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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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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朝年华匆匆过了。是年三月,招摇山下桃之夭夭,俯望之,如若一团祥云绵延万里。山下村舍内有小郎们骑着竹马嬉笑追逐,正巧撞上了一架华丽的车马。
“哎呦呦!”有小郎猛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一时间便有妇人急急冲来,一把拎起小郎后,叉腰准备大骂:“谁家狗……”
仗人势三字还没蹦出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妇人转眼一瞪,堪堪熄了火气。
这架幸运的马车随后顺顺利利闯过了村舍,离开了招摇山。
眼望着车马走过,小郎一副扭曲的表情瞬间喜笑颜开,高兴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钻进桃林玩耍去了。妇人疑惑地看着她的丈夫,他抬手指了指山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走了。
马儿尊尊行了数天,车儿快快跟了千里,里面的人儿终于悠悠然睁开了双眼。她嘤呢一句,慢坐起欲伸个懒腰,倒是被车厢狭小的空间束缚了。
“咦,这是在哪呢?”她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回公子,这是京外南郊,离京城约莫还有两个时辰的车程。”有一个清晰响亮却不显威势的女声回答了她。
京城,不到半日便要到了呢。
南郊官道上种着不少的树,青葱挺拔,在春日微风中散发着一种唤为生机的气息,就好似她,蕴藏着一种名为生机的价值。
还没看上几眼,刚才说话的婢女探身接手了车帘,打断了她的观景,不卑不亢地说道:“公子,此地距京不足百里,请静心安坐,以防有心之士窥得公子尊荣。”
是了,她此番作为救命之稻草从极远之地被接回来,怎么能轻易见人呢?她略勾了勾嘴角,朝婢女淡淡望了一眼,再也无话。
居于京都的百姓很难听不到北固巷钟太傅家的各类消息,比如说府内有位秀外慧中的小姐长得倾国倾城;还比如说,太傅与夫人鹣鲽情深,无一房妾室,真是羡煞旁人;最令人好奇的是太傅府与六王爷结亲的盛事。其间种种不辨真假,但有一事却是为人所不知,太傅府中实则有两位小姐,皆是嫡嫡亲的亲姐妹。
此架马车上的小姐,便是其中的一位,唤为有书,是为长姐;府内声名远扬的便是二小姐有琴。钟有书此番回府,便是不出所料地替妹出嫁。
钟太傅府的大小姐,究竟如何不能为世人所知,不能为家室所容?
钟有书端坐车内闭目养神,内心细细斟酌,之后便按着师父教的方法聆听周边声响,训练自身的耳力和洞察力。说到师父,也不知师父此时是何模样,钟有书心中不禁莞尔。
马车轱辘轧在新修的官道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上好的宝驹因长途跋涉而发出不满的喘息声,车后好似有其他大户人家的家眷在说话,路边还有和尚的经文声,菜农们的赶路声。许许多多的声响混在一起,听的使人头痛不已,聒噪,可是真的静下来聆听,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如师父曾说,鸟语虫声,总是传心之诀;花英草色,无非见道之文。学者要天机清澈,胸次玲珑,触物皆有会心处。
她正享受于周边小微世界时,一个奇怪的声音陡然引起她的注意。
“来人啊,救命呀,要杀人了,救命啊——”声音虽然听起来比较远,可是清晰明朗。
是谁?
敢在官道上杀人?
“如月,你去告诉车夫让他停下车,然后去看看周围有什么情况。”钟有书朝着婢女说道。
“公子,如月这便去。”婢女回答道。
钟有书的马车停了了下来,后面随着的车马也跟着他们停了下来。钟有书听见有人问如月所为何事时,便听到一个女人家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慌乱的脚步声甚是有节奏呢。
来的倒是挺快,钟有书微微一笑,便看到那位女人家从外掀开了她的车帘。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穿着的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红褐色麻衣,她背着一个包裹,气喘吁吁靠在马车车厢上,口里不停说着:“小姐,小姐,这位小姐,麻烦您救救我,后面有人要杀我——小姐,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干,我当牛做马孝敬您……”
如月走了过来,正要开口说话时,钟有书一把从车内跨了出来。
她一身黑色的斜襟长袍,腰间系着一块透亮的玉璧,长发高竖头戴云冠,脸如玉,眉入鬓,留着一把顺亮的须,手上提着炳未出鞘的宝剑,简直是活脱脱的一位清贵侠士。
“这位夫人,您可不能如此乱叫啊。我这堂堂少年郎,怎能受此等辱骂!”钟有书一脸严肃,占了几分道理说道。
如月忙行礼请罪:“公子息怒,是奴婢的错,让他人冲撞了您。”
钟有书挥了挥手,甩手拿出一锭银子放入女人家的手中,道:“既然您受追杀,您便拿着银子去赎您的性命吧,可够?”
