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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刚过午时,天又逐渐阴沉起来。

      眼见雨滴就要落下来,孟织夏提了提肩上的背篓,加速了赶路脚步。可是布鞋底上沾了泥泞,走起来更加打滑。这是进双溪城的必经山路,孟织夏用草丛边石头蹭了蹭脚,一边叹气:“今天又得挨训了。”想到家里的唠叨娘亲,走了十几里也不曾难受的脸上浮现出愁苦神情。

      快到城门时,已经有小雨蒙蒙飘落头顶,孟织夏正准备小跑进城时,却听见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远至近,“吁——”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离她左手边十来米远的地方。驾马车的人远远朝着织夏喊道:“姑娘,能麻烦问一下这里离清露县还有多远?大概朝哪个方向去?”

      “大概还需要十几里,过了前面这条山路左转再过一片树林就到了——-”孟织夏双手作喇叭状,怕对方听不清楚,还特意走近了些。

      车夫道谢后又转头对马车里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孟织夏听不清,只听到先生什么的称呼,让她有些好奇。

      马车内,身着烟青色长衫的男人正手持卷书,听见帘外车夫询问是否继续赶路,稍作思索,便问:“现在雨势怎样?”

      “只是小雨。”

      “来的及。”男人眼睛没有离开书本,说话却很礼貌:“劳烦您了。”

      马车刚要继续启程,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书卷,从脚边的木箱里抽出一把纸伞,伸手掀开车帘,将伞递给车夫,如玉石碰响的清越声音在空气里流动:“请将这把伞,给那位姑娘。”

      孟织夏看马车准备前行,忍住了提醒的冲动,毕竟素不相识,也不知是好人坏人,她心里惦记着背上的货,转头向城里走去。就这一小会,蒙蒙细雨开始变得密集又急速。

      “等等,前面那位姑娘!”背后急促的喊声让孟织夏不得不再次停下,原来是刚刚的车夫,他把手里的雨伞交给孟织夏:“姑娘,这是我家先生的心意,万请务必收下。”

      伞上落鹤,还有字。孟织夏哪怕不懂,也明白这是把好伞,价格不菲。贫困生活了十几年的少女心生怯意,双手连连摆动表示拒绝,“不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感谢您家先生的好意。”

      车夫笑道:“哎,这雨势,身体重要啊姑娘,这只是把伞而已。”那伞被塞到她手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马车哒哒远去。

      她怔怔看着手心里的伞,却没有打开,而是紧紧抱在怀中。

      等到了目的地,已是瓢泼大雨。

      “织夏,又是你来呀。”

      鹤亭茶馆门前,人来人往,即使已经连续下了五天的雨,城内人们也没有减少出行。

      茶馆内的客人正听曲儿吃茶,好不惬意。

      说话的是这家茶馆的老板方清屏,二十四五的年纪,长相清秀雅致,正站在门口清点茶叶货物,算盘在他手指间叮当作响。

      青麻衣服的少女抹抹湿漉漉的额头,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清亮的眼睛里笑意满满:“我母亲最近腿脚不便,只好由我前来。”

      这家茶馆在城内开了四五年,也慢慢积攒了些人气,常客也很多,这两年茶叶售卖并不景气,各家都涨了价,只有鹤停一直保持原价,可茶叶供应商不是那么好找的,方清屏亲自跑了好多地方,才选中清露县孟家,便宜又质好,便一直没有断过,来往多次,也就熟了起来。

      方清屏抬头想问问她母亲病怎样了,却发现她身上怀里那柄落鹤伞,停下拨算盘的手,语气似是好奇似是惊讶:“这伞……是哪里来的?”

      孟织夏回答他道:“说来也巧,我刚刚在城门口遇到了有车夫问路,说是去清露县,也不知马车上是谁,这伞是车里那位先生给的,看起来很名贵,直接塞给我了,我又不知道他们是谁,该怎么还人啊……”

      她很发愁,这伞可万万不敢留着。

      “是他来了……”方清屏喃喃,脸上浮现出一丝了然于心的笑容。

      “谁,是谁?!”孟织夏凑上去问,手指碰到了他袖边,明亮的眼里写满求知若渴。

      方老板推开离近的孟织夏,皱了皱眉,貌似嫌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男女授受——”

      还没说完,就被孟织夏打断:“男女授受不亲——耳朵都要被你说出茧了,读过书的人就是麻烦。你快说说,他到底是谁,是玉京来的大人物吗?”

