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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笼中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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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
风都城熙攘的长街之上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她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一张标致秀气的脸格外白净,唯有鼻峰左侧有一颗几不可察的黑色小痣。
此刻,她那双漂亮的柳叶眼中带着几丝困惑茫然。
前一秒她还在熬夜肝论文,下一秒眼前一黑脑门磕到键盘上她便到了此处。
这里…似乎不属于二十一世纪。
她抬起眼,一座古朴的木质牌楼便撞入她的眼帘,上头龙飞凤舞的“黑市”二字格外引人注目。
玉姝想自己大概是穿越了,可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她顿了顿,还是往前走去,她还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穿过牌楼,便觉得周围的声音嘈杂了许多,原本像一副画卷呈现在她面前的闹市盛况忽然便生动起来。
摆摊的街市上是各种奇怪的小玩意,带着中式恐怖的诡异感,青面獠牙的面具、栩栩如生的纸扎人,还有鬼画符般的符篆。
来来往往的路人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难以辨别是哪个朝代,以至于让她感觉有种强烈的异邦感。
玉姝想,这或许不是存在过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
她抬起脚慢慢往前走,走马观花般带着几丝趣味浏览观赏这些从未见过的民间风物。
既来之,则安之。
玉姝抱着赏玩的心态穿行长街,直到一道粗鲁的谩骂将这片祥和打破。
“贱人!荡夫!”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瞧不出性别的人用粗哑的嗓音对一个狭窄铁笼里蜷缩成一团的东西怒骂道。
她左手抓着笼子里生物枯草般杂乱的长发,用力得像是恨不得将他的头皮一道掀起来似的。
右手则死死掐着他纤弱细长,像是轻轻一折便能折断的胳膊。
灰色麻布衣裳上荆条鞭打出来的破口处露出狰狞结痂的皮肉,此刻他的手臂被一只铁钳般的手夹着,已经红了一圈,几丝鲜红的血液从他干瘪的身体里被挤出,缓缓滑落到他撑在地面的手腕处。
旁边另一个大铁笼旁斜靠着一个三角眼、黄皮肤的女人,见状开口嘲讽道:“怎么?这是昨晚没得逞恼羞成怒了?”
“啧啧,这人臭得都入味了,亏你下得去嘴。”女人扯起薄薄的嘴唇,语气听起来格外尖酸,“真是饥不择食了?”
那满身肥肉,身穿褐色麻衣的凶悍女人顿时恼羞成怒,觉得此刻自己脸上昨夜被笼子里那鬼东西挠出的血痕就像一记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王三儿?你得意什么?”她粗声粗气道,“要不是他勾引我,我怎么会愿意搭理这被霍家大小姐玩腻后丢出来的骚.玩意儿?”
靠在铁笼上的王三儿一脸讽刺地看着她,觉得这人的话像个天大的笑话,这赵锦言虽然衣衫褴褛,但该遮的都遮得严实,也就是这精.虫上脑的同行牙婆子,看见一个白臂膊也能起反应。
看见王三儿嘴角不言自明的讥诮意味,倒让胖牙婆更怒了,指着她道:“你难不成是看上这骚.货了?这才上赶着给一个不算人的玩意儿出头?”
她腹部昨晚被这不老实的狗东西踹了一脚还隐隐作痛呢,如今又因此事被同行讥讽,于是抬脚将笼子踹得哐哐作响,一副不踹死他誓不罢休的劲头。
卖不出去的便宜货罢了,打死他又怎么样?
她打得正起劲便听见一道压抑的嗓音响起:“住手!”
