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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三十二回 烟霞绫罗霜雪佩,赠与仙子正衣冠(3) ...

  •   安简在峨眉派的正殿广场中央一坐就是五天四夜。

      铭湮薇初时还有些担忧。但看到萧正越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也就放心了。所有人中最担心安简的当然是他,最了解安简目前状况的大概也是他。如果他不着急,别人也没啥急的必要。

      但到了第三天,铭湮薇就不禁又开始心里犯嘀咕了。打坐入定的功夫她多少也有些认识,知道像她这样一坐数日不动,这份定力已经很不同寻常。铭湮薇冷眼旁观,安简刚进主神空间时绝对什么都不懂。而她进入主神空间后,算上兑换到主神任务世界去的时间,统共不过一两年。何时有这种功夫?

      (马弗拉.利瓦尔号称北风的引导者。但是它流传的更远的名号诞生这个于世界之前。那时,它是神明的礼物,奇迹的代言人。看穿和引导奇迹是它最神秘的天赋。它从没失去过这种天赋。即使来到主神空间,受它引导的人全部都获得了走到最后的机会。)

      她想她的引导者它给她的最后的嘱咐,深深的吸了口气,隐约有种危机感爬上了心头。那并不是针对个人的竞争意识,而更像是种对于未来的担忧和碰到瓶颈时的苦闷。

      银色箭光在她身前明明灭灭。小巧的厄洛斯之弓悬浮于掌心之上旋转着。

      铭湮薇的弓术和练弓的心法全部来自家传。据说铭湮薇祖上出过一代高人,留下过一本剑谱和一套心法口诀。剑谱穿到她曾爷爷那代就失传了。心法虽然一直流传下来,却也残缺了大半。她的父亲花了一生的时间,只略微碰到了第一层心法的边缘。即使如此,他也当了整整三届的世锦赛复合弓亚军。如果不是运气不好,他应该也是家喻户晓的奥运会冠军。

      但万年老二的名头让他郁郁寡欢,最后一次参加比赛前,他训练过度伤到了韧带,之后便永远离开了复合弓赛场。但他没有真的离开,而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从小就现出资质的铭湮薇身上。

      从幼年开始,铭湮薇就被父亲逼着练功,打坐,站桩,蹲马步,这些罪她都受过。而且父亲很早就要求她放弃了普通升学途径,考进了市队,然后是省队,最后是国家队。到十六岁时,她已经是各大锦标赛的常胜将军,国际赛事第一种子选手。她的照片常常上些地方体育刊物的封面,俨然是复合弓界一枚新星。

      直到在一次比赛时遇到了张恒,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张恒是她小时候的邻居。那时候她们家住的是国家分配的家属楼。张恒一家作为为国家增光添彩的明星队员,住在对面一坐更宽敞的小院里。父亲每说起这件事,语气里都带着不屑和嫉恨。但铭湮薇却不在乎这些。他们两家的母亲常来往。所以她自然和张恒很早就认识,而且玩的很开心。那是他们上小学的事。

      后来天有不测风云。张恒的母亲过世了。张父带着儿子搬离了公寓,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铭湮薇本以为今生不会再遇到他了,直到那次大赛与他巧遇。

      那或许只是个契机吧。现在铭湮薇想起和张恒走入恋情的那段时光,有时会禁不住这么想。那时他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满脑子装着对现实的苦闷和对父亲的不满。那样的恋情比起相知更像是同盟,彼此拉着手反抗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至于对方是什么样子,他们并没有看的那么清楚。

      铭湮薇是两人中反抗的比较激烈的。由于当时各个训练队中都有严禁同队,或者跨队恋爱这种规定,铭湮薇决然地放弃了复合弓之路,靠着母亲的关系回到了普通高中,之后考上了某专科大学学公共关系,出来顺利成章的进了公关公司,又跳去某日企做了公关经理。而张恒则继续留在省队,参加比赛。两人只在他每年偶尔几次的假期中才能碰面。其余都是靠电话维系着感情。所幸的是,从没有人想过背弃。

      直到那天晚上。

      铭湮薇轻轻合上了手掌。攥紧的拳头里仿佛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那天晚上,提议要去野山里看月亮的并不是张恒,而是她。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几天前的幻觉。安简的引导者马弗拉.利瓦尔站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毒药一样的话语:是安简将你带入了危险;是她的不自量力将你引入绝境……你现在丢下她,也没有人会怪你。

