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中美人》霍香

30、第三十章

　　月无涯阖眼坐在龙宫正殿中，以手支额，面无表情。

　　龙王坐于大殿正中的黄金椅上，不时瞥着月无涯的神情，如坐针毡。
　　他从不曾发觉时间如此漫长过，也不曾觉得身下的镶满珠宝的龙椅如此硌人。
　　尽管殿中那人一言不发，收敛了周身气势，可那股征战四方的杀伐之气却无处隐藏，丝丝寒气逸散而出，将脚下珠壳色泽的地面都染上一层寒霜。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响动，月无涯蓦地睁开双眼。

　　银白眼瞳中闪过一点亮光，锋锐如刀刃，待那亮光逝去，又染上朦胧暗影，似群山重重，霎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直盯着他的龙王迅疾垂下眸去，轻吐了口气。

　　殿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龙王唯恐惹怒了身旁的这尊大神，忙站起身来大喊道：“放肆！殿外谁人喧哗？”

　　恰在这时被派去寻人的龙王亲卫跑了进来，紧绷着神色道：“属下，属下已将宫中蚌精一族皆带至殿外，只是——”

　　他话还未说完，月无涯已站起身来。
　　月无涯周身寒气一收，瞬时像换了个人似的，抬脚便往殿外走去。虽神色未变，可脚步却莫名急切，携着凛凛风声。

　　龙王未赶上月无涯的步伐，却敏锐的听见了亲卫口中的“但是”二字。
　　望着月无涯早已不见的背影，他拽着亲卫的衣襟，焦急道：“但是什么，你说清楚！”

　　“但是……我们没有找到那只叫眇眇的蚌精……”

　　当龙王急匆匆赶到殿外时，被强行带来的蚌精一族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挤成了一团。
　　而月无涯站在一旁，脸色阴沉。

　　龙王连忙跑过去，踢了趴在最前的蚌精族长一脚，凶道：“这可是上神要找的人，你等还敢私藏不成！”

　　那族长觑了一眼冷若冰霜的月无涯一眼，浑身发抖道：“上，上神，我全族上下都找遍了，连那还未化形的都打开壳来看了一圈，确，确实没有上神您要找的人啊——”

　　月无涯静静站着，并不做声，他的眼神一一扫过那些跪伏在地畏畏缩缩的蚌精们，心中漫上一层失望与惘然。
　　他知道这些人中没有他要找的人，眇眇若是知道他在寻她，定不会藏起来不见。而她这般无法无天，更不会畏惧他的威严，隐于人群中发抖哭泣。

　　月无涯垂下眼眸，看向空荡荡的手腕，口中泛起一阵苦涩。
　　那缕眇眇赠予他的发丝，在离开幻境之时便消失不见了，他无法辨认她的气息，亦寻不到她的所在。
　　她就像一场美妙的幻梦，醒来后烟消云散了——

　　龙王在月无涯面前装腔作势演了一阵，却不见他有何反应，只得又硬着头皮道：“上神，您看，此处确实没有您要找的人。您看，是否去别处找找？”

　　月无涯低着头不搭话，龙王又接着小心翼翼道：“上神，若要寻这蚌精，却不止这东海之域一处——”

　　听到他的话，月无涯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定定的看向他。
　　被那双眼盯住，龙王瞬时龙须倒竖，强行压住心中恐惧，继续道：“人界河流湖泊数不胜数，便是这东海之域，亦有不属龙宫管辖，游离于族群之外的野生精怪……”

　　他的话一出，月无涯眼中的阴霾瞬时散去了不少，那银白眼瞳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是天边的明月。

　　“如此，便劳烦龙王了。”月无涯朝他微一行礼，郑重了神色道。

　　“啊？”龙王一怔，待明白了月无涯的意思后，脸庞渐渐垮了下去。

　　我可没有说要帮你啊——

　　--

　　“碧英，你要去哪儿？”雪鸿半夜逮住偷偷往殿外跑的碧英，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赤金眼瞳紧紧盯着她。

　　“无事，赏月。”

　　碧英听到雪鸿的声音，顿时放缓脚步，煞有其事的踱至园中，抬头望天，话语蓦地一顿——
　　这天际灰蒙一片，连个月亮的影子都瞧不见。

　　“啊，今晚没月亮呀，那我回去睡了。”

　　说着，碧英从善如流的转身往寝殿走去。

　　“等等！”雪鸿瞬间移到她身前，盯着她那双无辜的眼眸，皱眉道：“你是不是想逃跑？”

　　“还拿了我的乾坤袋！”雪鸿眼尖的瞥见碧英腰间的锦袋，音调拔高了几分，清脆的音调似要冲破云霄：“你怎么能这样——”

　　“雪鸿小声点……待会儿别人听见了……”

　　碧英忙伸手去捂雪鸿的嘴，生怕她将其他人吵醒，惹来更多麻烦。
　　而雪鸿极力挣脱开她的手心，怒气汹汹的压低了声音道：“你逃跑怎么能不叫我！”

　　“啊？”碧英愣住了。

　　“我们一起跑啊！”雪鸿说着渐渐兴奋起来，鬓间红羽闪着亮光：“我早不想待在这儿了！”

