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莫川》鹭尧飞龙

311、第三百一十一章·七七

　　“要你怎样？哈！”莫共冷笑一声：“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7月7日，日军挑衅，爆发了使每一位中国人都铭心刻骨的庐州桥事变，今日是1946年7月7日，整九年。我这手指上流的血，和当年我们中国土地上他们流的血，颜色是一样的吧……”
　　荒木歌川听明白莫共要表达什么，迫不及待打断：“你到底要我怎样？”
　　莫共忽然转过身走近荒木歌川，无比凶恶的盯着他尽是寒霜的眼睛：“今日是‘七七事变’纪念日，你这个侵略者要跪向中国的方向，向他们谢罪！”
　　荒木歌川眼眸深凝，他望向莫共的眼睛，这之间的光线如天地紧锁，密不透风，这世间，顷刻万木哀枯！
　　扑通一声！天地静止！
　　荒木歌川跪在莫共脚边，抬起头，依旧静静的凝望她。
　　“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了我记仇的心性，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在心里！”莫共突然冲到荒木歌川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怒吼一声。
　　荒木歌川对上莫共凌厉的视线，眼睛一眨不眨：“当年，张甫程就是七月份离开的，你真正想让我谢罪的不是民国二十六年的‘卢沟桥事变’，而是你的张甫程吧？”
　　莫共的幽狠绝烈更加密不透风，似是整个天穹的乌云都席卷在莫共脸上：“你也知道你该向甫程教官谢罪？”
　　“又是‘甫程教官’，你对他这个亲昵的称呼要带到何时？那个人虽然离开了，但他一直活在你的心中。”
　　“哼！”莫共又冷笑一声：“他当然一直活在我的心中！永世不灭！”
　　荒木歌川眼睛里积郁了密不透风的万古青山，昨日晚上，他兴冲冲的跑到照相馆将相机里的照片洗出来，现在还揣在自己的口袋里……良久过去，荒木歌川纹丝不动，紫薇树下静寂无声，连飘飞的花瓣都忘记落下来。
　　荒木歌川深邃幽烈的眼眸一直盯着自己，莫共忽然不想这样久远的直视他，便默默闭上眼睛，这一切，该是还的时候了，知晓七月七日这一天来临，从昨天开始，自己整日惴惴不安，整夜噩梦缠身，她不知该如何逃脱。
　　莫共刚睁开眼，对上荒木歌川的视线，她的心便剧烈跳动起来。荒木歌川的眼神万古冰封，深不见底，那深邃似是要将自己吸进去，莫共只感觉她的整颗心跃跃欲出，急速膨胀着要快速裂开，她好痛啊，她感觉自己从未这般痛过，她不想折磨他，她好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她不想这样，这并非是自己真实的心意，她想与他一起好好活着！
　　莫共害怕荒木歌川看穿自己心底的秘密，便转过身去，她难以控制自己的大声喘着气……
　　“战争已经结束了！”这人说着突然冲过来，抓住莫共的衣领，紧紧勒住她的脖子。
　　“牧野，放开她！”荒木歌川一声令下。
　　牧野和宏义愤填膺的瞪着莫共，他已完全失控，惠口美子站在一边，异常焦急。
　　这里的空气凝结不动，让人窒息，牧野和宏似是没有听到命令，依旧勒着莫共，牧野和宏的心脏剧烈跳动，他不能忍受，他无法忍受，他想立刻杀死眼前这个女人，荒木少将是他心中最圣洁的光辉，竟让人如此玷污。
　　“牧野和宏，你现在连我的命令都敢违抗了吗？！”荒木歌川大喝一声，“放开她！”
　　昨夜，荒木歌川通知牧野和宏今日要带莫共来上野山，牧野和宏也很开心，便决定带上惠口美子，而且，他查到了重要信息打算今日单独汇报与荒木歌川。
　　原本，为了不打扰荒木歌川与莫共，他们两人便一直走在后面，待他们走到半山腰之时，忽然见到山顶上这一幅景象，牧野和宏几乎是奔上山来的。
　　牧野和宏回头看了一眼荒木歌川，不得不尊崇少将的命令，牧野和宏勒紧莫共的力道稍微松懈一些，莫共冷笑一声，甩开牧野和宏的手：“战争是结束了，那枉死的上千万中国人可以复活吗？九年前十二月份的南京，被你们屠戮的三十万人能安息吗？”
　　牧野和宏走过去要扶荒木歌川起身，但是荒木歌川拒绝了。牧野和宏悻悻的站到一边，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少将，拳头紧握，吱吱作响。惠口美子是在瞬间，看到有红血丝布上牧野和宏双眸。
　　莫共的愤怒将她全身的血脉全部冲开，刚才生出的对于荒木歌川的痛苦均消散，此刻她精神抖擞，只有仇恨能让她每一天都这般精神抖擞。
　　“战争结束，是因为你们国家再无力支撑，是因为全世界的人民都在反法西斯，是去年的两颗蘑菇云盛开在你们的国土上空，导致你们国家死伤几十万民众，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战争结束，是中国几千万人付出生命才换来的，那流的血，可以被遗忘吗？战争结束，可你们这些人永远都是战犯，中国人民永远的罪犯！”莫共狂吼道。