胖牙婆转头一看,片刻后挑了挑眉,以至于眉头处一颗长了毛的大黑痣也跟着翘起尾巴,一副熟悉的样子对她道:“是你啊。”
玉姝已经走到了笼子前,这笼子是金属做的,已经生锈了。
大小堪堪能容纳下一只大狗,是故一个成年男人蜷缩在里面,特别是一个手脚修长的男人,就显得有些过分狭窄了。
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脸,以至于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修长的手脚上带着暗红的疮口,甚至脚踝处一道疮口已经腐烂深可见骨,看起来十分骇人。
这个人应该已经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她想。
他的手脚上是纵横交错结痂的鞭痕,手腕脚腕处都是淤青,皮下瘀血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修长的脚骨和白皙的手腕上都戴着沉重的黑色金属铁链,铁链的边缘是斑驳的暗红血迹,锋利的边缘刮破了他的细嫩的皮肤,留下细小的血痕。
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笼子里的奴隶,胖牙婆不乐意了,“你拦我做甚?”
“怎么,死死瞧着这脏玩意,看上了?”穿着草鞋的带泥大脚一下踹在笼子上,整个笼子发出一声破碎的哀嚎,生锈的铁架似乎下一刻就要罢工了。
玉姝眉头微皱,这人壮实得像野猪,她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腰身,决定不和对方硬抗。
“你这样打他,他会死。”她语气平静的陈述道。
牙婆轻蔑又好笑地看着玉姝,“他是死是活关你屁事?何况这赔钱货的命能值……”
“在我这装什么大善人呢?”牙婆眼睛滴溜一转,眼角眉梢都带着股势利,开口激道:“你要是实在看不惯,就掏钱买下来。”
惺惺作态!她对这个素来清高自傲又哈巴狗似的跟在花魁身后的玉书生很是没有好感,简直是风都城之耻。
她倒是不介意慷他人之慨花钱买下这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奴隶,就是不知道这身子的主人能不能出得起这份钱?
玉姝皱着眉往腰间一摸,却真在腰侧摸到一个钱袋子,她出声问道:“多少钱能买下他?”
听她像是来真的,胖牙婆眼前一亮,伸出五根胖乎乎的黑色手指,在玉姝面前摇了摇:“这个数。”
玉姝看了看自己手中破旧的钱袋,里面装着些碎银子,约莫五两。
别管心里多瞧不起,只要给钱那就是天王老子!牙婆看着玉姝手里的银子两眼放光,搓着手打算接,还凑过去说:“你放心,这骚.货肯定能给你……”
生个大胖女儿!
这几个字还卡在嗓子没出口呢,就听见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劝诫般对她道:“小姐,五两银子买我一个瘸子,不值当。”
玉姝抬眼往笼子里看去,便看见青年仰着脸看她,那张骨相极佳的脸上带着脏污的灰,漆黑的眸中一片平静。
闻言,她还来不及反应,牙婆便上前一步,一个力道十足的巴掌让他整个身子都像破碎的落叶一样震到铁笼的栏杆上,骨骼和金属碰撞的声音顿时让旁观者也觉得身上一疼。
他本就苍白干裂的嘴唇被打破,一缕鲜血自他唇角流下,显得他脆弱又可怜。
可他却依旧抬起头,嘲讽似地笑了,周身环绕着森然死气。
就在牙婆伸手想再打这个不知好歹的奴隶一巴掌时,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她白皙的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衬得本就细长的手腕更加纤弱无力。
可牙婆的手却动弹不得,她怒目圆睁地转过头,却发现玉姝丢过来一袋银子。
“这是我的人。”她的语气微冷,“轮不到你来教训。”
“哎呦,这就护上了?”牙婆拿到了钱哪里还管那么多,顿时笑开了花,忙道:好好好!你的人。”
闻言,笼中青年微垂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我去找笼子的钥匙和他的卖身契,你等会啊。”牙婆笑呵呵道,转身一头扎到身后丢得乱七八糟的杂物里寻找,这人好几个月没卖出去,好多东西早不知道被她丢哪去了。
玉姝站在笼子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垂下那双清冷的柳叶眼掩去眸中几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冷冽的声线中带着些柔意,回答他道:“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胖牙婆翻找了半天,才找到被生腐木箱压在底下的一张沾着黑色油污的卖身契,和一把生了锈的黄铜钥匙。
她艰难地将钥匙插入锁孔,使劲转了好几下才将铁笼打开。
“喏,人你带走吧。”铁笼的门松垮垮地“吱呀”一声转到一旁,牙婆靠着门道。
可玉姝却不太满意,蹙眉看着她,冷声质问道:“他手脚上的锁链没有钥匙能打开吗?”
