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同身受》洋葱怪

15、妖师x逆徒15

　　睚眦剥完白蜡，心里给右护法劣迹累累的账簿上又记了一笔，真期待讨债的那一条啊，可惜时机还没到。

　　睚眦优哉游哉地泡了个地火温泉水，沐浴更衣，披着一件宽松的罩袍，赤脚踩在火山髓铺就的卧房地板上，回到床边。

　　“咳咳……”一个声音从床缝里传出来。

　　睚眦勾起唇角，俯身从床缝中抽出藏魂镜，低头看去。

　　只见镜中俊秀的青年微微低头，墨玉似的眼睛避开睚眦的目光，望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染着熏红，一副窘迫不已的神情。

　　“今天谢谢你，没有和鸱鸮计较。”睚眦摸了摸凹凸不平的镜面，“我等一下就把镜子复原。”

　　他伸手去床下面的抽屉里找小铁锤时，宣华却道：“不用了。”

　　镜面闪过一片清光，瞬间平整如初。

　　睚眦心下暗暗遗憾，失去了手工锤炼的机会。

　　不过，要紧的不是这个，宣华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是傀儡人这件事，应该有什么要问他吧。

　　就算不想当面问，应该也会放灵识过来探一探？

　　睚眦已经准备好了用石祭坛中发生的事来应付宣华的查探，但宣华那边却完全没有提起此事，也没有放灵识查探。

　　睚眦奇怪地看向宣华，后者正沉默地待在镜子里，脸上血色退去，仿佛在思考极为艰难的事。

　　睚眦见他不说话，便也不急于搭腔，他将镜子放在床沿，脱掉罩袍，换上中衣，将微湿的长发撩在肩前，慢慢擦干。

　　做完这些事后，睚眦躺回床上，仰面望着床顶，睡意一阵阵袭来，是这具身体太脆弱了，睚眦想。

　　他打算把藏魂镜收起来，侧转身去时，却发现镜子上面浮出一片虚影，宣华从镜子里飘了出来，只有小孩玩的摩侯罗那么大，一身锦衣飒然，怔怔地望着睚眦的脸。

　　睚眦讶然，伸手扯下床帐的系带，烟色障幔飘然落下，拢住一方枕席。

　　“怎么出来了，小心被人看见。”睚眦轻声道。

　　宣华却似没听见一般，他嘴唇微动，说道：“为什么？”

　　睚眦愣了一下，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宣华定定地望着睚眦。

　　“你是说把你交给鸱鸮么？右护法诡计多端，如果把你留在这里，恐怕会被它发现。”

　　“不，我是说十年前。”

　　睚眦一怔，疑惑地看向宣华：“十年前？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没告诉过我，你是受制于人，无知无识，你是右护法做出的傀儡，根本没有自我意识！”宣华一口气道出所有，苍白的脸颊终于因为激动涌上些许血色。

　　睚眦在他眼中看到了愤怒，可是，应该愤怒的是他才对吧？

　　睚眦笑了，目光移向枕席上的簟纹：“抱歉，我以为你知道。”

　　在神湖的时候，宣华第一次对睚眦说起他的计划，那时他说，他知道睚眦是受制于人，并非本意，如果想留在他身边，就必须自证清白……

　　如此，才有了魔域之行。

　　现在，宣华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未免太可笑了吧。

　　宣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脸上激动的潮|红变得窘迫，嘴唇微动却什么也说不出。

　　是，他是曾经说过他相信睚眦是受人利用，可那些都是场面话，是为了驱使睚眦一步步走进他的剿魔行动计划里，他用自己都不信的鬼话绑架睚眦，让睚眦心甘情愿为他出生入死。

　　而他从未相信过，睚眦是清白的。

　　睚眦是清白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宣华便觉得毛骨悚然。

　　在万绪之初，刚刚离开玉树谷的时候，宣华多么希望睚眦是清白的，是雪长老和正道盟认错了人。

　　可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迟来的真相，不仅不能让人感到轻松释然，反而蕴藏着莫大的恐怖，只要稍微一想，他过去都对睚眦做了些什么，又放任同门、同道对睚眦做了些什么，他便从内心深处感到崩溃。

