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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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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豢想,风满袖一定是给他下了降头。
明明还有一大堆促进记忆恢复的资料没有看,还有组员递交的三份任务报告没有审,还有月底开会的材料没有准备,他却什么都不做了,拽着外套狂奔下楼,只因为风满袖一个不知真假的疯狂念头。
风满袖什么都没跟他解释,他却只想不顾一切地跟他走。
办公室恋情果然不可取。江豢咬牙。真是太耽误事情了。
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盖过了张慕阳在楼上喊他的声音,江豢在风满袖身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手机,然后果然看到屏幕上张慕阳的名字反复闪烁。
小孩是好心,毕竟他的反应相当反常,不过他犹豫半天还是没接电话,而是给挂了,又点开张慕阳的头像,发了条‘替我请个假’的消息过去。
然后把手机顺回风满袖的口袋里。
风满袖瞥他一眼:“你明明已经想起了手机的真实归属。”
江豢也不知道自己全身上下哪里露出了这条破绽,他用手指敲了敲膝盖,没答话,学着风满袖平时卖关子时的模样,高深莫测地哼了一声。
风满袖低笑,没再取笑他什么。
倒不是说他不想把手机换回来——这只手机从他解冻那天起一直陪他到今天,虽说是风屹给他准备的玩意,说不定里面还装了定位器,但他好歹也是个念旧的人,并不是很想和旧手机分离——他只是不想失去风满袖的联系方式而已。
把自家哨兵弄丢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他衷心希望不会再有第二次。
黑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江豢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没问他们这次的目的地,风满袖也没说,只在等红灯的时候无意识地捏了捏江豢原本戴着驭兽戒的指跟。
江豢心中一动。
他的主治医生说得没错,向导的精神力是最好的良药,他的记忆障碍并不是不可逆的,只是风满袖这么一捏,他又想起了点别的什么。
在模糊的幻觉中,他听到他对身边人说了句可以。
风满袖在一栋白色的建筑物附近踩了刹车,解安全带下车,示意他在车里等。
江豢本想掏GPS确认一下当前地址,脑子里却突然嗡地一下炸开,过往的记忆如开了闸的洪水般纷至杳来。
……
哀悼期从来不是一蹴而成,而是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慢慢转化。
三十年前的江豢曾以为,他其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深爱着风满袖,不然为什么在风满袖和他的精神结合破裂后,他完全没觉得疼。
不,也不能说是不疼,他只是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而已。
江豢正常上班,正常接任务,他就像幼时记忆里哀悼期的父亲那样正常生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他突然意识到,啊,原来这一刻到来了。
那是他速冻前所接的最后一个任务,只有B级,任务内容是辅助人民公仆处理深山老林中的碎尸案。
江豢那天出门的时候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了一套干净的新衣服,戴上属于自己的那枚驭兽戒,离开了干干净净的样板间,开车两个小时到郊外。
人民公仆的效率很快,他到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奄奄一息的凶手已经落网,他的任务更改为寻找失踪的向导被害者。
如果向导还有一口气的话,向导彼此之间的感应也许还能更明显一点,江豢慢慢散发出自己的精神力,简单在山里扫了一圈,他没有感受到其他向导的存在,所以唯一可能的原因是,失踪的向导应该已经死了。
江豢连眉毛也没多动一下,不再试图寻找向导,而是换了个方向,用精神力探触山中其他活着的生物,果然感受到数只盘旋着的乌鸦集中在一处。
那是个险之又险的悬崖,下方叠着数个鸟巢,任务目标柔软的腹部被乌鸦撕烂,染血的肠子沿着鸟巢垂向岌岌可危的下面,用于证明死者身份的ID卡颤颤巍巍地卡在口袋边缘。
死者的身份尚未确定,如果ID卡掉到悬崖下面,人民公仆的工作量可能又要再加一倍。
在场的除了江豢都是普通人,江豢没多说什么,把外套脱了叠放在石头上,卷起袖口裤脚,也不用什么防护用品,直接顺着悬崖往下爬。
脚底的碎石镶嵌得没那么结实,江豢一脚踩空,好在手上力气还在,他重新换了个新的落脚点,一手抓着崖柏,一手惊险地够到ID卡,径直往上一甩,然后原路返回,重新翻到悬崖上面。
