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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一个问题 ...

  •   陈平打算等到大晚上没人的时候再离开,免得被旁人看到而引起麻烦。这样一算时间还有不少。他就和老婆婆一起理起了行李。
      老婆婆常年干活,手脚尚且利索,两人合计收拾了半个多时辰,就将需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婆婆年纪大了,为了避免等下精力不够,决定先歇会儿,让陈平到时间再来叫她。

      陈平干脆地应下,也坐在一边休息。他无所事事,盯着门口发呆。说实在话,其实陈平原本还担心如果有人来他家找他该怎么办的,但是他坐了快一个下午,发现平日里路过他家的人都不见了。
      天色逐渐变暗,陈平的木屋附近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陈平皮笑肉不笑了下,便沉默了。
      他环视着这个将要离开的家。家徒四壁,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以带走的,贫穷得可怜。可就算如此,它仍处处布满了生活气息。

      墙壁上一道道身高的划痕,缺了半截角的桌子、垫在桌角的砖块,在桌上刻的涂鸦……
      陈平掩去了目光中的眷恋,转头看向一边静坐的卫琅。

      卫琅坐得端正,视线的着落点在空中的某个地方,看来也在走神。
      陈平犹豫片刻,主动地和卫琅搭话:“我刚刚有想你说的话的……”

      卫琅抬眼看陈平。
      陈平别开眼,不看卫琅,望着远处的天际,吐露心声:“我觉得你和那些修士不太一样……你和周围的人也不太一样……”

      现在陈平冷静下来,细细思索,便发现卫琅是一个无比特殊的人,陈平甚至把对方与他所接触的所有人都区分开。

      因为陈平在卫琅身上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尊重、理解以及包容。陈平感觉,他仿佛理解他所有的痛苦、挣扎,更理解他的偏激。他绝不会因为这偏激来指责陈平什么。仿佛陈平在卫琅面前可以是任何模样的,他都可以接纳。

      这感受太过奇妙。
      陈平心知肚明,自己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如果不是卫琅的理解,他是不会感激他的。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夸奖吗?”卫琅问。
      陈平笑了:“当然可以。”

      陈平郑重得不像对待年轻人,反而像对待长辈:“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偏激,但很难改变。我永远也不会成为像你这样的人。但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奶奶,我会努力思考你的话的。”

      “嗯。我明白。你愿意去想,这就够了。”卫琅点头。

      人心所受的伤痛是难以抹去的。平淡温馨的日常幸福硬生生被撕碎,它所带来的伤痛同样无法想象。而这次事件所留下的阴影恐怕会如附骨之疽伴随陈平终生。
      但是只要不彻底蒙蔽双眼,那就很好。

      如果陈平在清醒的情况下,想去报复修士,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卫琅无权干涉他的意愿。
      至少卫琅觉得够了。

      陈平听出了卫琅的意思,挠了挠头,脸上笑容中终于带上了些许活力和感激:“还有,假如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帮你的。哪怕你可能觉得我没什么用,但我想要帮你……”

      帮忙……
      卫琅看着陈平诚挚的双眼,知道对方确实想帮忙,而卫琅也想理清这因果。他垂下眼睑,思索片刻,开口:“如果你想帮忙的话,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这个问题,大概会非常奇怪。”卫琅头一次脸上出现了犹豫,“奇怪又没意思。”
      陈平没有半点迟疑,一口答应了下来:“恩公想要问什么都可以,我会认真回答的。”

      卫琅颔首,他摸了摸肩膀上的绒毛鸟:“你先去外面玩一会儿,我会到客栈找你的。”
      “我不可以听吗?”绒毛鸟看着卫琅,红豆大的眼珠里似有什么闪过。

      “我要帮你讨厌的那个人提问,你真的想听吗?”卫琅答复。

      绒毛鸟盯了卫琅一会儿,沉默地张开了翅膀,飞往远处高空。
      卫琅注视着绒毛鸟的背影没入暮色之中,垂下眼,望着地面。

      陈平注意到他们的隔阂,但没有多问,他相信卫琅不会没有察觉。

      此时暮色已深,白天清楚看见的青山逐渐模糊,蒙上了雾气,在暮色之下神秘而危险。
      在暮色之中,许是因为没有灯光,卫琅的面容有些晦暗,变得像这暮色中的青山,隔了遥远感和寂寥感。

