐莲呢？”

　　顾灵钰撇嘴。闻家的少爷们都是这样子，只会问自己关心的，至于其他的一切就只当没听见，赤裸裸的自我为中心。不过他已经习惯了，随手一指：“那边。”

　　闻越人脚步不停，却是直接冲着顾灵钰过来。后者退后半步，一双沁水的黑眸带着小动物般的机警。闻越人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长臂一伸，揪住了想要逃跑的灵鹿的尾巴。小鹿吃痛，呦呦的叫声愈发尖利。

　　“喂，你弄疼它了。”顾灵钰于心不忍。

　　闻超人捋了一大把鹿毛，无所谓地丢开手放灵鹿跑走，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顾灵钰看的莫名其妙，不禁咕哝着：“这人到底干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