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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世事维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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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霸地说:“我看到一个闷骚的小伙,正因为恋爱对象不搭理他而生气。”
苍狼说:“阿星,我真的很累,你不要取笑我了。”
李霸地说:“我哪有。”
他摇动轮椅,来到苍狼旁边。苍狼颓坐在之前雨音霜坐的那块石头上,雨音霜本人早已离开。李霸地让修儒先行离开,他留在这里试着劝解苍狼。
“我看人家雨音霜也没拒绝你,她不是都改口叫你苍狼了吗?那她现在跟我一个待遇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苍狼闷闷不乐地揪着树叶。
“这些……只是第一步。她肯改口不叫我苗王,但仍然和赤羽信之介联系紧密,只怕哪天就要回东瀛去。然而要从朋友跨越到恋人,恐怕……”
李霸地说:“之前你俩连朋友都不是呢,这个进度可喜可贺。”
苍狼忧愁地叹气:“可是……”
李霸地摇轮椅过去,伸手捋他的狼毛外袍:“我的苍狼哥,有总比没有强吧!最起码她认下你这个朋友,以后你关心照顾她,谁还能多一句嘴。这样吧,反正你也忙我也闲,我帮你看着她,什么时候她落单我什么时候喊你过来。要是她往雪山银燕那里去……”
苍狼说:“我一定亲手阻止她。”
李霸地嘿嘿乐:“你说得她好像马上要去投敌。”
苍狼耍起犟脾气:“情敌怎样不是敌!既然阿星发话,那雨音霜动向,就拜托你了。”
李霸地连连应下。他挥别苍狼,转动轮椅,却不是回房间。
他要去苗疆的书库。
之前忘今焉在的时候,书库里的书全不准他随意翻,就好像生怕他从里面翻出什么苗疆机密似的。现在那老头不知在哪流窜,苍狼也对自己放开了权限,不如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
甚至之前打发时间用的《酉阳杂俎》,还是苍狼替他调出来的。
苗疆的书库又宽又深,常年保持较低的温度,为的是方便保存书籍。但光线不足,只有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亮光,让李霸地想起原世界电视剧中总是亮着白炽灯的水泥仓库。当恐怖镜头即将出现,嗡嗡作响的白炽灯从里到外被挨个关闭,潜伏在仓库深处,有着古老历史的冤魂,就会伺机而出,吞噬人命——
“啊啊啊!阿星哥!”修儒被李霸地轮椅的动静吓了一跳,手一扬差点把手里的旧书甩散页,“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霸地说:“我向人家钜子学习,通过书籍充实头脑,丰富灵魂。怎么样,俏如来?在看什么?”
俏如来握着书页,无奈地笑道:“不过一些经书罢了。近日想起往事,总觉得自己太容易心浮气躁,就想抄写经书,静一静心。”
李霸地问:“还要照着抄吗?我以为你们都会背了。”
不等俏如来答话,修儒率先抢白:“当然不可能全都背下来啦!经书和医书一样,都只有适用性最广的最出名。要深入学习,就是越学越有,永无止境。”
俏如来点点头:“难得闲暇,我希望更加深入内心,寻找到更合适的处世之道。”
他合上书本,带领李霸地和修儒来到一处角落。这里竟然陈设着桌椅,还有烛台以供照明。圆形木桌上铺着洁净的浅绿色桌垫,上面叠放着十好几本书,大小薄厚都有。
“这些是我请苗王铺设的。因为需要学习的东西颇多,往来书库多有不便,我想,干脆就在这里读书好了。”
俏如来将椅子拉到自己位置的旁边,请修儒坐下。李霸地让轮椅停在他对面,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你学的东西还不少。”他把《九章算术》放在一边,不管哪边的数学对他来说都太艰难了,“要是我,看两页就开始打瞌睡了。”
俏如来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俏如来不才,尚未完全掌握。乐与御,需要研习时间和环境;礼与书、射,俏如来尚有一点自信。唯有数,其中玄真奥妙,越深入,越是趣味。少侠有意,可以同俏如来一起研习,互为学伴,也是美事一桩。”
李霸地连忙拒绝:“免了免了,学习这事还得水平差不多的在一起才行。不然把你的学习心情给带坏了,我可上哪说理去。”
他又简单看了看桌上书目,发现除了数学,佛经,大部分是医书。
“修儒,这个就是你说过的《痊命方》?”
