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女从军记》翊辰

10、第十章 军中谁寄小笺来

　　暴怒的马儿沿着山道，毫无目的的一路狂奔。
　　她只感觉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两侧的树木飞快的往后退去。深知若是一个不慎被它甩下去、再踩上两脚，她非成了肉饼不可，因而也不敢掉以轻心，绷紧了身子伏在马背上，脊背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

　　青青狂奔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认输了，它慢慢停下来，垂着头，大鼻孔呼呼的喷着气，前蹄子吧嗒吧嗒的刨着地上的泥。

　　“终于服了吗？”她此时也是精疲力竭，见不远处有条小溪，便驱赶它走过去。
　　青青这回可是听话了，顺从的一路小跑到溪边，然后微曲着腿，好让她下来。
　　“真乖。”她笑眯眯的拍了拍它的头，翻身跳下马，牵着它到小溪里饮水。
　　她脱了鞋袜，就着清凉的溪水洗了把脸，瞧见马儿身上也是汗淋淋的，便拨了些水到它身上。

　　“你也累了吧，我给你洗洗。”她跳上一块大石上，取出随身的帕子，给马儿擦洗。
　　青青由着她擦洗身子，时不时还发出舒服的哼哼。

　　“青青真是好姑娘，以后就跟着姐姐了，好不好？”她望着它棕色的大眼，温柔的抚着它的脖颈。
　　这是难得一见的乌骓宝马，如果能为她所有就好了，嘻嘻……
　　“我会很疼你、很疼你的哦，比十四爷好一百倍……”她唾沫横飞的对着它进行游说。
　　青青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伸出粗糙湿润的舌头舔了舔她的面颊。
　　“喔喔……你答应了是不是？哈哈……”她喜滋滋的抱着它的头亲了又亲。

　　十四怒气冲冲的打马追来，见着的却是他爱驹的脑袋靠在那小子的怀里，亲昵的磨蹭着，还时不时舔舔他的脸。
　　而那小子呢，白净的小脸沾着些水珠子，两颊泛起浅浅的红晕，在这阳光底下，他的肌肤似乎比姑娘家还要粉嫩娇柔几分。
　　他微微眯着眼，眼角带着丝丝笑意，小巧的唇稍稍弯起，嘴角边两个小小的笑涡儿，煞是可爱。
　　……他真心的笑容应该是这样的吧，温软纯真之中又带着些孩子气，不似前几回对着自己时，那般假模假样的笑。

　　他原本满腔怒火，一路上恨不得逮着这小子，用马鞭狠狠的抽一顿，可瞧见眼前这景象，怒气似乎就这么随着溪水流去了。
　　青青脚力极佳，可性子也烈，在京里时一同驯马的几个谙达都被它甩下来了，这小子能驯服它，倒是不简单。
　　只是，他太不知天高地厚，日后难免不会跌个大跟头。想到这儿，十四又皱起眉来。

　　“十、十四爷。”见了他，她敛起笑容，拾掇拾掇衣裳，忐忑的上前请了安。
　　“……哼。”他冷着脸，没有理睬她，对着马儿打了个唿哨。青青闻声，甩了甩身上的水珠，欢欢喜喜的朝他奔过来。

　　没节操的家伙，又投入十四爷怀抱了！她撇撇嘴，瞪了马儿一眼。

　　十四仔细的打量了马儿一阵子，见它安然无恙，剑眉方才舒展开来。他掏出一颗糖球，送到它嘴边。青青嗅了嗅，舌头卷起糖球吃了，还意犹未尽的舔舔他的手掌。
　　看来十四爷真的非常喜欢这马。她偷瞄他的神色，心里暗想。

　　他轻揉着马儿额间的白星，脸上带着轻松的浅笑。整个人看起来闲适温和，不似平常那般淡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原本冷澈的星眸里，如今更泛着又爱又怜的暖意，让她也好想将脑袋伸过去，让他那么温柔而宠溺的摸摸……
　　天，她在瞎想啥呢……她羞赧低头。

　　“你可知错了？”忽然他森森然说道。
　　“呃？”她从绮思中清醒过来，抬头望他，见他瞧着自己的眼神，一如往常的冷淡和漫不经心，不禁有些许失望。
　　“属下……有什么错。”她呐呐答。
　　“擅自骑马出营，依军法杖五十。”他懒得与她多说，翻身跃上马，“你自去向典刑官领罪吧。”

　　“我、我……我是带青青出来吃草嘛。”她连忙辩解道，“它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又没弄伤、弄丢它。”
　　“还敢狡辩？”他驱马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我……我不是驯服它了吗？”她撅了撅嘴，“若是被它甩下来，死伤也是我自个儿的事。”
　　“驯服它又如何？武艺好又如何？”他抿了抿唇，冷哼一声，“不过是匹夫之勇，何足挂齿。”
　　“你少瞧不起人！我也念过《孙子》、《六韬》、《三略》！”她忍不住辩驳。
　　瞧他现在的疾言厉色的模样，哪里有半分温柔？……方才她一定是眼花了才会觉得他温柔可亲！

　　“肆意妄为、恃才矜己、惹是生非……不过是个骄纵任性的无知小儿，你懂什么兵法？”他嗤笑一声。
　　“你、你……不带这样小看人的！”她怒瞪他，扁着嘴，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见她垂然欲泣的模样，他脸上更是轻蔑，“孺子不可教，你明日还是回绿营里去吧！”
　　说罢他拍马便走。