      的确,没有人会怪张恒。在那种时候,独自逃生是人的本能。而他们说到底不过是彼此没有任何实质的男女朋友。夫妻尚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更何况情侣。

      没有怪罪张恒的理由,那么只有怪自己……只有自己。

      怪自己瞎了眼。怪自己不小心。怪自己太逞强没有自我保护意识。

      然而心里的恨意却无从发泄——找不到出口。

      (你若憎恨,就尽管向那些人发泄恨的力量。但憎恨自己是最愚蠢的选择。)

      耳边恍惚间又响起了贝斯特的声音。

      九尾猫妖贝斯特是她刚进主神空间时遇到的引导者。但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了解彼此,她就解开了基因锁。消失之前,贝斯特只教会了她三件事:如何熟练运用她天赋的预言技能,以及如何突破她本就纯熟的箭术,以及如何与解开基因锁后的幻觉和平共处。

      然而接下来又该走向哪里呢?铭湮薇望着远处金光四溢的金顶道场,有些迷茫地想。

      金顶,微风和乌云都没有给她回应。

      于是又过了两天,近第七天清晨的时候,铭湮薇早起晨练结束回房,忽然听到正殿广场上狂风大作,响得可以掀翻屋顶。她迅速赶到舞剑坪通往广场的悬桥上,看到了安简离定的那一幕。

      无形之风化作青色的锁链,将她裹挟在其中。然而狂暴的气流并没有将她撕碎,而是随着她探出的指尖屈曲盘旋,如同被那一点微小的动作控制,和着指尖的节奏跳跃起舞。远远近近,风声里似乎有歌声回荡,或者风声本身就是歌声。它就在耳边,却仿佛自很遥远的过去传来。

      细微的歌声听得铭湮薇一阵失神。然而就在她恍惚之际,忽然一道似有似无的烟气从她身边不远处飞驰而去,如同一道长索,直朝安简后心处的地面抽了过去。铭湮薇头脑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经有所动作。她一瞬间解开了二阶基因锁,厄洛斯之弓刷地展开了银色盾面,硬碰上了那道白烟。

      一阵剧烈的震荡传来,铭湮薇忽然觉得胸口一闷,跟着就被那根烟雾凝聚的长索抽飞,直朝正殿广场边缘处的悬崖滑了出去,眼见便要掉进浮空山之外的云海中。

      空中一道银色剑光划过,朝着抽飞她的长索斩了下去。烟气长索随即被斩成了两截,但却又在她身侧会聚,化作一张网,将铭湮薇全身,连同那道剑光一起罩了起来。

      银光骤灭,在铭湮薇身侧化作了一把钢铁长剑,刺透烟网地包围朝着广场中心飞了出去。烟网也随着剑光的消失刷的散开,消散前将铭湮薇轻轻地放在了广场的边缘。

      “仙子请留步。”广场上空一道银光划过,跟着萧正越的身形从中浮了出来。“我夫人之修行与蜀中各派不同,无意惊扰仙子,然而仙子一言不发就动手,未免唐突。”

      随着他话音落下,广场上云海间现出了素心仙子的影子。她依旧还是一副恬淡的神色地说:“素心领命镇守蜀中群山地脉。地脉有异自当出手。想来萧公子定会护持左右,可保无恙。”说完身影便消失了。

      铭湮薇看出来了,这位素心仙子怕是有点不通人情世故。刚才的异常惊动了地脉,她奉命镇守地脉,便出手相阻,至于会不会伤人她管不着。这脾气可真够怪的!而且好像和传说中除魔卫道的仙侠有些不同。

      “蜀中群山门派成百,修行心法各自有异,也不是所有的门派都立规矩都劝弟子卫道向善。”萧正越苦笑道:“悬圃派是轩辕黄帝一脉的法统,行事自有不同……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小简呢?刚才……是怎么回事?”她犹豫着问了出来。

      萧正越摇了摇头:“她没事。历劫之时自有重重异象,非你我所能左右,只安心护法就好……嗯,她也该醒了。铭小姐等下能过去扶她一下吗。她定坐太久,起身的时候会有困难。”

      “当然可以……可为什么你不去呢?”铭湮薇不禁奇道,略带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萧正越不禁摸了摸鼻子道:“我现在过去,她估计会揍我的吧。总之多谢了。”说着便消失了踪影。