李霸地拿起书来,的确在里面找到了“泡泡草”。
“别说,还真有这个。”他笑着给修儒展示那一页,“还有插图呢。你老说学医难,我看这药也挺有意思的。”
不过很明显,泡泡草并不是重点的药物,只有那一页相对干净。李霸地看到书页前后都有修儒密密麻麻的批注,刚想翻开看看,书就被修儒猛地抽走。
“这些笔记不能随便看!”他把《痊命方》往怀里藏了藏,“阿星哥还是和俏如来大哥一起学数学好了!”
这小子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倔。不许看就不许看吧,反正也是打发时间,李霸地便随手抽一本《金刚经》出来,看看能超度鬼魂的经文,到底是什么东西。
很快他就困了。
从桌上爬起身子,困倦还没有完全消退,肚子可是饿了。俏如来和修儒都没在,桌上的书也被他们收拾得一干二净。自己身上的毯子,应该也是他们披的。看看门口阳光,时间已近中午,李霸地将轮椅摇出书库,在太阳底下大大伸了个懒腰。
他知道俏如来和修儒是在躲着他,他也明白为什么。他低下头,按了按被武敛君用匕首捅出来的那个伤口。现在它结出的痂已经开始脱落,露出底下浅色的疤痕。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事到如今,它已经不会痛了。
事实上,是完全没有感觉。
李霸地在回房间的路上有些出神。他想起,就在凤蝶到来之后的头一晚——被梦魇困住的他,终于挣扎着在房间里醒来。他大汗淋漓,粗重地喘着气,心脏小心翼翼地鼓动,在恐惧中颤栗。
他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但他不敢继续睡觉。他想要出门转转,散散步,看看月亮吹吹风,怎么都比现在躺在黑暗的房间里受刑要强。他摸索着将轮椅拉过来,因为他记得,白天时自己的腰臀还有点力气。床与轮椅间的高度也还有些落差,哪怕不用麻烦仆人们,应该也……
一手摸空,他死死攥住轮椅扶手,才没让自己栽下去。
用不上劲了。
他颤抖着躺回床上,盯着被夜染成深蓝色的天花板,一遍遍地确认。
没感觉了。
不过是一个白天的功夫,失去知觉的地方就迅速扩展到后腰和小腹。之前被武敛君刺出来的刀痕就悬在上方三指,三指之下,是感官全然被剥夺的空白。
呼吸……有点憋闷。李霸地用力去吸入空气。再吐出,却变成一声呜咽。
他慌忙捂住嘴。这样的声音,在这么安静的夜里太刺耳了。万一吵到谁……该怎么办?
怎么办的好?
不是只有腿没事吗?怎么还会扩展?明明只要待在苗疆,等花师爷回来就好。明明已经解决了忘今焉,往后只要等伤势痊愈,就能回中原和青衫君他们汇合。明明……
明明所有人都好好的啊……
不知不觉,眼角的热泪已经濡湿枕巾。怎么可能不恐惧,又怎么可能不在乎呢!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失去知觉的地方又会扩大,到那时候,就算自己不接受,也……
到那时候……
李霸地油然而生一股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地撑起身子,攥住轮椅扶手往身前拉,让它紧紧贴住床沿。接着,他仍然紧握轮椅扶手,却是扭过上半身,背朝着轮椅,用整个上半身的力气,将下半身拖到轮椅上。
这很难,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腿脚有这么重,这双腿曾带他上过青云,下过山谷,趟过大河,越过小溪,而现在它们只是毫无生气地链接在腰上,随着整个上半身的拖拽一点点在床上挪动。李霸地想起之前和王阿牛抬过的半扇猪肉,猪蹄子沉甸甸地压在他肩膀上,脖子和后背都酸疼麻木,比这会好不了多少。
可是王阿牛他……
李霸地忍不住。他一边哭一边咬牙一边用着劲,终于在手指头抽筋的前一刻,让屁股成功落在轮椅上。
没有人醒,他们可能都睡熟了。
他将轮椅往后倒,两条腿顺利地从床上拖下来,搭在底下。这个姿势坐得不是那么妥帖,用的劲大一点就要往下滑,但能动已经够了。他一路来到俏如来的房门前,砸了一下,又觉得不太礼貌,拍了两次。
俏如来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一看见李霸地的模样,立刻打起精神去拿毛巾。很快俏如来端着热水回到李霸地身前,要给他擦脸的手,被李霸地挡开。
“这么晚是有点打扰。”
李霸地想笑一下,但嘴角实在僵硬,他只好尽量让语调显得轻松。
“我只有一件事拜托你。要是我——我是说,万一……”
嗓子干涸得说不出话,他缓了缓神。
“万一哪天,我睡着起不来了……你们……你就带我回中原,直接火化掉,就……
“就当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