“这……”牙婆摊了摊手,“这可不是我锁的,你要是想打开得去找城东的霍家大小姐。”
说着,她嘲笑似的看了玉姝一眼,“霍家小姐性子暴躁,恐怕玉大文人不敢招惹吧。”
霍家大小姐霍圾和这位死了爹娘家徒四壁的穷酸书生可不一样,她家财万贯又生性风流,是玉书生那心上人的入幕之宾。
而玉姝,虽然跟个哈巴狗似的天天上赶着给人送吃送喝,恨不得一天劈成八份打零工攒钱给花魁买礼物,可江大花魁是一个眼色都不愿意给她。
是以每每当人把她和霍家大小姐放在一起提及时,她总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气的跳脚。
奇怪的是今天玉姝却没有像她往日那般气得暴跳如雷,反倒是沉默了。
是以牙婆有些无趣地看着她,巴不得她赶紧走。
玉姝虽然不知道霍家大小姐是谁,但这人给人手脚戴锁链,想来不是什么好人。
她也听出牙婆语气中的讽刺贬低,是以懒得再多说,省的到时露馅被人发现她这身体里已经换了个芯子。
见笼子低矮,她弓身伸手想把他拉起来。
却见青年低着头,伸出手刚想将手搭上来,却又立刻条件反射般收了回去,撑着地面匍匐像野兽一样爬了出来。
她微微皱起眉,收回手,直起身,扫了一眼已经脏污的卖身契。
青年黑发凌乱将他的上半张脸遮挡得只剩下阴沉黑暗,下半张脸则露出一张带着血迹的苍白干裂的嘴唇和线条及其明显的骨干下颌。
这人手指骨节和膝盖脚腕骨骼凸出处均是骇人的暗红疮口,破旧的黑色衣襟下骨瘦如柴,瞧起来可怜极了。
见他站起来,她开口道:“你先跟我走。”
于是,嘈杂熙攘的长街之上。
众人便看见一位白衫黑袍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瘦若枯骨满头脏污的男人。
这不是城北那家徒四壁、自命清高的玉大书生吗?
赵锦言每走一步,脚上的锁链便会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此刻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很慢,看起来艰难又异样可怖。
因着他腿脚不便,她便走的慢些。
“你可知道何处有打铁的铺子?”她转过头,语气温和的问道。
却只听见身后的人用沙哑的嗓子回答道:“奴,不知。”
青年低着头,似是不敢看她。
可下一秒却叫他心头一惊,她竟半蹲下在他的身前,伸手用力拉了拉他脚腕上连在一起的锁链。
微热的手指碰到了他脚上生了疮的脓水。
赵锦言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吓着了,又好似只是窘迫。
“好生结实。”她轻声说了一句,“奇怪,竟未生锈。”
古代冶炼金属的技术已经高超到能造出不锈钢了?
这链子虽有锁孔,但是那什么劳什子城东霍家大小姐她实在认不得。
是以,她拉住过路的一位砍柴娘。
“娘子,可否借您的斧头一用?”
“铮”的一声,锁链被她尽数砍断
赵锦言愣住了片刻,只见她将斧子还给那砍柴娘,柔声道了句谢,便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他回过神来,冰冷的液体划过他脏污消瘦的脸庞。
是,流泪了吗?
不,
“下雨了。”
玉姝皱着眉看着骤然阴下来的天,怎么偏偏此时下雨。
看如今这天,已是傍晚,他……
“砰!”
玉姝猛然回过头,只看见自己拉着的青年已经倒在地上。
他怎么,她伸手一探,只觉得掌心灼人。
怎么什么坏事都赶到一起了?