      陈平心中不知为何触动。

      卫琅抿了抿嘴唇,随后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人和自己哪个重要?”
      “那要看其他人是谁了。”陈平坦率地回答。“大部分情况都是我自己重要。”

      一个正常的答案和正常的问题。
      卫琅张开手指。

      不同于白天的酷暑时近乎不存在的闷热的风。夏天夜晚的风虽然微弱,但却凉爽,携着点自然的清香,吹过这农家小院,绕过指尖。

      卫琅放下手,问:“如果有一天,杀死一个无冤无仇、素昧平生的人,可以救下你即将寿命将尽的奶奶,你会愿意吗?”
      这个问题不像是卫琅会提出的问题。但陈平回答还是很快:“我会。”

      大概在今天之前,陈平面对这问题绝对会犹豫,他会纠结、会伤神,甚至会选择放弃。但今天傍晚的陈平,已经和从前所有的他都不一样了。

      他如此斩钉截铁,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答应卫琅去思索,也只是因为卫琅对他的善意,也只是去思索而已。改变,已经难以扭转了。

      答案并未让卫琅惊讶。
      卫琅还没有问完,他平静地看着陈平:“那如果杀死一个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人,可以拯救千万世人呢?你愿意吗?”
      “包括你的奶奶。”

      奶奶?奶奶当然很重要。可是……
      夜风忽然变大,呼啦呼啦吹过,卷起远处因缺水干枯的草屑,卷起飞土和尘埃,空气都变得浑浊模糊。

      映衬着此时景象,陈平忽然拉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这笑容不是针对卫琅,而是针对卫琅的问题,针对他自己可怕的想法。他笑容讽刺,目光却平静地回视卫琅:“恩公知道答案吧。”

      “能猜出一点。”见到陈平的神情,卫琅意识到自己大概问了一个糟糕的问题。

      陈平笑容越拉越大,笑容中的讥讽几乎要化成实体,破裂而出:“我怎么会愿意呢?这万千世人与我何干?他们死了不是最好吗?”
      “我已被世事所伤至此,谁愿舍身拯救世人?”他咬牙切齿地说。
      “这一切,如果能变得干干净净该有多么好啊?”

      “我已被世事所伤至此,谁愿舍身拯救世人……”卫琅重复了一遍陈平的话,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他知道,陈平给他的确实是个人色彩浓郁并且十分坦诚的答案啊。

      那些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都比不过让别人痛苦来得重要。多么“杀敌一千,自损九百”啊。但是对当事人来说,这就是他想要的并且绝不会后悔的。

      但是……
      卫琅询问陈平:“你有想过吗?想过那个下令割你的舌头的郡主——”
      ——她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

      希望把自己所受的痛苦,叠加到他人身上;希望他人和自己一样,堕入深渊。只有看到他人幸福被毁坏的样子,才会有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欢乐。所以无止境地破坏他人,复制自己。

      在听到郡主这个词语时,陈平的表情异常险恶,像是盘绕爬行、肚皮贴着地面的毒蛇,亟待发出致命一击。

      卫琅看着陈平,没有说出剩下的话。那些话语对于陈平并没有意义,告知他、不告知他都是一样的。
      这已经不是他这一面之缘能改变了。

      本来想要帮自己问的问题,最后又拐到了别人身上。
      但也算问好了。

      卫琅乘着浓郁的夜色起身,对陈平说:“你们该走了。”

      该走了,该启程了。一切的好或坏,一切的改变或固守,都将在新的旅程之中,得到新的证明。
      在此之前——“祝你一路平安。”

      随着卫琅话语的出口,天空中出现了一层人眼所不能看见的金色,像是一片片金色的鱼鳞,重重叠叠。
      出口既是所成。

      陈平若有所觉,抬头看天空,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沉沉的黑。
      陈平低头,冲卫琅挥手告别:“我会的!那么你也要一路平安,早点离开这里。如果有机会再见,我请你吃顿饭、喝会儿酒。”

      喝酒吃菜,彼此畅聊分离后的那些经历,那是多美的畅想。
      可尽管山水有相逢,但有时不如不再见。和他相见,可不是好事。

      看着陈平的背影,卫琅并未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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