      “你还懂什么是大人物。比起这个,我倒是想问你,既然有伞,为什么不打伞呢?还淋成这样?”

      孟织夏五官都皱了起来:“哎,这伞弄脏了我可赔不起。”

      方清屏有点想笑:“他给你不就是让你用的,只是一把伞而已。”

      听他这么说,孟织夏计上心来:“所以你知道是谁的话,不如我给你你还给他?”

      “拒绝,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清点完茶叶,方清屏召来伙计让人把背篓抬去后院入库,也跟着往后院去,不过走到一半,又转头对孟织夏神秘一笑:“而且——你应该很快就会再见到他的。”

      “切!装神弄鬼!”

      跑堂的小二忙完前堂瞧见还椅在门外屋檐下柱子边的孟织夏,已经能非常熟练的拿了毛巾给她:“怎么不进来呀?”

      “算了算了,我着急回去呢。”孟织夏倒不是客气,只是想等雨小点就赶紧回家去。

      小二叹气:“最近这雨下的,路远地滑,还要上山,你别也受伤才好。昨天那周家的小子送完东西回的路上就因为路滑把脚给崴了,现在只能在家修养了。””

      她一边清理衣物水渍一边乐:“你是说周子耀?我回去得好好瞧瞧他。”语气不乏幸灾乐祸。

      方清屏回来刚好听见这话,只能无奈摇头,“你这丫头,好生小气,不多拿了你一块糕点,居然记仇到现在。”

      孟织夏语气丝毫没有悔改:“方老板您一年也就能从玉京带回一盒翡翠卷,说好每人两个,他居然偷偷吃了我一个,我得记一辈子!”

      想起那个翡翠卷,她心就痛了,夺食之仇,不共戴天!

      “贪吃鬼。”方清屏被逗笑了,“下次我多带些给你。”

      孟织夏对他非常夸张地鞠了一躬:“谢谢老板!”

      闲聊间,雨却没有要停的趋势,水洼已经满过了门前台阶。

      “到内堂坐坐吧,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方清屏招呼孟织夏进来,温了茶倒一杯给她。

      孟织夏也知道一时半会回不去了,进去找了离门近的茶桌旁坐下,并把伞放在另一把椅子上,:“哎,再晚些天就黑了,可回不去了。”

      “又不是没你住的地方。”方老板在柜台边捧着一本书翻阅。

      孟织夏对于这种随时随地看书的读书人好奇极了,敲着手指问方清屏:“方老板,您是打算考状元吗,这么努力。”

      “谁说读书只能考取功名了?”

      “那还能干嘛?”

      方清屏笑了,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可知,当初清露县那么多户茶商,为何我单单挑中你家?”

      孟织夏左思右想,提出自己的猜测:“难道不是因为我家出的进货价便宜?或者是茶叶好喝?”

      “不,都不是。或者说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

      方老板道:“当年在清露县挑选品茶时,其他人只是介绍茶色成品,再多就是谈价钱,只有你母亲与我言‘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孟织夏听得似懂非懂,迷惑不解地问他:“这句诗的意思我倒是知道,母亲也跟我提过。可是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读书学习,就在于能找到与你志同道合的人,这样的情谊与交往,才能长久。”方清屏说道,又似是想起了往事出了神,意味深长的低语:“不然,再好的朋友都会心生间隙……”

      就在孟织夏思索之时,门口进来两男两女,他们穿着款式相似的制服,金丝白袍,腰带是翠绿云纹绣样,腰间系挂翡翠玉佩。四人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走起路来却如明月星辉。

      他们打着伞进来,把伞放入门口的搁置台后,一齐落坐在孟织夏前面那桌。这几个人似是常客,脸上挂着笑容的少年对着方清屏喊道:“方老板,来壶明前茶!”

