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尔调查档案》认知失常

20、下午 17：15

　　20.

　　没有一个人发现卡洛斯的怪状，包括卡洛斯自己。

　　他的思维和情绪都飘离了本身，变成了极为单薄的一层——像是水面上的一层水汽，或者是空中漂浮几粒微尘。他觉得自己视野似乎变得无比宽阔、无比清晰，他能看到前面哥罗德莫顿瞳孔中的纤细的毛细血管，也能看到后面持枪站立的巡逻队成员左脚偏移在地面上留下的、极浅且微有变形的鞋印；他能看到大门处空气流动带来的光影变化，也能看到前方走廊拐弯处的明暗差别。

　　卡洛斯甚至能闻到那里传来的和埃托里奥人相似又不同的气味，他此前从未感受过，现在他却能马上分辨出那究竟属于谁——玛丽安·斯图尔特·西德尼，那位和阿默尔先生同乡的女士，是最近几批才到达埃托里奥的人之一，她身上却浸透了埃托里奥的气息 ，那副属于外乡人的皮囊底下的已经变得和埃托里奥的本地人一模一样，浓烈的水腥气，湿润而粘稠，比起站在他前面的镇长先生都要浓厚得多。

　　如果只依靠这奇怪的嗅觉来评判，玛丽安·斯图尔特·西德尼绝对是在场除了杰尔德·西格外，最苍老、最富有历史的埃托里奥人。

　　最不像的应当属镇长先生，他的气息总让卡洛斯感到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像是放了尖辣椒或者是花椒。

　　玛丽安·斯图尔特·西德尼只是一个外乡人，杰尔德·西格也不过是一个见习神官，而哥罗德·莫顿却是埃托里奥的镇长，这是为什么呢？
　　卡洛斯迷迷糊糊的想着，注意力从一个又一个探索队员身上漫游而过。

　　直到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这个人是谁？
　　卡洛斯想不出来。

　　这里之前有这个人吗？
　　卡洛斯想不起来。

　　他不记得这个人，也不认识这个人。

　　他厌恶这个人身上的气味。
　　比哥罗德·莫顿身上的气息更加灼热的气味，辛辣中混合着一点点苦涩，让他讨厌极了。
　　就和对方眼中的事物一样让他生厌。

　　他看着对方那双惊恐的眼睛 ，里面是比金色更浅一些的块状物，那东西看来并不庞大，只是很稀薄的一层，像一张透明的薄膜，拉满了整个大殿，一直延伸到杰尔德前面。几条纤细的触肢从它身上延伸出来，盘绕在探索队成员之间，不远不近，好像在做观察实验。

　　真难看啊。

　　卡洛斯如此想着，在这个怪人惊恐的表情下，把注意力移到了他们对面的杰尔德身上。

　　他更喜欢杰尔德身上的气味。
　　那让他充满了食欲。

　　……

　　拦在探索队前面的杰尔德·西格唇部绷直成了一条线。

　　他头部额骨微微裂开了一分，里面没有渗出更多的血腥味，他的四肢看起来十分软绵，似乎有着融化的迹象。

　　这怪异景象让哥罗德·莫顿捏紧了手里的枪。

　　埃托里奥的镇长先生没有后退半步，他推开保险按动扳机，一枪打掉了直向而来袭击他面门的触手，接着掏出了一个圆形纹章，面向杰尔德·西格，对其他人说道：“后退。”

　　“杰尔德·西格，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见习神官没有通过仪式，连‘信徒’的基本形态都无法转化，你对抗不了兵刃，更对抗不了火器。”

　　“‘信徒’……？”
　　卡洛斯闻着那股让他蠢蠢欲动的焦糊味，有些好奇的看着杰尔德身上掉下来的一节触手。

　　那节宛如章鱼触腕的触手在卡洛斯的注视下，弹跳了两下，它的断口处瞬间长出了新鲜的肉芽，不断扭动着，根蛇一样向卡洛斯爬了过来。

　　杰尔德猛地转头，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卡洛斯身上。

　　他面部不受控制的开始鼓动，皮肤底下似乎有无数的爬虫穿梭其中，软绵的四肢顿时摊在了地上，头部从卤门裂开到额骨颞骨分成数半，卷曲的头发逆向生长，直接扎根进了大脑之中，宛如一根根花蕊。

　　“离开那里！”一道尖啸声从杰尔德身后的走廊深处传来。

　　那股尖啸声仿佛带着无形的魔力，瞬间阻止了杰尔德异化的进行。见习神官的头部开始合一，摊在地上的逐渐恢复，就连地上那节断掉后的触手上新长的肉芽也开始回缩，长拢恢复的断口处重新散发出了焦糊的味道。

