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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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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庄之事,皇帝震怒异常,加上西南军情日急,一连数日他都没有踏足后宫一步。战事日紧,皇帝足不出水绿南薰殿,日日与王公大臣商议,连膳食也是由御膳房顿顿送进去用的。别说甄嬛,就连皇后也是想见一面也不可得。
甄嬛心急如焚,也不知沈眉庄如今近况如何。禁足玉润堂、裁减俸禄用度和服侍的宫人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宫中的人一向跟红顶白、见风使舵,敬嫔眉庄本是炙手可热,眼下骤然失宠,纵使皇帝不苛待她们,可是那些宫人又有哪一个好相与的?好在华妃有孕分不出精力去料理她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日子一晃就到了七月底,紫禁城的规矩,中秋必会在宫中举办筵宴,邀请宗亲王宫欢聚一堂。于是甄嬛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随着大部队一同回了宫,敬嫔和眉庄的禁足地,也从圆明园挪到了咸福宫,沈眉庄依旧住在偏殿存菊堂。
倒是安陵容知道了沈眉庄的事,又重新同甄嬛亲近起来,一日三五次往碎玉轩这里跑,只是她终究人微言轻,也是无计可施。
且甄嬛心中对安陵容仍有疑惑,端妃死得不光彩,细究起来也是疑点重重,那宫人私相授受的缨络,怎么偏就和安陵容赠与沈眉庄那一枚近乎相同?
这日黄昏心烦难耐,甄嬛带了人到太液池上泛舟。小舟掩映在浓绿花荫里,凉风吹过满湖粉荷碧叶,带来些许如水的清凉。其时见斜阳光映满湖,脉脉如杜鹃泣血,照在湖边双凤夺珠的影壁之上,那斑斓辉煌振翅欲飞的两只凤凰亦见苍劲狰狞之态。
她随手折下一朵熟得恰好的莲蓬,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莲子。槿汐劝道:“小主别再剥那莲子了,水葱似的指甲留了两寸了,弄坏了可惜。”
甄嬛轻叹一声,随手把莲蓬掷在湖里,“咚”一声沉了下去。她伸指用力掐一掐荷叶,便留下一弯新月似的指甲印,绿色的汁液染上绯红指面,轻声道:“事情落到这个地步,你叫我怎么能不焦心。眉姐姐素来心高气傲,我真怕她一个想不开...还有陵容,虽无确切证据,但总归有根刺选在那里。”不禁叹气道:“流朱也不知怎么了,脚伤好了之后连性格都变了,往日总听她唧唧喳喳,现在倒变成了个锯嘴葫芦,整日猫在偏殿里做小衣裳小鞋袜。可见女孩儿大了,总要多添几分烦心事了。”
槿汐听甄嬛提到流朱的名字,想了一会儿,却说起了眉庄,她压低声音,“小主何不去请芳若姑姑帮忙,她是御前的人。”
甄嬛想了想,顺手捋下手上的金镯子道:“这个镯子本是一对,我曾送过她一个,如今这个也给她凑成一对。你悄悄儿去找她,就说是我求她帮忙,好歹顾念当日教习的情分,让她想法多多照顾眉庄,劝解劝解她。”
如此倒也能分散对流朱的关注,槿汐松口气,领命自去了。
槿汐刚走,只见品儿忙忙地跑过来喜滋滋道:“娘娘,敬事房来了口谕,说皇上晚上过来,请娘娘准备呢。”
甄嬛又惊又喜,心中翻搅着一点子酸涩——许是怕她求情,自从眉庄一事之后,皇帝每次到她那里都是匆匆说上几句话就抬脚就走,近一个月以来,皇帝还是第一次说去她的碎玉轩过夜。
舟身轻摇,甄嬛摇摇摆摆的扶着品儿的手起身上岸,道:“替我梳妆,准备接驾。”
品儿道:“好不容易皇上过来,娘娘可千万别提沈贵人。”
甄嬛摆一摆手,轻叹道:“你冷眼瞧着这宫里,一个个巴不得我沉不住气去求皇上,顶好皇上能恼了我,连带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同失了圣心,我怎能遂了她们的心愿。敬嫔是个厚道人,入宫又早,未必会有人作践,只是她尚能自保,再护着眉姐姐却有心无力了。如今我身怀有孕不能侍寝,又不像华妃那般还能靠着丽嫔和曹贵人招揽皇上...陵容是个不中用的,淳儿太小。只好一动不如一静。”只是心底泛起丝丝苦意,因为不能侍寝,所以皇上就来的少了...倒像是她以色侍人似的。