      萧正越种种不靠谱的行径让铭湮薇深表怀疑。然而她没时间去探究,因为安简已经醒了。她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轻巧地站了起来。安简晃了晃身体没站稳,还是抱着她脖子挂了半天,才勉强稳住了重心。

      “薇姐,好久不见。萧正越那混蛋呢?!哪去了?!”不出萧大侠意料,她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说你要揍他,先走了。到底怎么回事。”铭湮薇单手边帮他顺着气边问。

      没想到安简忽然仿佛泄气了似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算了。”她忽然说,语气里有些无奈的意思。“计较也没有意义。总之我没事,就这样吧。”

      铭湮薇反倒有些担忧。她认真盯着她道:“如果他对你怎么样,你一定要告诉我。”

      “没事的。”安简说。“我们很好。薇姐,陪我走走吧,这地方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那天过后安简再也没有提起在大殿广场上发生的事,甚至她没有再出过门,而是把自己锁紧了峨眉派西山的藏书阁里,每天只有三餐时会出门来。大概这样持续了半个多月,终于有一天她不得不出门。因为峨眉派青紫双剑的合璧仪式要开始了。据说双剑合璧会引起群山震荡,所以,所有未到飞天境界的弟子都被邀请到青城派山门内观礼。相反,其他门派也分别有派出门下高手在群山间结阵护卫蜀山地脉。

      为了安全起见,铭湮薇和安简提前一天就被护送到了青城山上。不知道为什么,安简这个平常话一筐一篓的人一路上一句话也没多说,即使到了青城山,除了例行问候以外就是继续躲进房里不见外人。连铭湮薇去问也没用。有那么段时间她甚至都以为安简是被其他什么东西给附体了。直到有一天傍晚,临近日落的时候,她在外散步,忽然听到背后有叫住她的声音。

      “怎么出来了?山里夜里凉,穿这么少冷不冷。”铭湮薇伸手摸了摸她的袖子,冷风嗖嗖的傍晚林间,她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衣就跑出来了。

      “薇姐,你说话越来越像我梅姨了。”安简笑道。“我有话和你说,陪我走走嘛。”

      每次安简这么说话的时候,最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事实证明她计划什么事的经验虽然有限,但功底却不比某军师浅多少。

      山间的小路屈曲盘旋,直到崖顶才戛然而止。两人沉默着沿着树林走到了一出断壁上。安简在夕阳下伫立了很久,直到全身最后一点阳光被黑暗吞没,忽然道:“薇姐,抱歉,我不该怀疑你。”

      “你怀疑过我?”铭湮薇愣了愣道。

      “对。”安简的声音很低,有点不自然的成分。“这是目前为止能遇到的最复杂的局势,所以我必须得小心。那天早上,当我们遇到那个山鬼的时候,我以为那背后有个阴谋……而这个阴谋可能和你有关。所以我决定跟去看看究竟是谁想做什么。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还差点害死我们两个……嗯,抱歉。”

      铭湮薇要用力绷住脸才能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你以为……那是谁的阴谋?”她尽量用平常的声音和节奏问。

      “还能有谁。”安简耸了耸肩膀道。

      “但是那其实只是几个山猴子,想吃我们的脑子。”铭湮薇笑道。

      “对,只是几个山猴子。”安简重复道,偏了偏头。

      铭湮薇开始怀疑她非要等到日落后才说这些话,是不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脸红。

      “好了,没事,只是你想多了。”铭湮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后……还有一件事。”安简说着转过身来。“马弗拉.利瓦尔和我说了,你和你的引导者……还有你身体现在的情况。我想我们得好好谈谈。”

      铭湮薇这次终于吃惊了,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它怎么知道的?”她问。

      “它知道的事很多,但每次却只在它认为我该知道的时候告诉我。”安简无奈地说。“别生它的气。薇姐,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儿吧,在我没来之前,贝斯特的故事。”

      铭湮薇刚进恶魔队的时候死过一次。那时候恶魔队还是养殖队。她不甘受辱自杀了,死前还亲手拖了个白种男人垫背。她近乎疯狂的姿态给郑吒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此拿到原养殖队队长手里的太阳金经后,郑吒首先在主神空间里复活的人就是她。

      原来的恶魔队经历过一次木乃伊传奇一。但是随着队长的死,这部恐怖片的开启选项也消失了,只有太阳金经保留了下来。因此恶魔队再次经历了一趟这部恐怖片。这是铭湮薇醒来后经历的第一场主神任务。而就在这一场主神任务里,她遇到了她专属的引导者贝斯特。