女人家扭着腰肢笑道:“多谢侠士,够了够了。”然后步履轻快地往离京方向去了,身影渐远。
应付完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后,周遭围观的百姓也自顾自散了赶路,唯后面那辆马车依旧停着。钟有书看到和如月对话的小丫头,以及半掩在车门后的那位小姐:她点了鲜红的口脂,在雪白的圆润的脸上尤为突兀,两颊都绘着深深的胭脂,深邃的眼睛好似抛着媚眼,双眉浓密,梳着极其复杂的九环髻,纵使是车门半挡,也遮不住她那厚重的粗腰。
原来是个同道中人。
钟有书向她做了个揖后回到马车,如月随后,马车再次启程。看着如月欲言又止的样子,钟有书朝她轻轻一笑,闭上眼,养起了神。
树欲静而风不止,还没到京呢,事情就如此精彩。
口嚷着被追杀的妇人步频之间透着某种迹象,纵使她看到车厢内并非她所料到的女子也依旧顺畅地念完了她的台词,这倒颇有几分“拿钱办事,一概不管”的镜寨派头。镜寨地处陇西中部,其地势四周较高内部低洼,内地高产盐碱,望似一汪明镜,有镜湖之美称。四周高地早年间被一伙不知道哪来的人占了,他们占山为王控制镜湖,自称镜寨。
此种控盐占山的匪贼朝廷也置之不理?
不过天子好似将陇西划与六王了。
然六王清俊儒雅,也未曾听过其所结交之士有男扮女装之癖的。
罢了,石子入湖心总是要有些许波澜的,石子也终究要沉入湖底的。
思及此,也不知为何身心有些疲惫,钟有书渐渐又昏睡了过去。
钟有书到太傅府门口时,天色已经暗沉。北固巷居住着都是达官贵人,各府门前都挂上了暖黄的灯笼,太傅府亦不例外。钟有书从马车下来,轻轻抚了长须,一人率先推门而入。
“真是毫不客气呢,都无人迎接。”钟有书暗想,扯了扯嘴角,淡然处之。
当钟有书绕过中庭那株梧桐后,大堂景象一览无余:钟太傅与夫人正端坐在主位上,神情严肃;大堂再无旁人,夫人座下首位旁的案几上放着一杯茶,茶香袅袅,雾气腾腾,似是不错;堂中放置着不少的绿植花卉,板板正正,虽是精美,却有些呆板。
钟有书也毫不客气,一摆衣角,跨步迈入:“父亲、母亲,数年未见,有书拜上。”说罢,行了男子跪拜礼后站直了身。
“坐吧。”太傅抬抬手。
待钟有书坐下,却发现中堂与西耳室之间放着一架海棠春风屏风,粉色层叠的海棠花沐风飘扬,延展的枝桠交错,极为精致,更有些许不羁的风彩。
“有书,我们数年未见,是我们作为父母的过错。”钟太傅先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未曾迎接你归来,也有说不出口的无奈,你请见谅。”
“父亲怎如此见外,有书断然受不起。”听此,钟有书微微低头,感叹一句。
“有书我儿,在招摇山处可曾受苦?”夫人情绪更加明显,毕竟是亲生的孩儿,离开时也还只有七岁,谁不心疼。
“回母亲,师父待我极好,山上师兄师姐也极好,我在招摇山处生活得很愉快。”回想起招摇山上的生活,钟有书不禁微微一笑。只可惜,何时才能回去?
三人在中堂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着,多为简单的寒暄问候。茶过三巡,太傅与夫人对视一眼,柔声向钟有书说道:“有书,此番长途跋涉,你也应该是累了,要不要去休息。你母亲重新布置了你幼时的清盏居,去看看吗?”
“一切听父亲母亲的安排。”
三人一路同行,夫人间或介绍家中景致,勾起钟有书的回忆,间或谈到她幼妹,希望姐妹相处融洽,似还未谈到钟有书回府的真正目的。
也便如此吧,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也恰好可以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需要我大老远赶回来。钟有书如是想着,随着父母一同入了清盏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