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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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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玄色外袍的季小晴站在少年身后。
想也知道他此时该会是个什么表情。
亲眼见到自己的哥哥这般残忍对待家人,一定是个天塌地陷的打击。
若非今日,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的另一面吧。
但季小晴还是能隐约感觉出来,尤其是在之前季演送她回房时,非得见到自己将药喝完才肯罢休,她就知道季演的小算盘开始了。
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后来将季子祺带进一处无人的亭子里,本还想对他说些什么,哪怕是安慰一下也好。可看到原本阳光的少年此时面容苍白的样子,竟好像瞬间老了十几岁。
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就连季小晴自己都不敢再碰。
陪着呆呆地站立了许久,忽然一阵劲风吹掉了头上的兜帽,凉风抚过脸颊,季小晴这才回了神来,将外袍解下披在他瘦弱的身上。
借着系绳带的时机,她轻轻拍着季子祺的肩膀,用十分温和的语气说道:“子祺,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请务必相信,你季演哥哥纵然对别人再不好,可他待你——”
剩下的话被一下掐断在嗓子里,自己居然在尝试去说服一个孩子,原谅最亲近的“杀人凶手”。
季子祺红着一双眼,坚毅的少年终于流出了泪。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如果有人来接你,你就跟着他走。记住,若再听到任何声响,都别再回头了。”
季小晴望着他,倒着步子退开,直到足以将少年的模样拓印进脑中,才决然转身,小跑离去。
她有十足的信心,这孩子会一直待在这里。
季子祺最招长辈们喜欢的点,就是听话。
她这话,季子祺足足听了一个时辰。
等季风找过来的时候,他那双手已经冻僵了。
与此同时,还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喊打喊杀之声:
“快!找到那个魔子,把他碎尸万段!”
“季演混账!门主对他那么好,居然被他折磨成这副模样,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狗都比他忠诚,狗还知道对主人摇尾乞怜,他呢?怕是只有对——”
“行了!这种事就别提了。赶紧把他找出来,踩烂他的骨头!”
……
季风咳嗽了两声,缓慢走到季子祺面前拉起他的手,“祺儿,回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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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晴在玄阁湖边撞见了吐得一发不可收拾的季演。
季演边吐血边洗手,愣是要将它洗掉一层皮。
发现身后有人,连忙擦掉嘴边的血站起来。
季小晴马上停住脚步,仔细打量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整片前襟也都是血,水流沿着指尖滴入土中,眼眶通红,与刚才书阁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季演,你可真会演。
“你怎么起来了?”季演问她。
“突然被吵醒。”
“谁吵醒的你?阿树?”
季小晴憋了一口气。
“阿演,我做了个噩梦,在梦中,我和玄季门都消失了。”
季演往身上擦了擦手,向她走近却又不敢直视那双眼。
“往后,玄季门,还有你,都会一直在的。”
“你怎么知道?”
“会有人一直守护这里。”
是吗。
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铜铃声。
“阿演,天亮了。”
季演抬头,最东边幽蓝的天空染着几缕淡淡的橙光,是秋日的朝霞。
他突然笑起,“黑暗要散了。”
黑暗散了吗?季小晴认为他未免过于自信。
此时,各家阁主们已经拿着火把寻过来了,带头的是季风——或也不是——奉诀一袭白衣从人群中走来。
此地很少有人知晓,但奉诀幼时就曾被季长老带来玩过。
万恶丛中一点白,他如今格外刺眼。
黑暗才刚刚开始。
季演对着奉诀说道:“这不是我家走丢的那只小白狗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奉家不好待吗?”
“季演,那日你火烧我奉门八名弟子,今日我必要让你死在这里。”
“可笑。你是一个人来的?”
奉诀唤出长剑,直指季演。
“一个嗜杀成性之人,一个凌迟长辈之人,如今你认为还有谁会站在你身边?”
季演突然怔住。
他并不认为玄季门中还有谁会真心站在自己这边,但奉诀身为外人,居然都能知道今晚的事……
那……
季演的眼睛轮流盯着那些阁主,“是谁告诉他的?”
“是我。”季风往他这边走了两步,“季演,你弑杀长辈,大逆不道!”
季演调整位置想更严实地遮住身后那人。
“季演。”这时季小晴开口,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
季演没有转身,想了想,或许应该说些什么,“你相信我,我会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你残酷弑亲的细节吗?”