　　于是，小兵颜萝在成为大将军亲兵的第三天，就被勒令卷包袱滚蛋。

　　*** *** *** ***

　　“……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啊！”
　　绿营营帐外头，阿萝与那帅哥围着一小堆篝火坐着。
　　“不就是吃了他两个饽饽、骑了骑他的马么，他就一直怀恨在心，这样说我……还说要打我五十军杖！”她嘟着嘴，声泪俱下的控诉大将军的险恶行径。

　　对方默默听完后，微微摇头，含笑不语。
　　“你也觉得他这样做不对，是不是？”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他抿唇，轻叹了一声，在地上写道：“何谓将？”
　　“你考我呀？可这问题也太简单了吧。”她撇撇唇答道：“孙子云：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那做何解？”他点了点头，又写道。
　　“就是说，为将者要足智多谋、赏罚有信、关爱下属、勇敢果断……军纪严明。”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呐呐说道，“可我也没做什么嘛……”
　　他望了她一眼，别过脸去望着远方，眼里有些黯淡，似乎也在说：“汝乃孺子不可教也。”

　　“好啦，算我错啦。”她无可奈何的垂下头去。虽然她所做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可到底也是违反了军纪，就算十四爷是故意的，也是她给了他机会。
　　“不就是五十军杖嘛……我这就去领！”虽然她只是小女子，可也敢作敢当！
　　她站起身，豪情万丈的拍了拍胸脯，又握着小拳头，用力对他挥了挥，然后大步往大将军营帐走去。
　　身后，他望着她的背影，忍俊不禁。

　　“爷，小颜已经在外头站了一个时辰了，您要不要……”营帐里，富勒珲对着十四，小心的说道。
　　“让他回绿营去。”十四埋首尺牍中，头也没有抬一下。
　　“属下说了……可他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领五十军杖。”富勒珲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进言，“请爷念在他年纪小的份上……”
　　“哦？”十四这才抬起头来，冷冷的望着他，“你给他说情？”
　　“属下不敢。”他连忙说道。
　　“让他站着吧。”十四哼了一声，又低头，提笔开始写折子。

　　直到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几近三更了，他才放下笔，将写好的折子封了递给富勒珲，“送京城，呈皇阿玛。”
　　“是。”富勒珲毕恭毕敬的接过，转身就要出去。
　　“慢着。”十四又叫住他，“传那小子进来。”

　　“十四爷，属下知错了，请大将军责罚！”一进来，她便利落的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你知什么错？”十四悠然的抿了口茶。
　　“属下擅自骑马出营，犯了军纪！”她咬了咬牙，干干脆脆的说道。被罚站了两个时辰，她早已有些不耐，如今见他气定神闲的，又气不打一处来。……她都认错了，他还摆架子！

　　“那你自去领罚，还来这儿做什么。”他放下茶盏，又继续翻着案上的书册。
　　“属下请大将军，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效力！”才不要这样灰头土脸的被赶走呢，她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她才不是他口中 “骄纵任性的无知小儿”！

　　“行事鲁莽，不堪大用。”十四抿了抿唇，冷言道。
　　“我……才没有呢……”她急忙辩解，“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就再用用我试试看嘛，我很好用的……”
　　“还敢跟我耍嘴皮子。”他哑然失笑。
　　“好嘛好嘛……我知道错了啦，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嘛。”她对他撒娇似的眨眨眼，不知此时自己尽显女儿家的娇态。
　　“你……”他敛起笑，紧绷起脸。这小子……？！

　　“禀十四爷，有密报。”帐外有人说道。
　　“呈上来。”
　　“是。”一名小校双手托着一封信，小心翼翼的递给富勒珲，然后由他转呈给十四。

　　十四裁开信封，取出里头叠成同心方胜儿的信笺。
　　不耐烦的拆了展开信，他仔细的瞧了几遍上头的文字，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嗅着一阵幽雅的玉兰花香慢慢的飘散开，便好奇的抬头望了望他手上信笺——香味就是从那儿散发出来的吧。
　　那是水红色的鸾凤牡丹的花笺，精巧雅致，在烛光下显得很是滑腻柔韧，就如鸡蛋皮一般。这比她昔日身为王府格格时，额娘送她的笺纸还要精细几分呢。

　　虽然瞧不见里头写些什么，可只要是个人都会想，用这等雅笺鸿雁传书的女子，该是何等兰心蕙质、雅态芳思；而这信里写的，想来是才逾苏小的脉脉情语吧。
　　而十四爷居然一边看一边笑……不大可能是府中那两个小妖精给他写的，莫非是他的哪个红颜知己？

　　……管他呢！他的风流韵事与她何干？！她强压下心里咕嘟咕嘟冒出来的一阵酸意。
　　从她出府的那刻起，她就不再是被他弃在府里不闻不问的福晋完颜氏，而是为自己而活的小女子颜萝！
　　想到这儿，她挺直了身子，抬起下巴，傲然直视着他。

　　“方才说到……你想留下？”感觉到她的注视，他的目光从花笺上移开，落到她身上，似乎这才想起，还有她那么一个人在侧。
　　“是。”她定定神，沉声答了。
　　“那好，本将军就给你一个机会，将功折罪。”他打量了她一小会儿，方才说道，“若是做好了，不但可以留下，那五十军杖也可免了。”
　　“是！”她爽快的抱拳应了，“请大将军吩咐吧，属下一定尽心尽力！”
　　绝不会再让他小瞧了！

　　“……还是算了。”他迟疑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瞥了她一眼，他又改了口，“此事事关重大，你行事鲁莽，怕是力有不逮。”
　　“我、我……一定会好好做的！”她急忙说道，“大不了……我立下军令状，若是搞砸了，要杀要剐，随您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