　　他自诩的正义，引以为傲的名门品格，还有必须坚持的不共戴天之仇，全都变成了笑话。

　　“你怎么了？”睚眦担忧问道。

　　温和的声音唤醒了宣华，宣华看见镜子里倒映着自己狰狞的表情。

　　端方君子？这也算端方君子？根本就是一个糊涂蛋而已，这样的人，也配领导红雪门，担负后辈魁首的名头吗？

　　不，不行，他必须立刻纠正这个错误。

　　宣华醒悟过来，灵魂并不会流汗，可他却有种大汗淋漓的虚弱感。

　　“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行动。”宣华哑声道。

　　他冤枉了睚眦，睚眦根本就是无辜的，一个清白的人，为什么要冒险证明自己清白？

　　“不要再调查了，不要涉险，我要向师尊禀明一切。”

　　宣华的脸色从未有如此难看过，他亲手将睚眦送到这种地方，让睚眦一次次遇险、受折磨，每日深陷在重新面对右护法的恐惧之中……能做出这样的事，他还有资格去眷恋他的温柔么？

　　睚眦似乎被宣华的反应吓到了：“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宣华无法向他解释，他甚至感到口齿重如千钧，他的行径如此卑劣、恶心，睚眦却一点都不怨恨他。

　　还给他机会，纵容他伤害自己，最重要的是，还在等他。

　　如果睚眦死了，或是被做成傀儡，宣华才醒悟过来，他不敢想那时候会是怎样。

　　“你答应我，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在我回来之前，待在朵颐宫里，和鸱鸮保持联络，什么事都不能有。”宣华袖珍的手在虚空中扬起来，伸到睚眦面前，“我们击掌为誓。我会在三天内回来，到时，我要看到完好无损的你。”

　　睚眦仿佛明白了什么，宣华竟是要向雍和真人求情，中止睚眦这部分任务，把他接回去。

　　愿望的达成来得如此轻易，以至于睚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惊喜带来的容光自内而外映亮睚眦的容颜，他的眼睛像月光下的溪流般闪耀着粼粼银波，柔软红润的唇瓣微微分开甜美的空隙，明明在修真界这样的容貌不算如何打眼，但在宣华眼中，却足以动人心魄，颠倒神魂。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无论这时候睚眦向他要求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拿给他，只要……他一直这样对他笑。

　　痛苦和负疚被蜜糖水淹没了，所有伤痕都不再痛，宣华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醒悟，这长达半年的痛苦折磨，原来根本是不必要的，他早一点醒悟过来，就可以真正地拥有这个人，他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恋慕着的人。

　　“好，我等你。”那双漂亮的唇瓣微微分开，倾吐着甜美的承诺，如果有什么比明白自己深深恋慕着一个人更加幸福，那就是知道对方也有同样的感受。

　　宣华晕晕乎乎地回到镜子里，将喝醉了美酒一样的感受同步给本尊身体。

　　当天夜里，宣华便启程赶往玄云宗，他花了大价钱买了正道盟的神驹马，披风沐雨地在荒野中赶路。

　　第三天早上，宣华赶到玄云宗，递了拜帖，驾起仙鹤，向云霄阁疾飞而去。

　　……

　　「叮！宣华好感+3，目前为：90。」

　　那天宣华走后，睚眦便收到了这样的提示。

　　小Q对于睚眦的攻略能力是五体投地，狂吹了一番彩虹屁之后，又忍不住问道：

　　「攻略者之前不是说，必须要用事实才能打动主角吗？为什么攻略者并没有变成傀儡，宣华却醒悟了呢？这是不是说明，宣华并没有攻略者想象的那么糟。」

　　睚眦升起床帐，脸上如梦似幻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他倚着长绒兽枕，漫不经心地说道：“急什么，我不是还在这里么。”

　　小Q一哽：「不会吧，主角不会出尔反尔吧，可是，他刚才的态度明明那么真挚，分明就是真情流露！」

　　小Q指系统面板：「这里的好感度也确实增加了很多！」

　　“真情算什么，一时间的头晕脑热而已，等着吧，看看三日后是个什么光景。”睚眦笑道。

　　三天后。

　　小Q一整天的都盯着镜子，可是镜子纹丝不动。

　　第四天。

　　镜子还是无声无息。

　　第五天……

　　「可恨的男人！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誓言承诺，痛悔真心，全都是放屁！」小Q激情发表愤世嫉俗言论。