      贝斯特据说曾经是古神陨落之前家喻户晓的神祗。即使到了现在,它仍然在埃洲拥有成千上万的信徒。它是冥神欧西里斯的侍者,新月的宠儿,晨曦的引导者,九尾猫神贝斯特。

      贝斯特没能和她相处太久。因为她的资质实在是太好了,就在木乃伊里凭自己的实力解开了第一阶基因锁。而根据主神规则,引导者必须在轮回小队队员解开基因锁后被回收。因此贝斯特为她的基因锁升了一级后就消失了。不过在走前,它给铭湮薇的意识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它是一段完整的法决,刚开始大部分的内容被封印。随着她的能力不断提升,种子次第启封,铭湮薇从中学到了更深奥的法决。更奇妙的是,当通过了心念中留下的第一层“考验”后,她竟然在定境中看到了贝斯特的样子。它说它已经死了。铭湮薇解开了基因锁,按照规矩,她不该也没能力再接受它的传承,学习它的法决。但它难得挣脱主神千年束缚,不甘心就这样走。所以它做了这么一件算是作弊的事情。

      但是作弊需要代价。铭湮薇可以按照它传授的法决修习下去。但由这套法决对于修行者的身体素质要求极高,像铭湮薇这样已经解开基因锁的人,能够成功修成的可能性极低,甚至还会危及生命。另外,想要获得完整的法决需要经历重重考验,每一重考验都有可能置人于死地。即使在有引导者陪伴的前提下,也很难通过考验,更何况像铭湮薇这样,可能性几乎为零。

      贝斯特为了把它这套法决传承下来,可谓是煞费苦心。它不仅叮嘱了铭湮薇她可能遇到的方方面面的问题,还给了她一个情报:北风的引导者马弗拉.利瓦尔将要降临主神空间。马弗拉.利瓦尔的原身当年号称人间智慧第一。贝斯特无奈地盼望,或许它能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指点它在世间唯一的传人。

      按理说贝斯特离开恶魔队,是在安简进入主神空间之前。它怎么知道马弗拉.利瓦尔的事呢?这一点它没有明说。铭湮薇也无从问起,至今仍是个谜团。

      铭湮薇解释完这一切,新月已经从悬崖上升起。

      “贝斯特的运气一直不太好。黑肤人在主神空间的生存机会太小了。而且大部分人都已经忘了它的名字。所以我本来以为它出现在这里的机会会比我还小。但没想到,它竟然冒险选择了你做它的传人。”马弗拉.利瓦尔说着从风里走了出来。“你没有信仰,贝斯特指点你的修行之路只会让你发疯。它也知道这一点。加上基因锁,两种相排斥的路使打乱了平衡。随着你基因锁解开的程度越来越高,你的身体对心法的排斥会越来越强。如果你仍然执迷不悟,病的就会越来越重,直到你发疯或者身体崩溃。”

      马弗拉.利瓦尔这番话说的很绕但也很直白,说白了,铭湮薇根本就不该再听贝斯特的话,否则会死。

      安简根本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严重。她结巴了一下道:“那……应该放弃?”

      马弗拉.利瓦尔甩了甩尾巴,咧开了嘴道:“这要看她有多大的愿望想活下去。安简,剩下的交给你了,这里的三个人里你是最新的专家。”

      “我?”安简吃了一惊。

      “上山的路不同,看见的风景也不一样。”马弗拉.利瓦尔道:“但不管怎么样山都是同一座,你既然上来了,看到了什么很容易就能告诉后面的人。”它说着甩了甩尾巴。“这是你最后的测试。如果你能说清楚,你才算是真的走过了这条路。如果你不能——”它顿了顿。“你知道接下来等着你的是什么。”

      安简认真地盯了它片刻,意识到它说的并不是假话。

      “好吧,不过你说过我是最新的专家,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安简摊手道。“给点提示怎么样?”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五重心魔劫[见第二十三章]么?”马弗拉.利瓦尔咧了咧嘴唇,露出一口白牙。

      “心魔?”铭湮薇忽然瞪大了眼睛。但在她来得及开口前,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她们头顶上响起。

      “好像在讲很有意思的事情啊,你们,也让我们也听听怎么样?”

      赵缀空坐在离他们足有两米高的树杈上,抱着手臂望着她们微微笑道。在他身边,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同样一脸笑意,扶着树杈站在他身边。新月的光芒从他背后升起,却没有为他投下任何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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