这人虽然瞧着瘦弱,玉姝无奈地伸手去拉地上那人的胳膊,却不曾想轻轻巧巧地便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不是都喊她玉书生玉书生,原主平日里难不成勤加锻炼。
是了,赶考路远,没有好身体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此处女子也能读书赶考吗?
玉姝抱着怀中青年急急忙忙跑到路边避雨,借了把伞说明日一定登门来还。
“公子,你可知道最近的医馆往哪走?”
刚推门,却发现天已经黑了,只好厚着脸皮又借了盏灯。
墨色铺满天际,唯有云后藏着的明月为暗色天地洒下一抹清辉。
漆黑小巷内,玉姝背着骨瘦嶙峋的青年,他很轻,但走了很久的路,她也难免有些吃不消。
夜色中,一盏朦胧昏黄的灯盏照亮了她眼前的路。
青年的手本能地死死揽着她的脖子,让她感觉勒得有些疼,玉姝一只手护着他,另一只手拿着灯笼照明,只是夜风将灯笼吹得有些摇晃,将她冻的一缩。
医馆内亮着一盏小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医师正就着灯看医书。
如今已是亥时了,外头黑得半点光亮都瞧不见,医师刚打算放下手中的书卷关门休息了。
忽然,一道敲门声响起。
她抬起眼一看,一盏昏黄的灯盏撞入她的眼帘,她往上瞧。
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衫黑袍的女子身后背着一个清俊的小郎君,正瞧着她,问道:“您好,可还接诊?”
医师点了点头,道:“进来吧。”
等那姑娘将小郎君放下来,看清小郎君身上的伤,医师忍不住骂道:“你这人瞧着人模狗样,却是人面兽心?”
“怎的将夫郎折腾成这般模样,浑身是伤?”
玉姝刚将人放下,就被医师指着鼻子骂的狗血淋头,让她霎时有些愣住了。
夫郎?折腾?
虽然心中不解,但她还是柔声打算解释:“您误会了……”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解释声:“大夫莫误解,我并非玉小姐的夫郎。”
玉姝眉头微蹙,夫郎是什么称呼,这里的人都这样称呼男子?
纵然心中有些疑惑,但她也知道对方是在替他解释,是以她点了点头。
可医师去拿了纱布和针刀还有一把斧子来,闻言不屑地瞧了玉姝一眼,“不是夫郎?”
“这夜深露重,孤男寡女的,说出来谁信?”
医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随后专心给他处理起伤口来。
玉姝有些纳闷,这医师似乎对她有几分不屑。
这夫郎,可是夫君的意思?
不过这医师既然已经心中对她有了定论,她也懒得再多争论,只站在一旁认真看医师如何处理青年身上的伤口。
只见医师挑破他身上的脓包,又除去他身上的腐肉,敷上了一层草药。
等他身上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玉姝开口道:“他感染了风寒,还请大夫帮忙看看,瞧瞧可能开些药。”
这种病司空见惯,医师很快就抓好了药,她将药包好了,道:“先付钱吧,三两银子。”
玉姝面露尴尬地拿出身上的钱袋,拮据道:“大夫,在下如今实在囊中羞涩,可否先赊账,等有钱了我再来还您?”
医师面露不悦,语气不善道:“我如何信你?”
“我可以打欠条,等赚了钱便来还您,可好?”