　　睚眦坐在床沿，手边是揭开盖子的藏魂镜，镜面里空空如也。

　　以前解开盖子，就可以随叫随到的那一片神魂，此时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可见，宣华并非有事耽误，而是故意不见。

　　睚眦却一点不奇怪，不仅不奇怪，还有种迷之愉悦，他扬起嘴角，倾听着小Q的一连串怒骂，有种调|教成功的成就感。

　　他的事业伙伴终于醒悟，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吗。

　　到了第七天，宣华终于出现了。

　　尽管分神不会显现本体的状态，但宣华脸上的憔悴实在太明显了，以至于睚眦都要怀疑他在那边是不是被他的新师尊痛打了一顿。

　　宣华阴沉着脸，穿着一身白惨惨的孝服，像一只怨鬼一样出现在藏魂镜里，把小Q吓得尖叫起来.

　　睚眦将镜子竖立起来，放在灯烛能照见的地方，又用床帐拢住，防止有人窥伺。

　　他穿着一身齐整的青金长衣，外面罩着云雾罩袍，安静地跪坐在床榻上，笑吟吟地望着镜中。

　　两相对比之下，镜中人与镜外人天差地别，一个惨淡凌乱，一个盛装谨严，仿佛破庙那日，喜庆的表面下掩藏着生硬不协调。

　　“你来了。”睚眦温声如水，“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宣华沉默半晌，道：“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什么，只是说不出口。

　　“那就好。”睚眦道，“你迟了这么久，我以为……”

　　“君子言出必践。”宣华飞快地说，仿佛生怕睚眦又问出些什么他答不上的，“如今红雪门建立未久，门中事务繁多，我时常分身乏术，怠惰了修炼，上次灵湖盛会，表现也不甚如意。师尊说，为我准备了一次闭关，就在云霄阁附近的云霞洞里。”

　　“……喔。”

　　睚眦的回答慢了半拍，他眼中的光辉也黯下去了，本来坐得笔直的身姿，像是突然抽掉了骨头，瘫软下去。

　　因为太失望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失去了刨根究底的力气。

　　“闭关……要至少三年。”宣华道，“师尊准备助我一臂之力，三年内突破元婴。”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本该接话的部分变成了空白。

　　宣华垂首，理了理孝服衣袖：“因为要闭关，打算提前举办祭祖，所以……”

　　才穿了这件孝服。

　　可是，灵魂不需要更换衣服，它穿什么，完全是按照本尊的想法创造的。

　　也就是说，宣华自觉要穿上孝服，灵魂就会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镜中。

　　藏魂镜明明是拿来监视睚眦的，却反过来很讽刺地暴露了宣华的想法。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宣华绝口不提接睚眦出去的事，也一个字没说他向师尊秉明一切后，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

　　“这段时间，你自己保重，不要犯险……等到我出关，再来找你。”宣华说出了类似于交代的话。

　　可是又什么都模棱两可，如果乐观去想，至少任务暂停了，玄云宗不再逼迫睚眦去找密道，是否说明宣华确实为睚眦争取过，只是他话语权有限。

　　如果悲观去想，宣华争取了但是失败了，倒没什么，可怕的是他什么都不说，他说番模棱两可的话，是否就是为了让睚眦产生错觉，幻想宣华还是站在他这边，但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幻想情况还是在变好，只是光明未来还要等三年。

　　幸而睚眦对宣华本无期待，只是冷眼旁观这场戏将如何收场。

　　“衣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你要相信我，就像这些天一样乖乖等我，三年对于你我修炼之人来说，很快就会过去。”宣华自顾自地自我催眠完了，向睚眦告别。

　　离开时，他又忍不住回过头。

　　他眼里有暧昧难明的光：

　　“你究竟是傀儡，还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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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红雪门少主、玄云宗宗主座下亲传弟子宣华出关。

　　以短短三年修成元婴，在修界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偏偏宣华做到了，而且，还创下了千年来最年轻元婴修士的纪录。

　　他出关那日，玄云宗云霞洞霞光万丈，赤红的放射状长云布满天空，极为壮观美丽。

　　修界人人都说，玄云宗少宗主的尊位多半有主，雍和真人后继有人，人间正道将迎来繁荣昌盛的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