      方清屏看见几人,熟稔地和他们开起了玩笑:“谢少爷真是稀客啊,半个月不见以为你们忘了我这破茶馆了。”

      “方老板你可别打趣了,书院的几位老师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最近课业忙到根本没空出门……”那位少年面露苦色,仿佛很痛苦的样子。

      头戴紫色流苏,样貌精致可爱的少女冷哼一声:“谢浮,明明是你偷懒不用功,上课还偷偷传纸条,害得大家都被老师罚了。”

      名为谢浮的少年好不服气,眼看就要吵起来,一道凌厉的眼神让两人都禁了声。

      孟织夏看戏正乐,恨不得再来两斤瓜子,不小心撇到那位散发冷气的少年也不自觉收敛了笑意。

      好可怕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搓搓手臂,心中不由猜起几个人的来历。

      听他们交谈间说起的书院……应该是城内最厉害的双溪书院吧,是只收名门子弟,学费每年五十两的地方,真有钱啊。

      孟织夏有些羡慕,好多钱,要是有这么多钱给娘亲治病就好了。

      小二给谢浮那桌上完茶后,方清屏也来到他们身边,伸手拍了下一直不苟言笑的少年:“方清容,装什么深沉呢,来哥哥店里也不打声招呼。”

      哥哥这个词让孟织夏没忍住惊呼出声:“方老板,你还有个弟弟?!”

      霎时,几人的目光都聚向了她。

      谢浮好奇地望着孟织夏:“方老板,这位……?”

      难道方老板喜欢这样的?

      方清屏看他眼神就知道没想好的,没好气地打断了谢浮的胡思乱想:“这是你的茶叶供应商。”

      方清容也愣了,没想到这些茶来源于一位少女。

      孟织夏有些尴尬,只好讪笑:“其实我只是帮家里来送茶叶……”

      方老板轻笑:“织夏,过来打声招呼吧。你每次来时他们都在上学,一直没有机会让你们见面。”

      好奇、忐忑、打量……几个少年人脸上神色不一。

      只有默默喝茶的蝴蝶发髻少女向孟织夏友好点头微笑。

      方清屏假装没感觉到空气流动着尴尬的气氛,对孟织夏挑衅:“莫非是害羞了?”

      孟织夏果然中招,故意优雅踱步走到几人面前,心中不免腹诽某人。

      “诸位好,小女子孟织夏。”甚至双手交叉浅浅行了个礼。

      “哈哈哈哈哈哈……你好有意思。”刚才安静的几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谢浮最为夸张,眼泪都笑了出来。

      孟织夏眼角抽搐,差点想问谢浮一句:很搞笑吗?

      少年人之间仿佛一直如此,只要有人开个头,互相之间的交流都顺畅了很多。

      还未知道姓名的两位少女放开了些,紫流苏少女先介绍了自己:“我的名字是程绮罗,来源于‘绮罗锦绣段,有赠黄金千’。”

      “宋袖月。”

      “虽然我的名字你知道了,但还是要主动说一下,我是谢浮,旁边的阎罗是方清容。”

      阎罗这个称呼还挺贴切的。看谢浮被方清容收拾的嗷嗷叫,孟织夏摸着下巴想。

      方清屏及时安抚了自家弟弟,给几个年龄小的朋友都倒了杯茶,随口问道:“最近学习如何?”

      方清容回复道:“功课都不曾落下,只是……”他眼中似有犹豫:“最近书院的几位老师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

      说到这,谢浮又忍不住八卦起来:“我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你们知道太书院吗?”

      “皇家学院,只允许皇子公主入读。”方清屏作了简要说明。

      谢浮继续神神秘秘地讲“然后我听到有消息传,太书院有位先生想改革官学,提议普通民间女子也能入学院读书,惹怒了保守派,被贬官了!然后也牵连了双溪书院……”

      “这是为何?”宋袖月不禁疑惑。

      “连坐呗,听说那位先生是双溪书院院长的学生。”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清容冷冷道。

      方清屏赶紧打住这危险的话题:“行了行了,这种消息自己私下偷偷说说就行了,要是让你们老师知道这些,不得加重罚你们。”

      听到要被惩罚,程绮罗抖了一下,立刻让谢浮闭嘴。

      而孟织夏双眼发愣,思绪完全被那句“让普通民间女子也能入学”带走……

      母亲也曾告诉她,女子读书是有助于成长的,可是,即使清露县的小学堂也不会收平凡人家的女孩入学,幸得母亲未出闺之前是大家族家的女儿,读过些书,只是后来家族没落,也没有继续读下去,至于父亲……

      众人看见孟织夏神游天外,时不时叹个气,以为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能说的,宋袖月唤她:“孟姑娘?你怎么了?”