老医师虽然不乐意,但到底拿他们没办法,于是同玉姝立下了字据,正色道:“可要记得还,不然老朽可要去官府告你的。”
如今风都城乱成一团,找官府有什么用啊,她说这话纯粹是想震慑一下玉姝罢了。
那姑娘对她笑了笑,眼神清明,认真道:“多谢大夫,等过几日我赚了银子一定还您。”
“行吧,还有,你对这小郎君好些,真不知道这么漂亮的郎君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玉姝一听她念叨这一茬就脑仁疼,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医师非觉得她和这赵公子有一腿。
如今这大半夜的,神思困顿,她便随意附和道:“好好好,知道了。”
玉姝左手拿着药,右手护着身后她买下来的青年,借着朦胧的烛火在长街上细细摸索,沿着模糊的记忆往原主家中赶去。
药钱已是赊下的,若是再在医馆住下,恐怕债只越欠越多。
她按照模糊记忆中的路线越走越偏僻,到达一个类似城中村的地方,这地方远离繁华的闹市,四处是白墙小院,家家户户种了各色植株,看起来像是乡村。
阡陌交错的黄沙小路和葱绿田坝,枝繁叶茂的桃花树和趴在地下懒洋洋无聊冲她闲吠几口的大黄狗。
不过这浓墨重彩的一切此刻都在夜色的笼罩之下,几只萤火虫在田埂上方盘旋。
玉姝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一股新奇感和奇异的熟悉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犹豫地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眼前破败的院子,这看起来有些年久失修了,外面只围了一圈干枯低矮的竹子。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的住所。
玉姝伸手推开落灰的腐朽木门,看见院子里种着一株枝桠干枯、落叶凋零飘散的不知品种的大树。
玉姝转头看了看门内破败狭窄的白墙小屋,低着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
看起来,贫穷的很稳定,像是上数三代都是贫农的人家。
玉姝看着自己破败且寸草不生的小院,颇有些无奈。
院中只放着一个用来储存雨水的棕色大缸,缸体已经生青苔了。
走进屋子,好在外头看着破,里头倒也算是五脏俱全,古朴的木床泛着陈旧木材的味道,上头铺着席子,深蓝色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尾处,床上甚至讲究地挂了一张白色透明的细纱床帐。
此刻她也顾不上其他,将床上的被褥挪开便将背上背着的人放了上去。
虽是熟悉,却又陌生。
如今她买下的这名奴隶还在发热,需得帮他熬药才是。
玉姝环顾四下,屋内还放着一张小方桌,这方桌实在不算高,三腿的小木凳像只趴在地上的短脚猫。
玉姝走过去,坐在桌前,可她这具身子实在太高了,以至于她坐在桌前,桌面仅仅到她腰线上面一点点。
她一双大长腿只能委屈地缩在桌下,瞧着颇有几分滑稽。
她有些奇怪,这里的女子似乎都不太矮,街上比男子高的女子更是比比皆是。
这里的人是基因和现代的不太一样,还是吃得好些?
玉姝没有思索出来,只将这归结于地理环境不同。
她看着桌面放着的书,瞧着似乎是四书五经,书封已经泛黄,书页边缘都已经毛糙起卷了,想来原身是个十分勤奋的书生。
她看着手中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针线盒,这针都生锈了,想来是不常用。
柜子里的衣服从夏至冬不过寥寥四五件,一件夏装,两件秋装,两件冬装。
这人肯定生活拮据,是以衣服都是两件来回换着穿,方便换洗。
大抵是穿的多,都有些旧,但叠的整齐,想来算是爱惜的。
她从冬装口袋里掏出四五个铜板,除此之外,再没有在屋子里发现其他的钱了。
看来要想还她签下的那三两银子,只能出去找个行当赚些钱了。
明日还得将灯和伞还给那好心的公子。
玉姝将铜板放到蓝色钱袋里,挂到腰间。
这屋内寻不见什么锅碗瓢盆,她只好拿了门边放着的滴着水的雨伞,撑着伞出了主卧,沿着房檐走到了隔壁的厨房。
此刻天色已经暗的可怕了,好在她视力不错,在灶台旁翻出了火石和一个灯油快要用尽的小烛台。
可找了许久,终于是在屋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小堆柴火。
这人家中没有斧子,哪来的一堆劈好的柴火?
玉姝心中刚泛起疑惑,脑海中便闪现出原主用铜板和邻居买柴火的画面。
她有些惊讶,这……这是怎么回事?