　　随之，莫共转向跪在她面前的荒木歌川，轻蔑的问道：“三年前雨花台刑场的那个大雨天，你让我跪在你脚下，可曾想过有今日？匍匐在我脚边，整个人被狠狠踩碎的滋味如何？”
　　莫共诡异的笑声充斥整座山。
　　荒木歌川依旧跪的纹丝不动，他示意牧野和宏和惠口美子站在原地，不可上前一步。
　　“是我欠你的，我任你责罚。”良久，荒木歌川说出这一句。
　　“当然是你欠我的，我要你整个后半生都来赎你的罪！”
　　四个人在山顶静默一个多小时，莫共的神色除了愤怒仇恨便是呆滞，她感觉自己浑身疲惫便决定下去了。荒木歌川眼神示意惠口美子，惠口美子走过去扶住莫共，莫共走到荒木歌川身边，低低说了一句“你起来吧”便离开了。
　　荒木歌川望向自己的神色片刻都未移开，下山之时，莫共脑海里均是他的眼神，紫薇花依旧迎风摇曳，真是美啊，莫共的心又隐隐的痛起来。
　　牧野和宏将荒木歌川扶起来，见牧野和宏眼中的红血丝还未消退，荒木歌川郑重的拍了拍他的肩。
　　“少将阁下，您何必如此？为什么每次都要折磨自己？”牧野和宏看着似是更加委屈，如一名孩童在询问自己的家长一般。
　　“莫共说的对，这些……的确是我们欠她的，是我欠她的。”
　　“战争不是少将阁下能够左右的，从开战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您一直都是反战派；还有，在南京的那些年，哪一天您不是在保护着莫小姐，可她知道吗？您只说您欠莫小姐的，那她欠阁下的呢？”
　　“好了，我没事。”
　　荒木歌川又拍了拍牧野和宏的肩，牧野和宏的心绪才稍微安稳一些。
　　“入侵本身就是罪恶，无论你有多么想避免都避免不了。”荒木歌川缓缓走着，哀叹一声：“女人本不该被卷入战争。可是一场战争开始，让莫共这样原本的玲珑女子变成了骁勇的战士，也让她变了心智。无论我自身愿不愿意，我在中国……确实做过‘侵略’之事，所以……她让我赎罪，是应该的。”
　　“‘玲珑’？我看与她半点边都不沾。少将阁下，您赎的罪够多了，自从莫小姐出现，您哪一天不是在赎罪，自从回到日本，她哪一天不是变着法儿的折磨您。”
　　“只要……她愿意待在我身边……”荒木歌川嗓音低沉，也雾霭沉沉。
　　此后，牧野和宏便一言不发，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荒木歌川后面。
　　“其实，卑职今天来，还有事情汇报……”牧野和宏头耷拉下去，无精打采，快要到山下之时，牧野和宏说道：“可现在，卑职不想汇报了。”
　　“关于什么？”
　　“卑职是想跟您汇报有关田中朝香……”
　　“说。”
　　“少将阁下，那个女人，她是怎么对阁下的，如果不是阁下在南京对她千般维护，中国事变未结束，她就死了。您何苦，这般护着她，还这样折磨自己？”
　　“说！”荒木歌川严肃令下。
　　不得已，牧野和宏便将昨日调查到的最新消息——田中朝香与美军陆军少校沃斯林克合伙秘密在歌舞伎町一番街开了一家涉外俱乐部的消息说出来。
　　牧野和宏：“涉外俱乐部表面上是正规营业，实际上是一家专门服务于美军的‘特别慰安设施协会’机构。”
　　“这名少校是什么来头？”
　　“是美军的一名外交官。”
　　“外交官？还有吗？”
　　“田中先生所有的登记信息和开设夜总会的凭证，皆不是自己的名字，也不是那名美国军官，而是通过一层套一层登记在一名普通的美国士兵身上，卑职无能，查了近三个月才真正查出来，这幕后之人竟然是田中先生。”
　　“这不怪你，我这姐夫，向来狡猾，你查不到他是正常的。”
　　“那，少将阁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你派人好好盯住他。”
　　“是，卑职派的人汇报，田中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有时候一连几天不回家。”
　　“不回自己家，倒是经常来我家。”
　　“这是为何？”牧野和宏不解，继续问道：“依当前形势，军部上面都奉美军为大佬，而他们做的事情是讨好美军，这在军部是默许的。有什么问题吗？”
　　“莫共的真实身份就是田中朝香向爷爷汇报的，自从上次他回来见过莫共之后，这半年来，总是频繁的回家，以前从未见他这么积极过。”
　　牧野和宏一丝忧虑挂上眉头：“您是担忧他对莫小姐有什么企图？”
　　“现在还不确定，所以让你盯紧他。”
　　“卑职明白！”牧野和宏愤恨道：“他是少将阁下的姐夫，竟会有这样的贼心？况且，您是陆军少将，他敢逾越吗？”
　　“现在不是打仗时期，他又和军部高层人员勾结，讨好美军，还会把我这个少将放在眼里吗？”
　　“卑职明白了，卑职一定紧紧盯着，不会让他做出丝毫越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