　　然后，那节触手消失在了原地。

　　卡洛斯有些茫然地看着光秃秃的地面，这片空间里的焦糊味退却，哥罗德·莫顿枪口的火药味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思维迟钝到了极点，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阿默尔在这里，见多识广的“生时容器”在第一时间内就能知道“游记术士”发动了“斯图尔特”家族的血缘魔法，玛丽安·斯图尔特·西德尼的成名秘术——通过直接燃烧血脉和灵魂中的本源力量而得以发动的“逆转时间之歌”。

　　时间回复到哥罗德·莫顿开枪之前。

　　杰尔德的强调声刚刚落下，“游记术士”的声音就直接传到了神殿走廊中。

　　“杰尔德，离开那里！离开那个怪物的视线！”

　　听到玛丽安的声音，杰尔德·西格的脸色骤然一变，他问都不问，直接转头就跑。

　　哥罗德·莫顿见状面色一紧，马上对着身后众人说道：“大家分开，保持距离。”

　　这位埃托里奥的镇长先生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同样听到了玛丽安·斯图尔特·西德尼的声音，他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那个外乡女人口中的“怪物”必然跟他们有着一定联系。

　　探索队的成员们面面相觑。这场袭击来的突然，去的荒诞，他们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由于习惯问题，他们依旧服从了哥罗德·莫顿的命令。

　　卡洛斯也跟着动了动身体，这些人踩到他了。

　　他有些烦躁的拉了拉下半身——那里应该是他的腿部，或者说是脚，它们生长得太长了，让他控制得非常麻烦，有好几个人从他身上踩了过去，其中几个甚至带走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那些应该是被称作皮肤的东西，或者说是汗毛，它们黏在了别人的身上——虽然很快就会再次长出来，而离开的也会很快回来，卡洛斯仍旧有些不高兴。

　　然后，他又看到了那个一脸惊恐的讨厌鬼。

　　他见那个人直接跪倒在地上，手里拿着一片羽毛状的东西，痛哭流涕。

　　卡洛斯心情不禁又好了点。

　　“没有谁看见他，就像没有人看见我一样。”

　　“他已经和我一样了。”

　　卡洛斯如此想着，然后才慢慢感觉到那部分身体开始发热……

　　滚烫的温度从他和那个“讨厌鬼”连接的地方传来，火——从人身上燃起来的火直接蔓延到了卡洛斯身上，这让他瞬间撞到了神殿大厅的穹顶。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身上。

　　所有人的眼中都出现了那可怖的庞然大物。

　　“‘神’……”几个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探索队成员瞬间被卡洛斯吞了进去。

　　他——或者“它”，卡洛斯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的形象，它痛苦地甩开了那让他难受至极的怪人，它四散铺张开的血肉汇聚到一起，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巨大的蚂蝗，而那“火”仍旧不放过它。

　　它们顺着那节丢掉的皮肉烧了过来，难以想象的疼痛卷席了卡洛斯的神经，神殿大厅的穹顶在巨力下被掀起，大殿之内到处都是落石和灰尘。天上的阳光变趁着那掀开的一角落到了神殿中，落到了卡洛斯身上。

　　无尽的火焰随光而来，开始燃烧。

　　——

　　吠陀旅社。

　　祭祀仪式完全结束，阿默尔将剩余材料收到了手提箱里。

　　即使在房屋之内，他都能感受到外面炙热的温度。

　　那温度还在逐步上升，想必过不了多久，房屋就会在高温下燃烧，化作灰烬。

　　当然，这一切对阿默尔并没有什么影响。只要不直接面对化身恒星的赫罗斯的全力攻击，蒙蒂利亚的至高血缘魔法“生时容器”就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阿默尔说道：“等到太阳升到正中，‘焚烧位’的力量到达顶点，我们就去寻找‘痴愚’。”

　　“亲爱的，你确定赫罗斯那只火耗子会将目标对准‘怠惰’神殿而不是我们？”西迪哀声，“隔着这么远我都能听到他对你的‘诅咒’了，他那种不理智的家伙，真的能让你的计划得逞吗？”

　　阿默尔收拾完毕，便重新穿上灰色的双排扣羊毛大衣，带上黑色的羊羔绒毡帽，提起行李箱，打开了房间大门。

　　旅社的走廊上已然空荡荡一片，调查员的脚步声回荡在其中，成为了唯一的主弦律。

　　“哥罗德·莫顿在神殿。”

　　他漫步下楼，将门房钥匙放在了旅社的前台上，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论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斯利奇王室，赫罗斯都不会让哥罗德·莫顿死在埃斯蒙德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