“奴婢听说四阿哥的生母以前是裕嫔娘娘身边伺候的。”
甄嬛闻言一顿,深深看了眼品儿,直接把对方看的低下头去才缓缓道:“皇子出身岂是你一个奴婢该多嘴的。”
品儿也是可怜流朱,往日她也是得了流朱照料的,如今说这样的话已是冒险,见甄嬛动怒,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再说下去了。
转眼瞥见纱窗下瓷缸里种着的石榴花,花开得殷红软萎,有大半已经颓败了,惶惶地焦黑耷拉着,触目一惊。
甄嬛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冷笑一声道:“内务府的黄规全倒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这样的花也敢往我宫里摆。”
品儿道:“这起子小人最会拜高踩低。怕是眼见着眉庄小主失势、皇上又不似往日那般殷勤,这才出了昏招。”
甄嬛厌烦道“我怀有身孕,又有明旨新晋了位,居然都是这个光景,小连子,将这些石榴放到显眼的地方去。”
天已全黑了,还不见皇帝要来的动静。甄嬛捧了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思绪纷飞。
“烛火这样暗,小主何不换上之前皇上赏的那对海棠花样的琉璃灯,精巧玲珑摆在桌子上好看,照着屋子又亮堂。”
甄嬛一抬头,看到面前那张与她相似的小脸,心里一突,勉强一笑,敷衍道:“还是我的碧儿贴心,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倒不如将库里放着的芳苡灯一并拿来,放在内室。”
见对方应声而去,甄嬛盯着她纤长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在家里的时候,除了浣碧流朱外,她身边还有踏云追月两个大丫头。流朱机灵活泼,踏云泼辣娇俏,追月沉稳安静,却都算不上什么什么美人。
母亲也教过她,流朱等人是按着管事妈妈的标准打磨的,将来不管是做陪房还是婚后配给夫家得用的管事都使得,那这样的种类型的陪嫁就不能生得太美,只消忠心能干即可;另一种陪嫁就特殊了些。主母怀孕的时候,大多会打发自己的丫鬟去丈夫身边伺候,一来用“自己人”占据后院的妾室名额,二来主母们捏着奴婢的卖身契不怕她们翻了天。浣碧有小心机却无大智慧,又生得貌美,从一入府母亲便命人按照通房的标准调教着。
但是如果同为天子妃嫔,就不会再有主仆之分,只以姐妹相称。所以母亲才会改变主意,让她带着踏月追云入宫。甄嬛心里一紧,恐怕父亲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会在选秀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忙不迭将踏云追月配了人。
浣碧的五官其实并不像她,但是组在一起却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生得娇艳,偏偏长了一双无辜的杏眼,一笑起来便会浅浅弯起,眼波流转中就自然流露出一股带着娇憨的媚态。
想到眉庄的担忧,又想起品儿下午的话,甄嬛越发烦闷,随手将手中的书本掷在了书桌上。
槿汐打着帘子走了进来,见四顾无人便道:“奴婢已经跟芳若姑姑说了,芳若姑姑说她自会尽力,这个却要还给小主。”说着从袖中摸出那个金镯子。
甄嬛一愣,道:“这件事本就棘手,又在风头上,换了旁人早就避之不及了,转告芳若姑姑,若要银钱疏通关节就使个可靠的人来碎玉轩拿。”
二人还要再说,却听见浣碧拿了灯进来。槿汐打量她几眼,笑道:“浣碧姑娘今日倒打扮的倒鲜艳。”却拿了眼儿去瞧甄嬛。
甄嬛这才仔细看,只见她穿着樱桃色软罗宫装,头上簪了朵粉色蔷薇,配一副银耳环,恰到好处地衬出黑发和俏脸。
槿汐轻道:“奴婢方才去找芳若的时候,看到周宁海在乾清宫门口侯着。皇上这个时候还不来,恐怕是被华妃请到了懿坤宫,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又是她!”甄嬛闷闷的一甩帕子自嘲道:“罢了,谁让我没得个好哥哥,嫉妒不来。”
“大少爷听到了怕是要恼了。”江玉燕一边说话,一边脚麻利的将蜡烛放进海棠灯罩轻轻点燃。
甄嬛笑道:“大少爷哪里就听到了,若是听到了必是你这个耳报神传的话。”又道:“我说外头等身琉璃镜的丝罩颜色不好,新做的还没送来?”