可她来不及思考太多,毕竟她此刻急着给屋内的病人熬药。
而且这一路上有雨,二人身上的衣裳都被打湿了,需得换洗。
何况,他本就发热,如今又受凉。
这人家中只有一床被褥,自然不可能脏着身子盖,不然明日洗了恐怕也干不了。
玉姝将药熬上后,边想着要烧些热水给他把身子擦擦,换身衣裳,好盖上被子以免继续受凉。
是以她用烛火点燃了干燥的树枝,将木柴放到灶内,从外头生了青苔的缸里弄出一盆水来烧。
因为厨房里小水缸里的水已经见底了,只能如此。
火光将她的脸照亮,她有些狼狈的苦笑了一下。
她坐在一个小小的方凳上发呆,这方凳是她找斧子时发现的,四个角,面积还没她半个屁股大。
玉姝坐在窄小低矮的凳子上望着灶内噼里啪啦烧得热闹的柴火发呆。
她,穿越了。
穿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地方,还从奴隶市场里买下了一个奴隶,现在,正在给他烧水。
而不久前,她明明还坐在笔记本前为自己论文担忧。
玉姝感觉有一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但略显寒凉的夜色和炉灶里直冲她面门的黑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有些迷茫,一股高温的热气从潮湿发黑锅盖的缝隙冲出来,她用铲子铲起灶台里的灰将燃烧的柴火盖灭,随后将热水用水瓢装到木盆里,还贴心的加了些冷水防止水温过热。
外头的雨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色很暗,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她抬起头,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只看见一片漫无边际的黑,像一只野兽,将每一个身处黑暗的人都吞噬。
玉姝端着烧好的水进了屋,从柜子里翻出一身干净的旧衣裳打算给人换上。
她走到床沿,直接青年无力地瘫软在床上,黑色的发丝将他的脸遮得看不清。
玉姝伸手扯开他的腰带,青年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瘦弱脏污的身躯,肌肤之上是道道狰狞血痕。
她的目光移到他露在外头的手脚,手腕处因为大力拉扯,锁链粗糙的边缘已经将他的手腕割得血肉模糊了,脚腕上也是深可见骨的伤口。
拨开对方的衣襟,她的心中不知怎么居然生出一丝心虚。
可闭着眼只怕会让他伤上加伤,这人身上伤口太多,根本猜不到衣襟之下的哪一处有伤。
她拧干原主的洗脸布,细细地给他擦拭身子。
这人腰细的可怕,难不成此处也有“楚王好细腰”这般说法,为何一个成年男性腰身居然如此盈盈一握?
玉姝一边想着,一边利落地擦洗他的腰身,却没有注意到床上青年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赵锦言的脸此刻红得可怕,他的手在拼命控制下才没有颤抖。
登徒子!我要杀了你!
当初在霍家都没人将他的身子看了去,这人……
玉姝,怎么会是她?那个喜欢歧月楼花魁江滟的玉姝。
他们赵家儿郎素守清白身,被谁看了身子自然要嫁给谁。
可他怎么能嫁给这种人,赵锦言心中一阵恶心,恨不得立刻拎刀将这人大卸八块。
家仇未报,赵家百余口枉死之人还在地府等着他为她们洗清冤屈。
当今女帝昏聩无度,残害忠臣,害他母父含冤而亡,他得活着,至少在手刃仇敌之前,他得活着。
不小心触及他肌肤上狰狞的伤疤时,玉姝手指微顿,心中有几许不忍。
这人到底吃了多少苦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拧干木盆里冲洗过的薄布,隔着布料擦拭他的身躯,微热的指尖划过青年嶙峋的骨骼。
玉姝将他的外袍脱了去,被擦洗过的肌肤白里透红,虽然瘦弱但形体优美。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没动手将人的裤子也给扒了,只是找了把剪刀将裤子剪了去。
倒不是看不得,只是怕脏了眼。
赵锦言死死捏着手,想着若是她……那他死也要把这人也给带下去。
他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又细又白可偏偏一长一短,左腿膝盖处骨节错位、弯曲变形。
玉姝擦洗的手顿了一下,以古代的医疗水平来看,这人恐怕这辈子都得落个残疾。
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叹道,可惜了。
待到终于收拾好,她给人套上新的裘裤,换上衣裳,盖上被子,便端药来喂他。
他的脸已经洗干净了,此时在乌发的映衬下美得像一副水墨画卷画卷,双眸紧闭像是懒散的靠在床头。
玉姝刚在床边坐下,便瞧见床上的青年睁着一双桃花美目盯着她看。
她忍不住挑了挑眉,还没等她问出那句“看我干嘛”,青年便温和地朝她笑了笑。
“你醒了。”她将碗递过去,“那正好,将药喝了吧。”
赵锦言自然接过,他特地此时醒来就是怕这不知羞耻的女人给他整话本子里嘴对嘴喂那套。
利落地一饮而尽,他将碗递给她,温声问道:“玉姑娘为何救我?”