　　直到和雪鸿一起逃出鹿鸣宫后，碧英还是有点未反应过来，她是为了不议亲才逃出来，带上个雪鸿又算个什么事！

　　“碧英，我们要去哪儿啊？”雪鸿一脸兴奋的问道。

　　碧英看着她那身因兴奋而闪闪发光的赤红羽翎，在黑夜中简直像个盏移动的烛火。

　　碧英微叹口气，引来一层薄雾裹住雪鸿周身羽翎，看着她那副懵懂无畏的表情，想突然想吓吓她：

　　“自然是去汾水啊！怎么，你还想跟着我去吗？”

　　果然一听是“汾水”雪鸿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她紧紧抓着碧英的手，近乎乞求道：“别去，咱们换个地方吧碧英……”

　　汾水是褚岫女君的属地，与奉来山相依，青鸟一族亦盘踞在此。
　　奉来山主的地位在仙界举足轻重，雪鸿与祁奉的婚事又是褚岫女君一手促成。
　　现如今雪鸿这般胡闹，若是回去了，定要被族中长老狠狠训上一顿。

　　“咱们去月华宫吧！”雪鸿脑中忽的灵光一闪，拉着碧英激动道：“你不是好奇月无涯长什么样吗？我带你去看看！”

　　碧英还未答话便被雪鸿一把拉走了，途中好几次她想张嘴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想见月无涯的。无论
　　是出于何种心情，便是为了他舍命相救之恩，她也应该当面向他道一声谢。

　　月华宫与鹿鸣宫相隔甚远，雪鸿背着碧英不知在黯然天际飞行了多久，才看见那一抹淡淡的莹润月光。
　　天上无月，只因所有的月光都集聚于此方冷清宫殿。

　　这里的一切，显得清冷又寂静。

　　她们自云端落下，雪鸿兴冲冲的往月华宫大门奔去，而碧英则站在远处，怔怔看向殿外那株枯瘦的月桂树。
　　看着那漆黑遒劲的枝条，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掠过心头，碧英微微皱起了眉，脑中袭来熟悉的刺痛。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棵树？

　　那副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碧英眨了眨眼，再度抬眸看向头顶这棵树，后退了几步。

　　可是这棵树，与她记忆中又有几分不同。
　　她记忆中的那棵树，枝干焦枯，生机淡薄，透着一股将死之气。
　　可眼前的这棵树，虽然枝干仍显瘦弱，枝端却已长出嫩绿的枝芽，生机流淌其中，隐有光环笼罩。

　　碧英不由自主的朝那初生的嫩芽的伸出手去，纤细指尖刚触上那处，一点金光自指尖闪烁，像是荡起了一圈浅浅涟漪。
　　月桂树感应到她的气息，枝条轻微震颤着，像是呼吸般与她呼应，那金光愈来愈盛，渐渐将碧英同树干一同笼罩。
　　这暖意金光，像是降落在这清冷的月华宫外的一缕阳光。
　　月桂树的枝条在金光中迅速抽纸发芽，无数花苞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在枝头结成沉甸甸一串——

　　“碧英——”

　　雪鸿的声音自远处传来，碧英这才猛然回神，收回手来。
　　她指尖抽离时，月桂树枝芽还在不舍挽留她，结满花苞的枝条垂落在她面前，似乎在央她采一枝走。
　　碧英轻笑，还待摇头拒绝，却见那枝条竟自己断开来，直直落在了她的掌心——

　　就在这时，雪鸿和白斛赶来，正好见到了这一幕——

　　“碧英，你怎能采月华宫的花呢？”雪鸿满脸不赞同的道。

　　而白斛看着与之前大相径庭的月桂树顿时吃惊的张大了嘴。

　　“树……上神的树……”

　　碧英看着手中的树枝，觉得全身是嘴也说不清，只得苦笑一声，朝白斛道：“抱歉。”

　　白斛不识碧英，但见她与雪鸿同行，周身气度不凡，猜出她身份必定也不一般，忙躬身行礼道：

　　“仙子不必如此，小仙刚才所言，只是震惊于此树之变化，万无责问仙子之意。”

　　碧英复又抬头看了这月桂树一眼，浅笑道：“此树之变，确实乃我所为，若是战神怪罪下来，你尽管来鹿鸣宫寻我便是。”

　　鹿鸣宫！白斛听到这三个字，哪还不知眼前是何人，当即更低的埋下头道：“原是碧英神女，小仙有眼无珠，愿神女莫怪。”

　　“不必多礼。”碧英施用神力扶起他，温声道：“深夜叨扰，不知战神可在？”

　　“上神去人界了，已几日不曾回来。”白斛老实答道。

　　碧英点点头，垂下眼眸，心底莫名有几分失望。

　　“那是我们来得不巧了。走吧，雪鸿。”

　　碧英唤住一旁站立的雪鸿，便要离开。
　　突然自空中落下一人，径直挡在他们面前。那人身形壮硕高大，落在地上时连地面都微微震颤，面无表情，看起来分外凶神恶煞，一双灰色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们。

　　“雪鸿。”那男人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