“……”
还未等他转身,季小晴就移步离开,和季风、奉诀等人并排站在了一起。
季演看着她一步步离开,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长老,叨扰您了。”季风给她行礼。
随即,其余阁主也纷纷低下头,齐齐行礼。
“季演是老身的玄孙……”她眼也不眨地盯着前方某处,“留个全尸吧。”
季演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额间的魔印现了又隐,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压制着它。
“你真的……”
“长老,您回去休息吧,把他交给我们。”
“是啊,您身子不好,这魔子在此处只会扰了玄阁的清静,您先回去,我们马上把他带走。”
“也好。”没注意刚才是哪两个人在说话,季小晴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季演看着她一点点离开的背影,脑袋里心里嘴里都在默念着仅留下的那两个字。
也好。
额间魔印乍现,两团傀火分别出现在他的左右掌中,两者合二为一后,竟生出了一只黑黝黝的傀灵。
几位阁主左右夹击,奉诀飞身立于他之上,强行攻破了这只傀灵。
还以为不过如此,殊不知那丑东西竟然能自愈全身,不多时便又集结起来,强大的气力先把阁主们掀倒在地,又将奉诀的长剑生生吞噬。
“恶灵必亡!”
奉诀以自身开阵,他脚下引来数百只剑灵,齐齐指向季演与他身前那只傀灵。
傀灵护主,接住剑灵将它们调了个头,把敌人满打满算后聚力回击。
剑刃纷纷朝他们刺去。
奉诀连忙收回,而等再次施力指向对方时,那位德高望重季长老,又蹦跶着回来了。
玄季门众人:“?”
季小晴:“啊好帅好帅好帅!”
所有人:“???”
“咳咳…你们继续,杀了季演。”
这时傀灵突然现于奉诀身后,奉诀本是准备躲闪,不料却中了对方的声东击西之计,刚一脚踢飞了它,下一刻竟被季演打入了傀符。
霎时间,奉诀单膝倒地,又强撑着起来。为了保住意识,他封住自己的灵脉,趁其余人继续围攻季演时,他又重新聚力,举起长剑冲向季演。
仅一个分神,季演就被那柄银剑抵住了喉咙。
“小白狗,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我?”
傀灵嗅到了奉诀身上的符味,又再度袭过来,如幻影般飞入了他的体内。
刹那间,奉诀全身一震,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啃咬自己的五脏六腑。
季小晴被当前这幕吓得胆战心惊。
自己没有安排这一出啊!
眼看着季演夺了奉诀的剑,就要朝虚弱的他刺过去了。
季小晴心下一紧,想也不想就跑到奉诀身前,硬是代他接住了这狠厉的一剑。
浓稠的血液淌进了土壤里,季小晴双膝跪地,重重倒下。
“季长老!”
玄季门的阁主们将她扶了起来退至一旁。
季演刚回过神正要跑过去时,奉诀又起身向他冲了过来,跟不要命似的。
傀灵在奉诀体内肆意乱窜,已有疯魔之状,而季演这边已经伸出黑手等他撞过来了。
“住手……”
季演突然停手——她说话了。
“不许……不许你伤害他……”
“什么?”
“不许杀他……”
季演愣在原地,而后眉头一紧,挥手令奉诀调了个方向。
阁主们顿时惊慌失措:奉诀居然红着眼朝着这边杀过来了!
玄季门里的这群窝囊废,有几个求饶的,有几个拔腿跑的,还有几个趴在地上装死的。
季风还好,还会哭着喊长老。
不过很快也被人抬起身体跑路了。
无一留步,所有人都将重伤的季长老撇下不管了。
也是,现在的状态,左右她也活不了了。
季演“杀了他们。”
他一声令下,奉诀就握紧长剑飞身去追了。
季演走到季小晴跟前,呆立了一会儿。
从季小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玄色的衣角在风中轻轻摆动。
“咳咳……”
这回,是真的咳出浓血来了。
“原来你说对,”季演蹲下身子,冷冷地望着她,“你和玄季门,都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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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老身死之后,其子季云最终暴毙惨死,其孙季风带着小玄孙逃了出去,其曾孙季筹,听说是当和尚去了。”
“那另一个呢?”小男童双手拍打木桌,伸长了脖子朝前方那位老者望去。
“其大玄孙季演,恶贯满盈,弑亲灭族,大逆不道,被追击而来的奉门弟子围攻了三天三夜,才成功将他赶出了玄季门。”
“哎?奉门主后来为什么不杀了他呀!”
“想知道为什么吗?各位小看官,咱们,下回分解。”
说书人醒木一拍,折扇一合,怼着壶嘴喝着小酒,悠然自得地离开了坐。