玉姝接过碗,此刻肚子咕噜咕噜叫,她便从桌子上那个磕破了个角的瓷碗里拿起了那个已经冷掉的大馒头啃。
“救你需要什么理由?”她有些疑惑地反问,“你认识我?”
见床上的青年点了点头,玉姝颇有趣味地问道:“那你跟我说说,我是谁?”
“小姐是城北的玉书生,年方二十。”
“没了?”听见这截然而止的介绍,玉姝忍不住问道。
青年摇了摇头,他总不能说你最出名的事迹就是整日里跟在歧月楼花魁的身后跑吧?
玉姝不知他心思,只自顾拿下发带,随手缠在手腕上,和腕间那串佛珠一道,将她的白皙的手腕衬得纤细。
她将木盆端起来,同他道:“我将水端出去倒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玉姝随口问道。
“赵锦言。”
“赵锦言?好名字。”玉姝笑了笑。
青年却似乎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不认识我?”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这风都城还有不认识他的人,也对,若是认识,怎么会救他?
毕竟外人都说他……
赵锦言眼底翻涌起几丝恨意,早在京城时,他父母和睦,又出生高贵,是以孤高自傲,自以为与旁人不同,不甘于屈居任何女子之下。
可后来流放三千里,他带罪之身入了奴籍,便成了女人手中倒卖来去的玩具。
他初入风都城时,被霍家大小姐买回去,本以为是救赎,却没想到……
霍家那大小姐装得一副磊落模样,却没几日就藏不住竟要奸.污他,他受了惊吓,反抗时不小心弄伤了那霍圾。
是以她派人将他捆起来,狠狠抽了他百余鞭,打得他皮开肉绽,又派一群身强体壮的女人将他打得半死丢在大街,受尽无数人的白眼。
他断了腿,又被她卖给了黑市的牙婆,因着身体残疾,霍圾又对外说她是玩腻了这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才丢出去的,是以路过的人大多嫌他脏又贵,不愿意买下。
青年一双黑水般沉沉的黑眸狠戾,墨发散落颊侧,摇曳烛光只照亮他半边玉面,映得他像是阴诡炼狱爬出的恶鬼。
这霍家大小姐加诸于他的苦楚,日后他必要双倍奉还。
“怎么了?”女子清润的询问将他的思绪打断。
青年温和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小姐。”
他垂眸掩去眸中戾气,只开口道:“小姐,我什么都能做,砍柴、煮饭、扫洒、洗衣我都会……”
“您不必担心买下我会吃亏,还望小姐能留下我。”青年的声音微低,带着几分祈求的味道。
玉姝纳闷道:“我何时说过要赶你走?”
“还有这些你都不用会。”
赵锦言有些错愕地抬眼看她。
“你如今受了伤,现将身子养好,至于其他,日后再说。”
他喉头有些干涩,开口道谢:“多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