      孟织夏回神,不好意思笑道:“我只是想到家里的饭菜,有些饿了。”

      大家松了口气,方清屏道:“各位想吃什么,我叫后厨做一些。”

      谢浮和程绮罗七嘴八舌地开始报起菜名。

      孟织夏看向门外,雨已经逐渐停了,天色比之前微亮一些,她起身告辞:“方老板,各位,我就不敢多留了,我得回去照顾母亲。”

      方清屏没有留她,只是转身从柜台拿出了一袋钱,交给孟织夏:“这是茶钱,以及记得多买些补药回去。”

      孟织夏不用打开钱袋也知道这里面的银两要多出一点,忍不住开口:“方老板,你还是……”

      方清屏摇摇头:“只当提前预定了,你母亲会理解的。”

      孟织夏也不再推辞,谢过方清屏后,又和其他几人告了别,背起空背篓,临走也没忘把之前放在椅子上的落鹤伞带走。

      回去的路并不好走,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孟织夏不敢多耽搁,选择抄了一条近路,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到了家。

      孟织夏把背篓放到晒茶房,伞放回了自己房间。就忍不住跑到厨房去。

      她知道这个点母亲会给自己热饭。

      “娘亲,我回来啦!”孟织夏推开厨房门,兴奋喊道。

      孟锦诗听到这声呼唤,添了些皱纹也不掩风华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盖好炖汤的罐子,顺手接住飞扑过来的孟织夏,语气温柔道:“你这鬼丫头,还这么咋咋呼呼的。”

      “即使离开一时半刻,我也会想娘亲。”孟织夏撒娇。

      “不要以为撒娇就没事了,你走之前我怎么提醒你的?”

      “这不是因为雨……”孟织夏弱声道。

      “早说今天会下雨,让你改天去,你非得去,还保证雨大前一定回来,也不带把伞去,真是胆子大。”

      “嘿嘿,那我不是没事嘛,这茶不收就不好了,哪敢给方老板送去,诺,这是今天的收入。”孟织夏献宝似的把钱袋捧给她。

      “方老板又多给了多少?”孟锦诗直接问她。

      “没多少……啊,母亲,我好饿,我看看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孟织夏转移换题,朝灶台看了一眼发现今日的菜确实丰盛了不少,不仅有三道素菜,还有一道竹叶小炒肉。

      孟织夏瞪大眼睛:“这是犒劳我的吗?!”

      “想什么呢。”孟锦诗敲了下她额头,不管她怨气的眼神,说道:“今日有客人在。”

      “哎???”

      她居然什么都没发现。

      “是谁?”孟织夏迫不及待问母亲。

      “是位先生。”孟锦诗看着汤的火候,“一会你就见到了。”

      ——咚咚

      门边突然响起了不重的敲门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孟夫人,我家先生身体不适,晚饭可否由我端去给我家先生?”

      这声音让孟织夏感到有点熟悉,她一转头,门口那中年男人赫然是今天城外问路的车夫!

      那车夫显然也有些意外。

      “当然可以。”孟锦诗用湿布擦了擦手,瞧见两人互相望着对方愣住,惊讶道:“难道你们认识?”

      车夫笑着回:“今日城外偶遇孟姑娘,感谢孟姑娘指路才不至于多耽误时间。”

      “不用谢……啊!”孟织夏惊叫,“那把伞我得还给你。”

      “什么伞?”孟锦诗满头雾水。

      “是我家先生赠与姑娘的,不必归还。”车夫摆手,对孟锦诗恭敬道:“辛苦孟夫人了。”

      孟锦诗想了想说:“我看晚饭不如让织夏帮忙送去,你先去看看马车上的东西有没有都收拾完,小心半夜入贼。”

      犹豫片刻,车夫同意了:“也好,劳烦孟姑娘一趟。”

      等车夫走远,孟织夏追着母亲问:“那位先生怎么在我们家?”

      “是方老板写信托我照看一下。”孟锦诗道:“不过,今日见面才发现,原来还是故交。”

      “那这位先生到底是谁呀?”

      “应煦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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