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晴空一片月

213、尚同

　　从苗疆回中原的时候，李霸地已经从苍狼那里知道，胜邪封盾和尚同会打得不可开交。

　　毕竟玄之玄都公开要剿灭对方了，再不奋起反抗，组织会真正覆灭。到那时，难道能指望玄之玄去吊唁吗？

　　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他才发现，玄之玄带他回尚同会的路径，每一个歇脚点都能恰到好处地望见战场。

　　在那些半废弃和即将倒塌的驿站里——不是胜邪封盾常用的地下驿站，是普通驿站——李霸地看得一清二楚。

　　从铁灰云层缝隙漏下的阳光，照不亮战场上死去士兵模糊的面目。风掀起扬尘，乱了黄沙，将破碎的旗帜盖在被血和灰烬浸透的尸体上。当那些尸体被清扫现场的人挪走，他们身下，是被血浇灌成棕红色的黄土。

　　“都是胜邪封盾做的好事。”

　　玄之玄和李霸地一前一后骑行在现场旁边的小路上。他们□□的马匹已经熟悉呛人的灰烬味道，哪怕路过没有完全熄灭的火堆，也只是厌弃地打个响鼻。

　　马背的颠簸让李霸地有些走神。他听到玄之玄那么讲，顿了一下，才询问道：“盟主觉得胜邪封盾是罪魁祸首吗？”

　　“这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答案？”

　　玄之玄缰绳一松，驱马向前。

　　“就像当时和魔世硬碰硬那样，空有热血，愚不可及。牺牲那么多人，最后还不是尚同会掌权？倘若一开始便由我出手，这般伤亡，或许可以免下。”

　　李霸地仔细想了想：“曾经我在梁皇无忌那边了解的情况，是尚同会几乎神兵天降，迅速接管中原。莫非在武林大会之前，尚同会也是抗魔的力量之一吗？”

　　玄之玄一声冷笑：“副盟主，你还是在梅香坞里过得太舒坦了。作为中原人，本盟主自然早早扎根在魔世，积攒力量，等待翻盘的机会。副盟主与其质疑尚同会，不如想一想怎样截停胜邪封盾，叫他们早点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反抗。”

　　他的马蹄踏进一颗头骨的眼窝中。

　　“战争总要死人，早和平早安生，不是吗？”

　　李霸地垂下视线，盯着在风中摇晃的马鬃毛。

　　战争……的确会结束。

　　但一定是将敌人彻底打倒，扬起胜利旗帜的那一刻，才算真正的结束。玄之玄自恃身为黑瞳之首，可以用情报要挟魔世；可原剧中他试图掌控中原的权力，甚至都需要戮世摩罗点头授予。

　　什么时候，中原人管理自己的土地，需要侵略者来首肯了？

　　以退让换来的和平，不是真正的和平。

　　现在反驳无益，他拉紧马缰绳，确保自己紧跟在玄之玄身后。

　　尚同会快到了。

　　他在尚同会中的待遇不变，仍然有人恭恭敬敬唤他副盟主。玄之玄甚至授予了他一部分实权，作为交换——

　　他过几天就要奔赴中苗边境，缉捕俏如来。

　　“不是我刁难你啊。”

　　玄之玄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真心实意的愧疚。

　　“实在是各种交接文书程序，必须在尚同会本部才能办理。副盟主和俏如来共事许久，一定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又和当今苗王是故交，你们两人肯定可以里应外合，顺利抓到俏如来，对吧？”

　　李霸地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服从玄之玄的安排。走交接流程的那几天，他就在尚同会的府邸中休养。不说看看久未谋面的春雨学堂了，连院门他都没怎么出。

　　向玄之玄展示“教化”副作用，当然是一个原因。虽然他的疲惫不是装的，从苗疆一路过来，难免舟车劳顿。

　　另一个原因是，最起码明面上，他要主动斩断和胜邪封盾遗留部分的联系。在胜邪封盾的时候，他就对墨家兴致缺缺；现在效忠墨家，他自然也要收敛对胜邪封盾的关怀。

　　虽然……怎么可能不想念呢……

　　可是不论地下节点的人们，还是尚同会中赤诚的盾员，现在都已看不到了。他一人孤守在尚同会，看屋檐外的雨都冷了起来。

　　最后一个原因，便是方便操梦术。回到中原后，南溟广虚的操梦术更加得心应手，通过睡眠传递消息，比贸然和其他人接头安全得多。纵然如此，李霸地在睡觉前仍然要亲自巡视府邸一圈，以免节外生枝。

　　毕竟现在没人能代劳。武敛君不在，铁棘刺被他留在苗疆。这次去和俏如来会晤，真正是单刀赴会。

　　雨晴，开拔。

　　近期多雨，雨水将松软的黄土地混成棕黑的泥浆。李霸地带着军队——玄之玄特许的——来到约定的见面地点。

　　这次见面当然不是和俏如来，而是苍狼。他们要在双方士兵的见证下，敲定对俏如来的追捕计划，以及其他细节。

　　商谈地点是一片平旷的山顶，视野很好。李霸地在来到石桌边的同一时候，苍狼也迈步而来。他们隔着石桌对视半晌，苍狼背起手，开始念诗号。

　　“苍生何晓几危安，鲲鹏欲展风间。”