看得小警员下巴差点掉到乌鸦窝里。
江豢淡淡地笑笑,拍拍手上的土,往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面看了一眼。
他记得他应该是恐高的,可现在再往下看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可怕了。
他的哨兵走了,他的精神体也死了,江豢特意在自家父母的墓地附近买了块坟头,亲手把黑豹埋在了棺材里,他原本的计划是和黑豹死在一起,可是今天看着这道悬崖,他突然觉得死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破裂的精神结合不是剥夺了他的感情,而是把他感受到的所有情绪塞进了一个只进不出的气球里。
气球越充越多,越涨越大,然后——
砰。
只要从这里跳下去,他就解脱了。
江豢着魔似的走到悬崖口,张开双臂。
有直升机引擎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悬崖被飓风填满,有人探头叫他的名字。
江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直升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载到了千米高空上,驾驶员长得和风满袖像极了,却也终究不是他的哨兵。
幸好赶上了。他听到那个人说。走吧,我带你见咱爸。
直升机载着他飞离了悬崖,飞离了广漠的陆地,飞离了他已经挑选好的葬身之所。
他完全没有任何回到陆地的记忆,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进了一辆私家车里,开车的是风满城,他坐在副驾驶,而车后座坐的是兄弟俩的父亲风屹,车里是沉默的,没有人说话。
江豢那个时候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瞬间爆发的哀悼期剥夺了,他没能注意到细节。
和被惯得任性无比的风满袖不一样,风满城是风屹的手,是风屹的喉舌,除非是相当重大的事件,否则这对父子从来不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那时候他对风家人的出现漠不关心,现在再想想,此时风满袖已经参与了速冻,江豢也不再是和风满袖结合过的向导,他的死活对于风家人而言本该无足轻重,可风家人却还是找到了他,风满袖和他的分手显然还有内情。
风满城没问他‘你还好吗’之类的废话,只看他一眼,然后问他‘你想怎么做’。
江豢那时候说的是,我想结束这一切。
他心想我其实不想死,我只想求的只是一个终结。
私家车在白色建筑物前短暂停靠,风满城下车买了点吃的递给他,是便利店最常见的那种快餐汉堡。
江豢不爱吃酸黄瓜,以往都是风满袖把里面的酸黄瓜挑出来吃了,剩下的递给他,他接过这个没挑酸黄瓜的汉堡捏着,没有半点胃口。
然后他听到风满城叹了口气,徒手捏瓶盖,递了瓶啤酒给他。
这回他勉强喝了一口,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记忆里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迟迟拼上,有种玩了半天新游戏后突然读了通关前最终档的感觉,江豢双眼无神,盯着车顶棚看了一会儿,忍住眩晕感。
现在想想,风满城递给他的啤酒里应该是加了料的,才让他一觉睡了二十八年,真正达成了‘结束这一切’的结果。有机会应该去风满城的墓前拜一拜,至少得去说声感谢。
风满城的出现应该也是风满袖速冻前的安排——如果他能撑过哀悼期,那就让他继续生活下去,如果他没能撑过,那就让他也参与速冻,赌一个可能存在的未来。
一切的始作俑者很快从便利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明显刚从微波炉里掏出来的汉堡,有点烫,匆匆从左手丢到右手,风满袖在他这边车窗旁拆外包装,把里面的酸黄瓜片拈出来吃了,剩下的夹回去,从车窗里递给他。
“……噢。”在见到他的表情后风满袖露出个了然的神色,“你全想起来了。”
江豢没答话也没接汉堡,而是就着风满袖的手咬了一大口。
“不错,有进步,你居然瞒了我——”风满袖换成右手拿着,左手看了眼表,撅起嘴巴,“——至少十三秒。”
江豢笑了,决定不把自己最后这块记忆拼图讲给风满袖听。
他主动找了个话题:“所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给我喂吃的明显是怕我饿肚子跟你发脾气,接下来有硬仗要打?”
风满袖不答,下颌微扬,示意他快点吃。这个表情江豢熟,每次黑猫想给他献宝时都是这幅表情,也不知道是谁学到了谁的真谛。
三分钟后,吃饱喝足的江豢下车,跟在风满袖身边来到白色建筑物门口的收发室。
风满袖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窗,从江豢口袋里摸出工作证一亮。
“SEHS,我们找孤儿院院长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