“内务府惯会推脱,不如把之前的先罩上?”
“不必了,明日再去催一催罢。”
槿汐笑道:“有一次品儿忘记将那罩子罩上,奴婢夜里伺候娘娘起夜,回来看到个人影立在那,倒把自己唬了一跳。”
待众人都退下后,槿汐才慢慢走到甄嬛身边轻声道:“先前娘娘说沈贵人提醒您留心浣碧,现在娘娘势单力薄,安答应淳常在到底是外人,不知道娘娘有什么想法?”
“你是让我扶持浣碧?”甄嬛皱起眉头。
槿汐摇头道:“浣碧生得齐整,对娘娘也是忠心耿耿。但论起老实本分,还是流朱略胜一筹。”横竖流朱已经是皇帝的人,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倒不如将这私盐当做官盐卖,将皇帝之前的荒唐事糊弄过去。
甄嬛长长叹了口气,槿汐道:“奴婢知道娘娘待皇上一片真心,只是请恕奴婢多言,如今娘娘虽得皇眷顾,可是华妃娘娘亦有宠有孕、现在又少了眉庄小主的扶持,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孤立无援,这荣耀岌岌可危。况且端妃已死,敬嫔跌落云端,裕嫔像个隐形人似的活在圆明园。除了华妃齐妃,就数您的位分最高,位高,有宠,有孕,任意一条都足以让她们恨毒了您。”
甄嬛垂泪道:"我何尝不明白。皇上如今对我很是宠爱。可是因了这宠爱后宫中有多少人对我虎视眈眈,我只要一想就后怕。”情绪渐渐激动,“可是我不能没有皇上的宠爱,只有他的宠爱才是我在后宫的生存之道。不!槿汐,他也是我的夫君我的良人啊。”
"若是连命也没了,又何求夫君之爱。这才是最要紧的轻重缓急!"槿汐厉声喝道:"娘娘可知道前一阵子安答应家中的事?西南用兵,松阳县令耿文庆奉旨运送银粮,谁知半路遇上了敌军的一股流兵,军粮被劫走,耿文庆临阵脱逃还带走了不少银饷。皇上龙颜震怒,耿文庆自是被判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的县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狱,生死悬于皇上一念之间!安答应无宠,她甚至都没有同去圆明园避暑的机会,更别说面圣陈情了!幸而温仪公主周岁,皇上查清缘由后并未取无辜之人性命。"
"只是娘娘,不是每个人都像安小主这般幸运的。安小主怕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又向您释放出投诚之意。"槿汐一字一顿的说着:"如果您失了性命,安小主的父亲将成为娘娘家族的前车之鉴。皇上的恩宠是有限的,如果非要分出去,分给自己人总好过别人。奴婢知道娘娘待皇上一片真心,但是势比人强,与其让恩宠被别人得了去,还不如用自己人。”
“叫人进来伺候梳洗吧。我再想想...”
甄嬛刚卸了钗环,皇帝忽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