　　他一个摆臂，撩起身后的毛披风，大步走近。

　　“惊鸿敢与天对立，雄翼中，握世皇权！”

　　沛然威压赫赫而来，掀起劲风阵阵。横风扫起李霸地的头发，他握紧剑柄，对苍狼慨然一笑。

　　“哪源桃花照玉鞍？”

　　树枝掠过他随风飘扬的发丝。

　　“落日明珠不堪穿。”

　　草叶拂过他飘然的衣摆。

　　“步踏星野燎原客，”

　　隐隐剑意，连绵不绝，从秋霜切玉剑鞘中嗡鸣而出。

　　“天涯仗剑映心丹！”

　　剑气自鞘中骤然爆发，横过石桌，震动杯盘，所到之处，树折草伏。

　　顷刻间又平静下来，仿佛刚才从未有人出招。

　　他们分别站在石桌两边，一同坐下。

　　苍狼舒了一口气，问：“打得怎么样？”

　　李霸地摇头：“血赤糊拉的，没眼看。”

　　苍狼说：“这三个月，中原战火未曾有一刻停歇。胜邪封盾特意联络到你，想来局势应当已经在他们的控制当中。”

　　李霸地说：“我反正早就准备好了。这次来之前，他们托我传话，说要我们在施安山脚处与俏如来交锋。但是只有我单独去。”

　　苍狼说：“我明白了。这次追捕，我优先动用铁军卫的力量，一定将俏如来擒拿归案。到时，我们就在……施……施安……”

　　李霸地说：“施安山！”

　　苍狼说：“唉，作为苗疆人，我并不擅长中原注音。”

　　李霸地说：“怨我？这名还是以前你们苗疆人起的。行了，咱俩唠差不多就撤，底下都听着呢。”

　　苍狼率先起身：“副盟主的诚意，苍越孤鸣领教。俏如来不止叛逆，更是谋反。和平条约在先，苗疆一定全力协助中原。”

　　李霸地跟着站起来：“苗王的坦诚，我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既然大家都怀着和平的心思，那咱们就精诚合作，早日将俏如来捉拿归案。”

　　他们握了手，分别回到自己的阵营。

　　次日两军分别探查地形，制定详细搜查和行军方案不提。和苍狼坐镇军中的方式不同，李霸地往往身先士卒，所有方案他都要亲自看过现场再做决定。

　　在这个过程中，两方都发现了一些异常的痕迹：李霸地看到了不属于军靴的脚印，模样很像僧人穿的草履；而苍狼那边发现了几块落下的肉干，或许是隐匿的胜邪封盾留下的痕迹。

　　二人决定交换线索，李霸地去追踪肉干，苍狼沿着脚印前行。中间翻山越岭百折千回，终于，两人带着军队来到了施安山脚下。

　　施安山说是山，对中原其他的崇山峻岭而言，只能算是一座小山丘。这座山丘的位置却是讨巧，正好坐落在中苗边境最大水源的附近。如此一来，不论是谁，只要有心长期躲藏，必然踏足施安山区域。

　　但施安山本山，只是平平无奇一个地标而已。并且四周树深草重，搜查起来颇有难度。李霸地安抚将士们别急，又用简易滤水方式从苍狼那里交换了驱虫药，双方在附近安营扎寨。

　　第二天，是地毯式搜查的开始。士兵以视野范围为尺度，每时每刻都要保证视线中有人，散布开来一寸寸摸排。这样虽是进程缓慢，但组成了一个缓缓缩小的包围圈，保证俏如来再难逃出生天。

　　也保证李霸地和苍狼，能躲在士兵身后，悄悄来到山脚下那处胜邪封盾标识的地点。李霸地踩着草丛转了一圈，扒开树皮，将那个新鲜的盾牌痕迹指给苍狼看。等他们二人再直起身，俏如来已悄然站在他们身后。

　　李霸地没感到惊讶。比起之前，俏如来瘦削得多了。这三个月的战火一定让俏如来十分奔忙，他只是伸出手，给了俏如来一个拥抱。

　　“诶诶，中原人会面，苗疆人别凑热闹。”

　　苍狼想凑过来，被李霸地推走。

　　“我刚才看到俏如来往那边去了，要不你上那边找一下？”

　　李霸地乱指了一个方向。苍狼看着李霸地身旁的俏如来，摇摇头，往那个方向转过身去。俏如来看着苍狼的背影不由失笑，伸出手牵着李霸地往远处走了两步。

　　“看到你安全，真是太好了。盾内的各位，也会放心。”

　　俏如来的手心里，琉璃佛珠摇摇晃晃。

　　“胜邪封盾内部的情况，大概都好。只有一点，需要你配合。”

　　李霸地在所不辞：“哪一点？”

　　俏如来说：“杀玄之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